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六）
三日後，商家。
廳堂里熱鬧非凡，客人們的笑聲中溢滿喜氣。不過，雖是小長安最大花商公子成婚，卻沒有大肆舉辦，只宴請了少數人，做了些簡單布置。
商連微笑著向客人一一敬酒，雖然那笑容與平時無異，但商家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只是掛在嘴角上的笑，與眼楮，與內心無關。
燕兒披著紅蓋頭，坐在新房中。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只是一場戲，為了讓竹心死心的戲。這最後一局，也是商連唯一能兌現的諾言。
卻是與她無關。
人們正歡快地交談著，忽然，商濯撞門而入，一邊大喊著不好了。
商連隨即跟他來到竹心的房間，然而眼前卻已是一片火海！大火顯然已經燃起有一段時間了，房梁變得酥脆，時不時就會掉落下來。而且在一片金黃中，依稀還能看清里面有一個來回走動的人影！
僕人們很快找來所有能裝水的器具滅火，但火勢全然沒有減小的趨勢。商連直覺那個人影就是竹心，不顧弟弟幾次反對，舉起一盆水澆在身上便沖了進去。商濯沒辦法，只好用和他一樣的方法也沖了進去。
竹心的紅衣上好幾處都燃燒著，她卻像毫無感覺一樣，在火中游蕩。商連沖過去把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火勢雖有減小但似乎很難熄滅。而竹心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傻笑著，臉上流下兩條血淚。
他讓隨後進來的商濯先帶竹心出去，自己又沖進火里。商濯出來不一會兒他也出來了，手中握著一把被燒破了的紅傘。
竹心被平放在草地上，身上**的。被浸濕的衣服貼顯出她的身材，竟是比剛來時瘦了許多。她的眼楮無神地看著天空，此時的夜空，一片昏暗。
商連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問她為什麼要縱火**。紙傘最怕火，一點火星都可把她燒成灰燼，包括她的靈魂。
竹心的血淚還在流，她的聲音哽咽著，卻強裝鎮定，「你不要我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是啊，我不要你了，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來報復我？為什麼要傷害自己？還是說，這就是你報復我的方式？」
「報復……你？呵。」竹心笑了，皺著眉咧開嘴角，手從他的手中掙月兌，模索著撫上商連的臉頰，「我怎麼舍得啊……」
商連終于抑制不住眼淚，握著她的手，蓋在自己的眼楮上。
那麼多人喜歡你，那麼多人討厭我，甚至包括你。所以，還是我離開吧。
廚子為竹心做了全面檢查，身上只是一些燒傷，但因為傷的本體紙傘，因此很難修復。她的眼楮在大火中亦被火焰灼傷，已經失明。
「你不會只是來和我說這些的吧。」商連不看廚子，他知道這並不是他來找他的目的。
「當然。只是失明的話讓別人來告訴你就行了。我知道，無論她受了怎樣的傷，你都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她。」
「你有辦法？」
「我的辦法只有一個，換眼。」
用一雙活人的眼楮，來替換她被燒傷的眼楮。
半月後，商連的眼楮上纏著紗布，坐在門外的躺椅上。商濯站在門邊，望著陰霾的天空，不知望了多久，直到一點白色從天空飄下來。
「現在才十月，怎麼突然下雪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竟比往年早來了整整一個月。
「下雪了啊……」商連伸出手，雖然他知道自己接不到雪花。今年的雪，他已經無緣再見了。「商濯。」
「什麼事？」商濯轉身，以為哥哥要起來走走。
商連卻坐在躺椅上沒有動，「幫我照顧好竹心。」
「怎麼突然這樣說？」商濯笑著走過去，哥哥的這句話像是在交代遺囑一樣，來得突然。然而，還沒等他走到哥哥身邊，他的手，便墜了下去。
同一時刻，竹心猛然驚醒，摘下頭上纏著的紗布，眼前的景象都恢復了原貌。僕人見她醒來過去問候，她之前一直睡著，此時又醒的如此突然。
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一般，竹心不顧僕人的呼喊，找回了紙傘，兀自翻牆離開了商家。
「看來，這柄紙傘就是竹心吧。」木縴雲听完整個故事，將頭轉向紙傘的方向。紙傘靜靜躺在桌上，沒有任何反應。
「大哥離開後家里的所有事情都落在了我身上，這幾天真是忙的焦頭爛額。一面要籌備大哥的葬禮，一面還要派人尋找嫂子。」商濯無奈地搖搖頭，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但心知她一定不會乖乖跟自己回家，便假借邀請他們趁機將她帶回。
「何必多此一舉！」隨著一聲怒喝，傘上冒起青煙，紅衣女子逐漸顯現而出。「沒想到商家的二公子編故事也是一絕。」
竹心剛現身，商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嫂子，這些都是真的。大哥根本沒有理由討厭你。他是為了你好，才謊稱去了長安，沒想到卻被你發現了。他本以為這樣說能讓你恨他，離開他。他不希望自己再一次因為身體的緣故而食言。」
「大哥哥沒有食言啊。」珞靈坐在椅子上，懸空的雙腳交錯在一起前後晃蕩。而她突然冒出的這句話，商濯和竹心都覺得是自己听錯了。
珞靈跳下椅子，看著竹心的眼楮，只是看著竹心的眼楮。「他雖然人不能陪你了，但還有他的眼楮啊。他的眼楮說，之後不論你去哪，他都會讓你看見最美的景色。」
竹心與商濯面面相覷，「他的眼楮說？」
「珞靈能听懂世上所有的語言，這種超出凡人的能力被稱作靈童，你們應該听說過吧。」木縴雲解釋道。
靈童，這種神一般的存在，之前一直只是傳說，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存在。竹心疑惑地看著珞靈，沒等開口，便被木縴雲截了去。
「我也是靈童，我的能力是讀心，這個證明夠嗎？」
竹心一驚，她剛要問的正是如何證明！也許有人可以從別人的一個表情或一個動作中看出別人的心里所想，可是，木縴雲是看不見的！
雖然仍有些半信半疑，但竹心不打算追究下去。一柄紙傘都可以成妖，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掙月兌商濯的手，竹心退後一步，「你也听到了吧，商連他，已經答應隨我去各地旅行了。」
她這樣說，商濯便沒有了阻攔的理由，「幾日後大哥就要下葬了，嫂子陪大哥最後走一程吧。」
「他一直在我身邊啊。」竹心回頭看著商濯，此時的目光是和商連一樣的溫和，「他沒有死，而且，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木縴雲復又拿出包著的手帕，「這個你還是拿去吧。雖然你本體看起來與尋常紙傘無異，但傘骨已損，輕易就會折斷。這顆藥丸可以幫你恢復原樣，你只需帶在身上便可。」
之前從風蓮口中取出的「魂歸」，有保尸體經年不腐之效。因為藥性過于強烈，木縴雲不敢隨意丟棄，只好暫時帶在身邊。而此刻的竹心，剛好用得上它。
「多謝。」竹心收下「魂歸」，頓時覺得身體一下子輕松了許多。她沒再多說什麼，直接離開了商家，踏上與商連一同遠游的道路。
因為此事耽擱了一天行程，當晚幾人留宿在商家，次日一早作別商濯，也要繼續他們的旅途了。
那一晚，是商濯幾日來唯一的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