更新時間︰2012-10-17
第一百零七章故人
月圓之夜，郢都之外，群山大荒之中。
正值隆冬，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寒山枯葉紛飛，無雪景，卻依舊是人間至美。
鐘大牛一巴掌扇飛了大彩鳥，借助陣門將楚三千帶到了這里。
「這下楚明月要發飆了！」楚三千輕笑道，卻不甚在意。
火光閃爍，照耀出其少年面孔，帶著一絲苦澀，一絲感慨。
火上架著一只野兔子，鐘大牛邊熟練地翻著邊笑道︰「一個被寵壞的丫頭罷了，憑你的本事，還怕解決不了？」
楚三千大笑低頭。
兩人突然陷入沉默，只剩風聲呼嘯，篝火閃爍 啪。
良久，楚三千忽然道︰「回去看了？」
鐘大牛點頭，「西涼城城魂復蘇，將整座城都帶走了。」
楚三千不意外鐘大牛知道，看他現在的身份，不只是「很高」。猶豫片刻後，楚三千又道︰「二牛死了。」
楚三千深吸一口氣，聲音微顫道︰「自殺。仇他報了。」
鐘大牛仰頭看著漫天繁星，月華如水落到他臉上，刀削般俊逸面孔上流露出哀傷︰「我不如他！」
楚三千點頭，不只是在贊同什麼還是在否定什麼，輕笑道︰「這十幾年，你怎麼過來的？」
鐘大牛識海中翻過一道道巨浪，片刻之後輕輕一嗤，搖頭道︰「不值一提！」
「你呢？你又怎麼樣？當了幾年乞丐，又是怎麼走上修行之途的？」
楚三千想著宋家一年，想著桃淵中場景，想著西涼城**引，想到了西風知秋，也是搖頭道︰「不值一提總之活到了現在。」
「活著就好。」鐘大牛輕輕點頭。這是當年走之前楚三千對他說的話，活著就好，活著就有希望。
「長城是你收的？」楚三千臉上忽然現出好奇之色，問道，「那可是好東西啊！听人說這東西防御堪稱無敵，遠古至聖祭煉的神兵，無上長生境修士也不見得能破掉」
鐘大牛笑罵道︰「你還羨慕我嗎？好歹我也算是開了天眼，你身上的好東西可不比我的少多少啊？別的不說，你那柄匕首邪了門了，當年我們玩兒的時候分明就是匕首，怎麼突然就成了劍呢？還有那桿長槍」
「說實話，我都嫉妒你！」鐘大牛突然沉默。
那桿長槍上，濃郁而熟悉的氣息，在楚三千拿出的那一刻就撲面而來。原本他還以為，是和那人在一起呆的時間長了，才會有他的氣息。這桿長槍一出現，鐘大牛就知道自己錯的何等離譜。
楚三千听著鐘大牛嫉妒的話，想著鐘鐵匠說的那些話，自己口中冒出的是另一番話︰「鐵匠也是自殺！」
鐘大牛身軀輕顫，這一刻，他眼中流出一滴淚。
「其實你心里很明白，鐵匠那般神奇的家伙，不是修士不是修為極高的修士，根本說不過去！」
鐘大牛點頭，他知道楚三千什麼意思——凡人，能什麼時候都能知道他們出的歪主意壞點子，最後讓吃虧的總是他們自己？凡人，能輕而易舉找到瘋跑很遠藏起來的幾個小孩子？凡人，能隨時出現在他們恰好不想他出現的地方，被他發現他們的秘密？
不能！即便是修士，若是境界不達到無晦境界，也不能！而看鐵匠那般輕松而神不知鬼不覺，哪里只會是無晦境界？
楚三千沒有說出桃淵里發生的事，也沒有解釋一番關于「死」和「滅」的區別。在他看來，死和滅並沒有鐘鐵匠說得那般復雜，都是消失在這一界當中，都是從熟悉的人的世界里離去，有什麼區別？
楚三千伸手從烤得恰到好處的野兔子上撕下一條腿，張開大嘴咬了一口，肉香瞬間彌漫身心，極大的享受。無奈搖頭說道︰「你現在這是怎麼回事？話說打臉也不是這樣打吧？明珠學院這一下讓你得罪慘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鐘大牛一把抓過剩余所有兔肉，撕了一條細細咀嚼，口齒不清道︰「你不是一樣？甚至比我更狠當著人一萬多人的面兒劈開人同窗，估計你以後遇見明珠學院的學員只有被追殺的份兒了！」
「還有，人不是桃山上的桃樹，一年一年開花結果，落葉歸根都是會變的！如你所說，小聰明，少耍點好！」
楚三千不滿地指著他手中只少了一條腿的兔子憤然道︰「這也是少耍小聰明？我看你小聰明還是不少耍！」
鐘大牛大笑，張開大嘴咬下大大的一口，骨頭咬得咯吱作響，得意道︰「你能拿我怎麼著？」
楚三千笑罵。
「可惜有肉無酒。」鐘大牛感嘆。
楚三千心中一動，出主意道︰「那柳七的酒著實不錯！」
鐘大牛心中大動，嘿嘿笑了一聲，點頭道︰「你先等我一會兒？」
楚三千大樂︰「行！」
