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17
第八章骨山海
黑夜再漫長,總會有盡時。
當不可見的高天之上,朝陽灑下第一縷金光時,楚三千猛然睜開了雙眼。
黑暗中的眼瞳幽深一片,比黑暗更加黑暗。瞬間憶起此時身處何種情形,慶幸于沒有在深夜中死得不明不白,楚三千就欲推開緊緊堵住洞口的桃枝爬出去。
但,瞬間,他怔住了——
動不了?
楚三千再次用了用力。
這一次他終于確認︰昨日里自己費盡心力挖出的舒服樹洞,除去自己身體所在,竟已完全長實!
慶幸之後緊接著便是一陣惶恐。畢竟身在禁地桃淵,渡一夜而不死,可能只是神靈垂憐,誰也不知,下一刻他會遇到些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已經被某種邪異的存在給吞進了肚子里。但也只是一瞬而已——昨日的辛苦切挖,自然讓他對此地的桃木味道熟悉無比,而鼻孔里吸進的空氣中無不充斥著這種氣息。熟悉的桃木香氣飄入鼻孔,給了他無盡安全感。恩將仇報仇將恩報,不外乎楚三千和桃樹之間了。
被緊緊禁錮在一棵樹的樹干里,而可以正常呼吸、思考,這的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卻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只是片刻,楚三千就感覺到全身僵硬,緊接著身體各處無不劇癢難耐,仿佛有無數蟻獸在噬咬著心髒。
畢竟不是翻手雲覆手雨的仙人,楚三千並不知道這種如入母胎般的感覺並不只是致人難受這般簡單,所以楚三千感受到的便只是難受這般簡單。
難受到了極處,楚三千狠狠地長呼了一口氣,竭力靜下心來,匯集全部精氣神顫動手臂肌肉,綁在腕上的黑色匕首一聲輕鳴,瞬間割斷殘破的血紅綾帶。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匕首鋒利刃部割破綾帶直入手腕血肉,吸食自己血液發出的歡快輕吟。
也正是因為黑色匕首有事沒事總喜歡喝上幾口他的新鮮血液,才造就了他身體恐怖的造血能力和恢復能力。也因此,胸口被貫穿,流血不止的楚三千才能在追獵中貌似平安地逃月兌。被一把匕首欺負了二十多年,楚三千已經漸漸迷上這種血液流逝的奇妙感覺,如同吸毒。
忍著這種奇妙感受,匕首慢慢滑入了手中。
汗水從額頭滑落,他長出了一口氣。
借著全身力氣,黑色匕首緩緩插入樹干,楚三千右手用力一推,傷口處射進一絲光亮,濃烈的桃瘴清單香味瞬間彌漫開了。
心中仿若有一塊石頭落了地。
半個時辰後。
直至此時,楚三千才算是知道了桃淵桃樹的堅硬到了何種程度。喘著氣仰躺在瓣瓣桃花上,透過眼前絲縷重重桃瘴,看著高空中彌漫的乳白色霧瘴,楚三千很有一種逃出生天的肆虐快意。
昨日里生存的**遮住了身體的疲憊,基于此,從巨樹上挖出一方大洞並沒有使他感覺如何疲憊。而今日晨時的這一次勞作完美地彌補了這種缺憾,木質的桃樹無疑比桃淵懸崖的巨石要堅硬許多,到最後他不得不放棄最有效也最費力的刺與切,換成了較為省力的鋸與割。
但無論如何,他畢竟是出來了。
高空霧瘴散發著瑩白光澤,照亮著下方的一切。沒有見過這里的夜晚,楚三千不敢肯定這里是不是有夜晚。昨日里最後一次不顧一切的放肆告訴他,桃淵上空的霧瘴是如何厚重。降落的過程,仿若歷盡了整個時空。
如此厚重的霧瘴,天幕上的太陽金光斷不可能穿過,照亮這里。所以楚三千以為,讓這無盡深淵如同白晝的不是太陽,而是高空的乳白色霧瘴。
另一個原因就是,桃淵里的一切,無論是巨樹還是楚三千自己,都沒有影子。
沒有影子,自然是因為光源沒有焦點。太陽有焦點,所以光源不是太陽。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命題。
再想起昨日沖出霧瘴時映入眼瞳的恐怖樹影,楚三千以為自己有理由相信,桃淵上空的無盡霧瘴盡皆是那棵巨樹孕育演化而生。唯一的疑問是,此間的桃瘴治愈了他胸口置他于死地的重傷,而在那虛空霧瘴中那麼久,楚三千竟沒有感覺到絲毫藥力。
想不通,走一步看一步的楚三千只能暫時放下這種沒有意義的思考。
出于對未知的恐懼,本能讓他就此止步,尋找方法逃出桃淵。而得到了如許好處,未知的誘惑越加猛烈而持久,誘惑著他再向前走上一步。進一步,自然可能是一片新的天地。但理性又牽制著他的腳步︰進一步,更有可能是萬劫不復!
