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14
第二章二與三
西街街口遠遠走來一名魁梧壯漢，兩米高度足以俯視絕大多數人。其所行處，無人不退避三舍，如避惡徒。
楚三千雙眼微眯，心中詫異。平日的這個時候，大忙人鐘二牛可沒有這種閑工夫出來溜達。看他那種氣勢，顯然是有了什麼好事。
「好事？」楚三千心生謔意，「如果鐘二牛有什麼好事，對西街的人來說都是很壞的一件事。」
從西街走出的鐘二牛輕易不回西街，而每回回到這里都是找同一個人，楚三千自然知道他來這里找誰。順勢重又倒在了西城牆牆角那蓬松的枯草上，身下一片柔軟如絲被，楚三千滿足地嘆息一聲，伸手掐一片厚實枯葉，放進了嘴里，酸澀的味道蟄了舌頭。
輕而易舉穿過人群，魁梧壯漢鐘二牛徑直走到楚三千身邊，街上眾人見怪不怪，忙碌如常。
鐘二牛憨笑一聲，叫了聲三哥。小心翼翼踩斷幾棵枯草，沒有多余的動作，鐘二牛順勢盤腿坐在了上面，直面楚三千。
上身比楚三千高出了近一頭，有些俯視的味道。
楚三千斜眼看了看，那是不多的幾棵較為干淨的肉質柔草，柔軟舒適，是他有意無意特別照顧，用來編草鞋的「作物」。楚三千嘴角翹了翹，抱頭虛倚一篷亂草，眯眼看著欲語還休的鐘二牛，嘴角微翹似笑非笑，沒有說話。
鐘二牛顯得有些尷尬，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卻不屑去糾正什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鐘二牛再次咧嘴憨笑一聲，開口道︰「三哥，東城宋家大少爺回家探親，宋家人手不夠，正在招家丁。我求了求趙哥，他答應向趙管事說情讓你試一試。」
西街的人都知道，破落鐘家的二兒子鐘二牛是個缺心眼的豪爽家伙，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喜怒從來形于聲色。所以極少有人敢和他攀交情，也極少有人敢惹他。連帶著，西街也少有人敢招惹小乞丐三千。
看到楚三千嘴里咀嚼的草葉停頓了片刻，鐘二牛心知楚三千已有些心動，忙道︰「三哥你已經二十一歲了，不能做一輩子的乞丐不是？做家丁雖然屈于人下，好歹也能糊口！而且宋家的月錢很高，每個月足足有八錢銀子，比我在的**引的月錢還高，用不了多久，三哥就能在城外蓋所屋子娶媳婦了，那時候也少了一分遺憾不是？••••••」
說到這里，鐘二牛憨笑著模了模腦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美好之事。
「我知道你想救丫丫姐妹出來，但辦法總會有的，用不著用自己的命做賭注。」
楚三千懶得和鐘二牛多說什麼，直接嘲笑道，跨度之大讓鐘二牛愕然。
誰都知道鐘家二牛性格直來直去，楚三千卻知道，這個鐘二牛，恰恰是那種外表憨厚，心思卻細膩堪虞的人物。這是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卻會在關鍵時刻給人一刀的危險角色。
西街的人哪一個知道︰他們還有這麼個不是仇人的仇人？哪一個又知道︰鐘家老二早已視他們為仇人？
鐘二牛有些怔怔，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楚三千了解他，所以他什麼都做不了。但這一次是個機會，機會若是去了，便極難找回，所以他不打算放棄。
許久，楚三千嘆息一聲，小聲說道︰「二牛，你哥還沒死！」
鐘二牛知道自己瞞不住楚三千，低頭搖了搖，發出的仍是憨厚笑聲，可楚三千卻知道，那是苦笑。
「三哥，這話，你信麼？」
鐘二牛聲音有些沙啞。沒有等楚三千回答，鐘二牛再次搖了搖頭，沉聲道︰「三哥，你多慮了，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知道我這條命不只是自己的，還是鐘家僅剩的根兒，和丫丫姐妹的希望。所以三哥，我不會做傻事的，這次是真的想給你找份兒差事。三哥，你從一出生就是乞丐，這種不知冷暖不知饑飽的日子還沒做夠嗎？」
楚三千懶得和他爭論，鐘二牛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搖了搖頭，楚三千平靜道︰「二牛，你是什麼人，你爹一死你哥一走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你想報仇，我知道。你想報復西街包括你三哥我在內的所有人，我也知道。可鐘二牛我告訴你;你鐘二牛在王家眼里狗都不如！踩死你比踩死一只螞蟻都簡單，更不用說宋家了！宋家是什麼地方？那些傳說真的是空穴來風？鐘二牛，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命不只是你自個兒的，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等你哥回來！」