鐘大牛起身，打開陣門消失。楚三千知道這種不定位陣門極其珍貴，有的一國之中也未必有一台，不得不感嘆鐘大牛非人哉。他說他不如鐘二牛，恐怕也只是那一方面吧？
突然，楚三千心中一動。靈台之中，醉死過去的小生天在他自己蓋的巢穴中翻了個身，鼻子猛嗅，緩緩睜開了迷醉的雙眼，一對大眸子慢慢恢復神光。
「咻！」
一道紅光，小生天出現在楚三千面前，滿臉興奮之色，身形還未停下就大喊道︰「哈！我聞到了！快分給我一半！」
但身形一停，小生天立刻傻眼。只見雙手油膩，滿嘴流油，空氣中還飄蕩著烤肉的香味，唯獨不見烤肉的蹤影。
小生天眼中立刻充滿了水霧，委屈道︰「那酒是你讓我喝的，我喝醉了，你就偷吃。你你太不夠意思了！信不信信不信我吃了你！！」
楚三千面無表情將手在火上烤了烤，褪下那層油膩的皮，搓了搓手冷哼道︰「我是讓你喝了，但我讓你一下子喝那麼多了麼？說，你喝了多少？」
把柄被抓住，小生天立刻變得扭捏，咕噥道︰「就一小口」
「嗯？」
「一大口好了好了，二兩總行了吧？」
「好吧！我承認，他那酒袋本身就是儲物袋之類的好東西，和我酒葫蘆差不多當然還是不能和我酒葫蘆比的我喝了小半袋。」
楚三千臉上抽搐不已，道︰「你倒是敢喝，怎麼沒把你給喝死啊！」
小生天理直氣壯道︰「你讓我喝，又沒有規定我喝多少」
楚三千淡然道︰「說的也對！我吃肉，可不想讓你吃」
小生天立刻垂頭喪氣。
楚三千麻利地將第二只兔子開膛破肚，架上火堆，嘆道︰「唉！真可惜，我自己一個人吃不完啊！只能扔掉了！」
小生天不耐，「哎呀好了好了，大不了下次沒你的允許我不喝那麼多就好了你這是**果的報復，我抗議！」
「抗議無效！」楚三千面無表情。
原處忽然一陣波動陣門顯現，鐘大牛從中走出，手中果然提著一條酒袋，正是那柳七的。
小生天看著酒袋眼都直了，口水耷拉老長。楚三千好奇道︰「你拿什麼換的？」
鐘大牛無所謂道︰「皇令。煉化入體就等于有了第二條命，代表三年後大比提前出線。」
楚三千眼楮瞬間直了，比小生天還不濟︰「你就這麼隨意把一枚皇令送出去了？」
「嗯。」鐘大牛面露詫異，笑道︰「怎麼，你想要？」
「想。」楚三千誠懇點頭，表情無比鄭重。
鐘大牛大笑。
這一次，楚三千真的醉了。
楚三千和鐘大牛一只談到很晚，晚到天上開始劃過流星。
從小時候一起玩泥巴到一起采桃花，從一起偷看燒餅李大胸脯老板娘洗澡到一起捉弄酒館小七，從楚三千講的那些奇異故事到楚三千不再講之後鐘大牛率領一干西涼小霸王堵著他打，兩人將那時候經歷的趣事兒糗事兒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直到無話可說為止。到最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沉默中都是一個勁兒的灌酒。
期間鐘大牛曾試探問道楚三千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走，這三年間他要走遍整個天朝百國幾百座高等修道學府，去篩選那些往年都是提前出線的第一人。這是他和楚之黃芽達成的協議，她為他開了天眼，他替她走遍這些學府。
楚三千沒有告訴鐘大牛自己和楚之黃芽的「恩怨」，只是搖頭道我跟著你只是拖後腿，再說我還有自己的事。于是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再無人提起。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小生天早已吃撐喝醉，捂著圓滾滾肚子咕噥著睡去。給了楚三千半天臉色看，最後這無聲的抗議終于取得了勝利，小生天自然要吃飽喝足，不然對不起自己那張大肚子。
火光映照下，楚三千卻還在和鐘大牛踫酒壺不止。隱約中听到鐘大牛說什麼鐘大牛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鐘大牛這個人了，在他面前的，是北齊鐘山，是承載了半個北齊崇敬半個北齊嫉恨的北齊鐘山。鐘大牛，死了。
火光漸漸熄滅，圓月西沉，進入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