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槐樹下走出來的人 第六十八章老栓頭黑白分明娶媳婦堅持原則

作者 ︰ 金石聲

又過了半年,小四清工作隊撤走了,大四清工作隊進了村,小四清是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而大四清是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大四清,清的範圍廣了,涉及的人多了。一切舊社會留下來的污泥濁水,都要清理干淨。

上面書說中過,給老栓頭說的媳婦是個外來戶,有老公母倆,有一子一女,老母的死了,還剩下老公的和一子一女,這一子就是後來老栓頭的大舅哥,這個哥哥小時候遇見了一檔子事,這個事,決定了他一輩子的命運。老栓頭的大舅哥,小時候是個死爺爺哭女乃女乃的擰種,在他五歲時家里死了一只小雞子,媽媽把死雞澆上一瓢開水,然後餃毛,開腸破肚,掏出了肚子里的零碎,把雞身子杵在鍋里,倒了兩瓢涼水,擱了一把鹽,架起了柴火,燒開了鍋,這五歲的孩子,聞見鍋里冒出的肉味,抓耳撓腮,不等媽媽說得,就伸手掀鍋,媽媽說︰「燙著你的爪子!」孩子哭了。嚷嚷道︰「媽媽我要吃肉!媽媽我要吃肉!」媽媽無奈,掀開了鍋,給孩子撕下了一條雞腿,孩子狼吞虎咽的吃了,孩子又說︰「媽媽我要吃肉!媽媽我要吃肉!」媽媽又給孩子撕下了一個雞翅膀讓孩子吃了,孩子吃完,又嚷嚷︰「媽媽我還要吃雞腿!媽媽我還要吃雞腿!」媽媽給了孩子一個耳光子罵道︰「一個雞你已經吃有半拉了,你還要吃,你的嘴是嘴,人家的嘴就不是嘴?是?這孩子慣哪兒還真他媽是有哪兒!你爸爸干了半天活兒了,肉味兒一點兒還沒聞著哪?一個小雞子,能有多少肉?還都給你?」孩子哇哇的哭了,孩子由于沒有吃夠雞肉,哭得不可開交,哭著哭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眼楮看不見了,從此就瞎了。這個瞎了的孩子就是現在老栓頭的大舅子。

老栓頭的大舅子,心眼兒伶俐,長到十歲,爸爸想起了他的前程,這瞎孩子將來也得吃飯哪?福興莊有一個打板兒算命的胡瞎子,走街串戶,方圓幾十里的人都信服他,因此他吃喝不愁,瞎孩子的爸爸跟胡瞎子搭桿,說︰「先生,我們家的孩子也眼神兒不好,讓他跟您學學徒,掙碗飯吃吧!」瞎子欣然允諾,于是,瞎孩子就給胡瞎子拉起了瞎兒,瞎孩子前邊拿棍兒探道兒,胡瞎子扶著瞎孩子肩膀兒後邊跟著。胡瞎子給人算命,瞎孩子旁邊听著,瞎孩子伶俐,沒有多長時間,就把胡瞎子的本事學到手了。胡瞎子還會彈弦子說大鼓書,到了正月或者誰家辦個壽日,家里有余資的,要請人,享受慶典一下,這胡瞎子就去給人助威,瞎子雖瞎,因有本事,人都尊敬,來到誰的府上,主家都沏茶倒水,點煙劃火,實是高待,瞎孩子羨慕,沒有多長時間,瞎孩子把胡瞎子說大鼓書的本事也學去了。

瞎孩子學到了這兩套本事,這輩子按說也是衣食無愁了。他也走街串戶了起來,憑他的本事,他也打開了一片天地。就在這時,村里來了大四清工作隊,一切與新社會相悖的都是應該掃除的項目,當然,這算命的,也在應該掃除之列。四清工作隊發動群眾,先揭發大的,就是解放前那些個干過偽事兒罪大惡極者,又揭發小的,再用篩子一遍一遍篩,用放大鏡一遍一遍照,找那些個隱藏很深的,再後來就揭發到了這個瞎子算命的。瞎子算命的傳播封建迷信,按序列,劃在牛鬼蛇神之列,四清工作隊發動群眾,讓他坦白交待,他是如何蒙哄群眾傳播封建迷信思想的,四清工作隊以他活生生的話語教育群眾。瞎子一遍一遍交待,群眾一遍一遍不答應,說他交待的不深刻,這瞎子,不得不在晚上,向群眾交待一回又一回。瞎子每回開會交待問題,都是老栓頭去通知他,老栓頭覺得有這麼個大舅哥實在沒面子,更難為情的是大舅哥在上邊交待問題,自己還得在下邊听著,听完了,還得帶頭發言批判大舅哥。老栓頭如今已是預備黨員,找了這麼一個牛鬼蛇神的大舅子的妹妹當媳婦,難為情死了,而且大有和牛鬼蛇神劃不清界限之嫌。老栓頭入了黨,但是是預備黨員,還有個考驗期,和牛鬼蛇神劃得清劃不清界限,這可是自己的黨員能不轉正的關鍵,他考慮再三,退掉了瞎子妹妹這檔子婚事,自己一身輕松了。這消息一傳出,全村的社員愕然,都夸老栓頭階級立場堅定,佩服老栓頭和牛鬼蛇神能斬釘截鐵劃清階級界限,都夸老栓頭將來一定是個好苗子。

