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02
第三十章兄弟，女人，詩
楚三千在**引呆了三天，三天，一步都沒有走出西風小築。廂房里不時傳出高亢申吟，十一歲的鶯歌每每面如滴血，啐道︰「呸！小姐都被他帶壞了！」
暖了數天，最後一場回寒終于到來。冷風呼嘯，催逼得桃枝咯吱作響，表現得十分痛苦。早開的桃花也飄飄搖搖四處亂走，風吹人低，夕陽下喧鬧的青樓竟也像是沾了寂冷，一切都多著一層蒼老腐朽的氣息。
沉靜如常的一百零一小築，第五座，寒煙小築內，楚三千認為的那個不是一般人的中年男子斜倚榻上，微微垂首，閉目假寐，卻皺著眉頭。靡靡之音可亂心神，琵琶輕唱聲卻喚不起其精神。
撤了玉屏風，這間屋子顯得大了很多。不遠處，幾人或倚或坐或正立，都默然無聲——正是楚三千偶遇的那幾人。幾人依舊是一副平凡桃農的打扮，絲毫不出眾，落入人群，定難拾起。
「換個曲子吧！《秋葉》雖美，卻太悲。換《桃江》吧！」閉目假寐的那人突然開口道。
女子卻如同未聞，依舊撫著琵琶，悲聲肆意。那人眉頭皺的更深，片刻後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七，他還在里面？」男子道，不再關心曲子如何。
「是！三天來他都沒出過那個屋子！」開口的，正是那天追蹤監視楚三千那人。
「繼續監視。小五回來了嗎？」
「五哥還沒回來，可能是被其他事束住了手腳。」
片刻的沉默後，那人嘆道︰「老六你也去吧！桃淵••••••別管那里發生了什麼事，把你五哥接回來••••••桃淵那里，棄了也罷！」
其中一人輕輕點了點頭。
「老王那邊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小打小鬧，沒勁！」
那人睜開眼，神色平靜，道︰「別掉以輕心，老王的聰明，總比你們想得還要高一點。城主府那邊也注意點，多走動走動••••••老四你去辦！」
和楚三千走了一路說了一路的那人撇了撇嘴道︰「那老滑頭，早看他不順眼了！」
搖了搖頭，那人沒有辯駁，接著道︰「宋家也暫時不要動，也不要走得太近。宋書明要是再來，不用攔他了，我自己動手！」
幾人都點了點頭，其中一人欲言又止。
那人搖頭解釋道︰「宋家干系太大，不能妄動！老王暗中聯系宋家只是為了讓我們亂了手腳。他是個聰明人，寧做布衣不為走犬的道理還是懂的！」
欲言又止的那人沉吟道︰「大哥，宋家真有仙家庇佑？」
那人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幾人都心中一震，有些黯然。
「我們不怕宋家！」幾個呼吸的沉默後，幾人正在黯然之時，那人突然開口道，聲音依舊平靜，幾人卻都听出了這之中強大的信心。「有些東西你們不需要知道，你們只需要記住︰宋家不敢輕易惹我！」
幾人都倒吸一口氣。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大哥的厲害，但卻沒有人知道，自己大哥厲害到了何種程度。這句話無疑告訴眾人，自己的大哥，不怕仙人！
「寒煙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你們不參與，宋家一樣不敢動你們！」
「你們退下吧！」那人重又皺起眉頭，顯得有些疲憊。
就在這時
，斜倚廊柱的一人突然開口道︰「大哥，我不明白，你為何對這個小子這麼上心。」
無聲一笑，這人道︰「因為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老三，跟著六弟一起出城吧！留在城外搞點事情，不能讓老滑頭覺得安全了！」
••••••
「他們不是你兄弟嗎？怎麼不告訴他們真相？」許久後，屋子里傳出女子微帶笑意的聲音，這笑意，卻是戲謔。
「因為他們是我兄弟。」
「兄弟？兄弟不是用來分擔重擔的嗎？」女子聲音微冷，並不滿意男子的回答。
微微搖了搖頭道︰「兄弟，是用來保護的！」
女子手指上的動作一亂，琵琶聲頓時也有些混亂。第一次抬頭看向中年男子，露出一張清柔好看的面孔，眼眸中卻有著破壞和諧的戲謔。女子嗤笑道︰「在你心中，兄弟終究不是和你一樣的人。」
男子沉默，臉上越加疲憊。
「就像在你心里，我不是你的女人，而只是你保護的東西，對嗎？」
「寒煙••••••」
「西風喜歡詩詞，」女子的聲音恢復清冷，打斷了男子的話，「那姓鐘的小廝和姐妹們關系都不錯，和七妹、西風幾個尤其不錯。」
「姐妹們願意將心事說給他听，他給她們寫過詩作過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男子動容，看向女子，和女子相對而望，卻如隔天壑。
「這是他送給冷月妹妹的！你知道冷月妹妹的遭遇，國都的那個男人，想比現在早已登天了吧？」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是給蟬兒妹妹的。」
「那人沒死！」男子突然開口道，「蟬兒選擇自廢修為遠走西涼，所以司馬將軍讓他自己選擇，是自廢修為跟著蟬兒來西涼還是離開蟬兒••••••」
女子眸中一閃，冷眼男子哼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男子苦笑。
「我不相信姓鐘的能做出這樣的詞句！」女子看著男子的苦澀神情，心中暢快了許多。接著說道︰「父親是個打鐵的，從未進過學堂，鐘二牛分明就是一個粗人。雖然很聰明，但心思絕不會這般細膩堪虞！哼！如果沒有人教給他，他這樣的小廝，如何能在**引站穩腳跟！」