鐘二牛有些急了，低聲叫道︰「三哥，真不是！這次真是給你找的差事！我保證︰只是你去，我絕對不去！」
「三哥，你都說了，那些傳說不是空穴來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些傳說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嗎？三哥，這次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啊！仙家，呵呵，三哥，這不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嗎？！」鐘二牛苦笑，低沉的吼叫如同悶雷。
「可遇不可求？」
楚三千冷笑了一聲，「行啊，鐘二牛！連‘可遇不可求’這麼文鄒鄒的詞都整出來了！」
「鐘二牛！」
楚三千冷喝一聲，直起身來直視鐘二牛雙眼，壓低聲音沉聲道︰「你別忘了十年前你家破人亡的時候是誰幫的你！那些東西，我知道還是不知道都和你沒關系，用不著你這麼大費周章求神拜佛，我楚三千什麼時候落魄到需要你這麼個玩意兒推著我走了？！」
「還是，」楚三千冷笑一聲，寒聲道，「你這麼急著把我給弄死！」
話到此處，鐘二牛如何不知道楚三千已經動了真怒。往時，每至三千動了真怒，他就會無奈退縮。但這一次，他不想退！
片刻的沉默後，鐘二牛勇敢地和楚三千冷漠的雙眸對視，沉聲說道︰「三哥，你就當我只是來這兒給你送來這個消息的。讓你自己說︰知道傳說被仙家看中收為弟子的宋家大少爺回來了，你會不會混進宋家？」
楚三千冷漠搖頭，心中卻有些顫抖。
鐘二牛怒從中來，一股久違的勇氣沖上頭顱，抬手，一巴掌摑在了三千那張微髒的臉上。下一刻，兩個人都怔住了——十年來，這是鐘二牛第一次動手打楚三千！
十年來，從來都是蠻不講理的楚三千動手打他。不管如何惱怒，他從未還手。因為他時刻記著︰打他的小乞丐三千，是西街唯一一個幫過他鐘家的人！打他的三千，比西街任何一個不打他的人都重要！
鐘二牛沒有想到，楚三千同樣沒有想到，鐘二牛會在這時候出手抽了楚三千一巴掌。
楚三千臉上迅速浮腫起一片，足見這一巴掌抽得沒有一絲水分。鐘二牛呼吸有些急促，那只垂下的手急劇顫抖，如同斷了一般，任他如何用力，也再難提起。
緊張到了極處，鐘二牛深吸一口氣，顫聲道︰「三哥，我再叫你一聲‘三哥’，難道你要讓我跟你斷交麼？這一次你必須听我的！宋家是西涼城唯一一個有仙人庇佑的家族，三哥，你想知道世間有沒有仙人，你想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是唯一一次機會！」
「我鐘二牛發誓︰我鐘二牛絕不入宋家！否則，萬箭加身死無葬身之地，死而入地獄，受無盡苦，忍無盡痛，永無翻身之日！」
「三哥！听我一聲勸︰去吧！」
楚三千內心失望無比，鐘二牛恨他，他知道，卻從來沒有想到，原來鐘二牛竟恨他到了這種程度！
「三哥，別再猶豫了，二牛知道該怎麼做。‘人前做狗，人後才是人。’，‘對上做狗，對下做神！’，‘在外，不把自己當人。在內，不把別人當人。’，三哥，你對我說過的，我都記得！」
楚三千沒有回應，冷冷看著他，滿臉冷峻之意。
「三哥，我知道我不能死。我死了，就沒有人給鐘家報仇了。所以我會好好活著！所以我不希望你為我活著！鐘二牛欠你的，鐘二牛不想一直欠著，更不想越欠越多！所以三哥，我求求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管我了！」
鐘二牛聲音沙啞，一句一泣，竭力維持著平靜，壓低聲音說著。楚三千冷冷地看著他，看他背對太陽，隱藏在陰影中的臉，看他臉上晶瑩的涕泗，看他顫抖著的仿若殘廢的手，心中悲涼。「唉！」
終于，楚三千搖頭嘆息一聲，沉聲道︰「鐘二牛，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去！」
冷冷看著滿臉淚水的鐘二牛，楚三千平靜說道︰「鐘二牛，記著你說的話，滾吧！」
片刻的沉默後，鐘二牛深吸一口氣，迅速平靜下來，轉身，走向依舊蕭索的西街。魁梧的身影瞬間遮擋了整個夕陽，落在楚三千身上是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