老栓頭退了婚,可急壞了老栓頭媽媽,老栓頭媽媽罵老栓頭「一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多好的閨女呀!你竟不要人家了!跟你爸爸一個德像!當初你爸爸要不是沖好樣的,如要了地主那五間大北屋,你至于娶不上媳婦嗎?豬腦子,如今你又把送上家門的媳婦給退了!你他媽的是個什麼玩意兒啊!」老栓頭言︰「你就知道媳婦媳婦!你不知道一點兒國家大事!她哥哥是牛鬼蛇神,我是黨員!我能要嗎?」老栓頭媽媽和老栓頭生了些日子好氣,可究竟兒子還是兒子,瞅著兒子沒媳婦,媽媽著急,以前是因為兒子提不起個兒來,沒有臉面求人說媳婦,現在可不是那麼回事了,兒子打腰了,趁著兒子打腰,老栓頭媽媽四處去求人,給兒子說媳婦。沒過多長時間,隊里的一個社員又給老栓頭領來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比瞎子的妹妹長得還漂亮,老栓頭媽媽大喜,暗忖,這個姑娘要是在從前,漚了糞也臨不著咱家呀!真是改天換地啦!老栓頭自然也大喜,可老栓頭現在已是受過教育的人了,姑娘走後,老栓頭把介紹人叫住,言道︰「不知這家的成份如何?」

介紹人說︰「這個我還真沒打听。」

「你給我打听打听。」介紹人向女方打听,什麼成份,言說是地主,介紹人心涼了半截,介紹人回了福興莊,悶在家里沒敢給老栓頭回這個話兒,已過十幾天了,老栓頭媽媽著急,囑咐老栓頭來找介紹人,介紹人半天不語,老栓頭言︰「怎麼回事啊?」介紹人說︰「這個姑娘家成份是地主。」地主的姑娘老栓頭自然不能要。老栓頭媽媽又去托人,老栓頭正紅火,自是沒有推辭的,又一個介紹人給領來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又是個漂亮姑娘,漂亮的方式不一樣,原來的姑娘是瓜子臉兒,這個姑娘是個隻果臉兒,各有千秋,老栓頭看了,滿心歡喜,歡喜過了,又囑咐介紹人︰「一定要調查一下她家的成份。」介紹人又去姑娘村子調查,調查的結果是富農,介紹人不敢不如實向老栓頭匯報,老栓頭怒道︰「先他媽給我說來個地主的丫頭,又給我說來個富農的丫頭!再說該給我說反革命的啦?你們都安著什麼心啊?拉攏腐蝕我呀?你們以為我是收破爛的啊?什麼破屄東西都往我這兒‘賅摟’」老栓頭憤憤而去。老栓頭愛憎分明,搞對象非常挑剔,福興莊都知道了,沒有人再敢給他介紹成份賴的了。有一個和老栓頭在一個隊的社員,看著老栓頭打光棍兒,總是想拍拍老栓頭的馬屁,他又四處踅模姑娘,當然這次要事先打听好嘍成份再說,成份賴的不能要了。而就老栓頭這模樣?老栓頭這家庭條件,要找一個各個方面都完美的,也是個難上加難的事。這個介紹人又登上了老栓頭家的門檻兒,當然是給老栓頭來說媳婦,老栓頭劈頭就問︰「是不是又把那些破爛往我們家拽呀?」介紹人微笑,言︰「豈敢豈敢!」都知道您黑白分明,誰再敢往您臉上抹黑呀!您就放十二分心好了,絕對是往上數三輩兒的貧農。」