男子直視著她，沒有說什麼。顯然意識到了什麼。
「有人教他！」女子臉上現出別樣的光輝，微笑道，「他自己承認了！」
「他讓姐妹們幫一個人，這個人有兩個特點，一處是體香，一處是眼眸。」
「西風妹妹雖說不能修道，卻有兩處特長。」
「一是嗅覺靈敏，我不知道她的嗅覺敏銳到了何種程度，但卻听說，她能嗅出一個修士的修為高低。這看似沒有用處，修士，都能輕易做到這一點。但你我都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男子依舊平靜地望著她。
「二是視覺敏銳，敏銳到••••••比你如今的真識看得還遠！」
「西風妹妹是個很高傲的人。」
「她不會輕易把自己送給一個第一次見到的人！」
「除非，這個人是她神交已久的人！」
「詩詞，向來是最能打動人的東西。」
「三天前西風妹妹唱的第一首曲子是《十八（……）模》，這三日，西風妹妹最常唱的還是《十八（……）模》，十八（……）模的詞曲，可是鐘二牛拿出來的！」
「《十八（……）模》是怎樣的一段曲子，你我都知道。西風妹妹極少唱這種曲子，而且，這是我第一次听到西風妹妹也會唱這種曲子！」
男子突然發出一聲嘆息，「他給你的是什麼？」
女子臉色一變，瞬間恢復如常，笑道︰「綰青絲，挽情思，任風雨飄搖，人生不懼。浮生一夢醉眼看，海如波，心如皓月，雪似天賜。你自妖嬈，我自伴，永不相棄！」
片刻沉默後，男子忽然道︰「欺心！」
欺心！僅只兩個字，卻讓女子絕望。看著男子的表情，女子突然笑了，一時間，笑著笑著女子就流下淚來，哭笑道︰「獨孤小龍，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是！沒錯！當年是我指使護衛廢了你一身修為，是我騙你進西涼，是我讓你三步重新入道再也出不去。可當年你丟下我一個人跑到大牢里享清閑，留我一個人在外面漂泊，我又說什麼了？你答應我二叔的話，你又做到了多少？•••••••」
男子，獨孤小龍，打斷道︰「我不恨你，寒煙。我只是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你依舊沒有變！我只是替那鐘姓小廝不值。」獨孤小龍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讓女子絕望的冷漠。
女子哭道︰「是！我是沒做到對他的承諾！但要不是你突然出現，我又怎麼會說出真相！獨孤小龍，你就這麼狠心？你真就忘不了那個女人？」
獨孤小龍面上一冷，冷冷看著女子，聲音同樣冰冷︰「如果我沒有听錯，你叫的是‘鐘二牛’，我只是想知道，在他面前，你叫他什麼？」
女子臉上瞬間一片灰敗之色，不知為何，她突然意識到，背叛鐘二牛，不是剛剛作出的決定，而是三天前看到獨孤小龍的那一刻，听到他們兄弟說到那有趣少年的那一刻，她就已然做出了背叛鐘二牛的決定！等到現在才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欺騙自己說，作出這個決定，自己猶豫了整整三天！
女子慘然一笑，「你果然還是了解我的。」
獨孤小龍默然，疲憊地閉上了眼。屋子里陷入沉寂，只剩下女子的輕聲啜泣。許久之後，獨孤小龍嘆息道︰「寒煙，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怨過你！當年赴西涼，是你騙我，也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只是恨你••••••自私！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你說我不肯原諒你，寒煙，是我不肯原諒你，還是你覺得我不肯原諒你？」
女子漸漸停下哭泣，搖頭道︰「我明白了！獨孤小龍，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你的女人！」
獨孤小龍沉默。
女子慘然一笑，點頭道︰「一直是我自作多情，其實我早就明白，只是我自己不肯相信罷了！這麼多年了，我總說你心里有我，只是不肯原諒我，道最後連我自己都騙了，可終究騙不過你。」
女子通紅的眼中露出堅毅，「獨孤小龍，現在我告訴你，我不要你了！我不認識你了！我什麼都忘了！你給我听著︰從今天起，給我送息石過來，我要開始修煉了！」
獨孤小龍身體劇烈一震，猛然睜眼看向這個他所熟識的女子，曾經驕橫的南唐公主，李寒煙！
誰又能想到，失蹤了十五年的南唐小公主李寒煙，竟然身在西涼最古老的城池西涼城最有名的青樓**引！
「不敢相信？」李寒煙哧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又騙了你！就算是你呆在大牢里的時候我也依然在騙你！不錯！十五年前我是沒有道心，不能修道，所以才千方百計騙你進西涼。可你不要忘了，除了天賜道心，還有一種道心！」
「十年前，我就能修行了！」
「獨孤小龍，你給我記住了，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打敗你！」
「睡吧！天黑了。」獨孤小龍像是終于疲憊到了極處，徹底閉上了眼躺倒在床榻上，不再看那漸漸隱于黑暗中的李寒煙。
李寒煙眼中一酸，卻倔強地沒有流下淚。走到床榻邊哆哆嗦嗦褪下了外衣，也躺倒在獨孤小龍身側，抱住了那具冰冷的軀體，顫聲道︰「下雪了！」
西涼初春的第一場桃花雪，這一刻，飄飄灑灑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