從這棵被恩將仇報的桃樹上摘下一顆桃子,補充了體力,楚三千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仿佛就算是再經歷這麼一場危險的追獵,他也照樣能險死還生。誘惑與**立刻佔了上風,進一步海闊天空,停一刻粉身碎骨,還是「若要我死,我早就死了!」他活動活動腿腳,越加堅定繼續向前的決定。
當然,在此之前,出于對那棵讓他吃盡苦頭的桃樹的怨恨,楚三千直上直下切開兩道,又從高空切開一道口子,然後扯著樹皮一躍而下,隨著一聲刺耳的撕裂聲,一整條樹皮被他野蠻扯下——做樹皮衣,小乞丐三千相當在行。
向前,揮手間斬碎飄搖桃花,直入桃淵深處,雖千萬人吾往矣。
三十七個沉睡蘇醒輪回。
無頭騎士再也沒有出現。
白天,不急不緩靜悄悄走上幾個時辰,然後在某棵桃樹上挖一方樹洞過夜。有了第一夜的教訓,他不敢再冒然行事。又經過幾日,楚三千弄清楚了,桃林里的一切事物,只要是衍生于桃樹之上,都能被桃樹同化成實木。為此他很是糾結了一番,每一個清晨醒來都一動不能動,確是讓人糾結。
嘗試了各種方法的楚三千不得不安于命,「至少,每天醒來還能感覺到安全不是?」做如是想,楚三千安然接受了這種命運,早出晚入,再準時不過。生活如此美好,楚三千沉醉其中。
沒有了鐘二牛聊天打屁,一人來一人往的楚三千越加沉默,情形相似到他有時幾乎分不清此時此地與前世的區別——沉默、自語、喂匕首、斬桃花,何其相像?若再有混濁桃花酒一壺,楚三千絕對會混亂了前世今生。
桃樹上掛的青紅果子不得不說是釀酒的絕佳材料,然而身為老神棍傳人的楚三千卻只能望之興嘆。空有原料沒有材料,這就是楚三千遇到的尷尬局面。陽光酒曲清水都沒有,楚三千只得狠狠掰開碩大桃子咬上一口,一邊詛咒這傳說實在太坑人,桃淵,似乎並不一步一險境?
三十七日後,桃瘴濃郁到僅可視眼前三步的地步。三十七日來全憑桃瘴濃郁程度來確定方向的楚三千憑感覺確定︰小乞丐三千距離真相或者說是秘密,僅剩一步之遙!
隨手揮刀斬了身前四片飄飛桃花,咬一口鮮美桃肉,兩個動作走了三步,腳下帶出一條桃花飄搖路,眼前豁然開朗。
紛飛的桃花之間,大大小小堆積的白骨如一座座雪山般聳立,又似一**白色的海浪,慘白森然,一望無際。
桃花飄墜白骨間,雪上紅,如梅花墜落雪地。
桃淵之中,是隱藏在無邊桃瘴中一望無際的高大桃林。
和同樣一望無際的白骨山群白骨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