「好!那就好!」

沒有幾日,介紹人把姑娘帶來了,老栓頭一看,嚇了他一後仰,說自己丑,這姑娘比自己還丑,說自己臉長,這姑娘比自己臉還長,說自己黑呀,這姑娘比自己還黑,這姑娘除了臉長和黑之外,臉上還有一個最大的毛病,有一張不能再大的大撅嘴,嘴撅得能拴上兩把兒騾子。嘴撅得原因,一因為是嘴唇十分厚,二是幾個門牙太大太高,還往外搧搧著,牙的太大太高往外搧搧著,使那張嘴長得不得不大,嘴雖然很大,但那張大嘴還是包不住門牙,使得嘴不得不老是張著。當然這樣的姑娘老栓頭懶得看,介紹人問老栓頭怎麼樣,老栓頭不語,介紹人問老栓頭媽媽,老栓頭媽媽言︰「前幾個介紹人介紹來的姑娘漂亮,可是成份不好,今兒個介紹來的成份好,可又模樣賴。」介紹人說︰「我說大媽呀,就憑我兄弟這模樣,就憑我兄弟這家庭條件,就憑您家這兩間小土屋,想找十全十美的姑娘難哪?難啊!您故此就得失彼,您只能挑一頭兒啦!兩頭兒都佔,佔不了!」老栓頭媽媽又罵起了老栓頭那個死爸爸,為什麼當初不要地主那五間大北屋,落的現在沒房,兒子娶不上好媳婦。罵也沒有用,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得面對現實,現實這個姑娘要不要,兒子的前途重要,娶不上媳婦也重要,又要顧兒子的前途,又要娶媳婦,只能將就吧!老栓頭媽媽勸老栓頭,收下了這個丑姑娘,老栓頭和這個丑姑娘就結婚了。

結婚沒有五六日,老栓頭去找介紹人鬧饑荒,聲言要把媳婦退掉,介紹人說︰「什麼?退掉?你以為這是買東西哪?想退就退?就是買東西想退也得有個要退的原因哪?」

老栓頭言︰「原因?原因現成兒的!你什麼人哪?把什麼東西都往我這兒杵?」

介紹人說︰「這人丑是明擺著的,我又沒蒙著你的眼,事先你也看見啦?」

「我沒跟你扯這個?」

「沒扯這個,你扯啥哪?」

「我問你,娶媳婦為了干啥?」

「這還用問嗎?」

「既然不用問,我問你,你為什麼給我弄一個石女兒來?」

「這話從何說起呀?」

「從何說起?我這五六天費了多大勁哪?可他嗎什麼效果也沒有?」

介紹人說︰「這不可能吧?」

「還他媽不可能哪?我都嘗試過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介紹人也含糊了,咂著嘴兒言道︰「是不是你的方式不對啊?」

「這還有他媽什麼方式?」

「自然有方式。」

「你甭跟我瞎白話,你以為我沒挨過女人哪?我說不要就不要了!」

介紹人也急了,言道︰「你不要了,你以為這是跟那個大洋馬呀?想要就要,不想要抬就走!你跟她現在是結婚!是娶了結婚證的!不想要了,是你一個人說話就能算數嗎?我還告訴你!你現在是有組織的人!你現在是**員?你肆意玩弄女性!我到四清工作隊告你去!你掂量著辦吧!」這句話還真把老栓頭給鎮住了,老栓頭不言語了。介紹人一看事情有緩,就跟老栓頭竊竊私語了起來。

原來這個丑姑娘從小憨厚,對人之七情六欲愚蒙,不知結婚是怎麼回事。而那個老栓頭雖也不甚伶俐,但有那些小哥們的點撥,又有大洋馬的引路,對人之細微早已領會,他今日入了洞房就想撒潑,而丑姑娘翻身打滾自衛,老栓頭不能如願,一連幾日天天如此,而老栓頭瞅著丑丫頭又想起了大洋馬的百般順從,又想起了大洋馬的漂亮臉蛋,可惜大洋馬是別人的媳婦,別人的媳婦好漂亮嗷!他又想起來了,先前給他介紹的一個地主一個富農的丫頭那兩個迷人的臉蛋,一個瓜子臉,一個隻果臉,臉型雖不同,但都很動人,他又瞅了瞅臉前的丫頭,不堪入目,對丑丫頭厭惡了起來,他本來就不想要這丑丫頭,但是迫于形勢,他這回找到了理兒,老栓頭听人說過,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干女人的事,有的女人是石女,就干不了女人的事,老栓頭想,這個女子可能就是石女,于是乎,老栓頭給這個丑姑娘按上了個石女的罪名,這個丑姑娘就是石女,不然,為何不讓男人捅哪?

介紹人了解了內中因由,又去做丑丫頭的思想工作,當然是掰皮入餡兒的說了半天,又說︰「假如你這樣,老栓頭可說啦,跟你離婚了,老栓頭說你是石女,這名兒一傳出去,你可就沒人要啦,不說你臭在家里,也得在家漚了糞,哪輕哪重,你自己掂量吧!」

丑姑娘,這回知道結婚是怎麼回事了,自然也就順從了,順從了以後,老栓頭沒有再提離婚,過不久,也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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