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槐樹下走出來的人 第四十九章 .勸人休做歪門邪道事

作者 ︰ 金石聲

這個自殺的老頭兒所在的村子,在北山根兒,距離北山根兒這個村子往南走二十里地的南山根兒,有一個村子,村子不小,跟南桃花村村子大小差不多,這個村子的四清運動也到了清理社會上的污泥濁水這個階段,四清工作隊和貧協聯合發出指令,命令村里社員在舊社會干過一切壞事的都要到四清工作隊來登記︰「登記了的,把自己的所做所為通通向貧下中農抖摟干淨,貧下中農認為你交待得清楚利落了,已經認罪態度好了的,把你劃在人民一邊,認為你沒交待好的,劃在敵人那邊,那陣兒提拉你,你那陣兒就得到,繼續向人民坦白交待。」

解放前,北山有個姚部隊,南山有個楊部隊,北山的姚部隊,是北山根兒姚萬臣兄弟在北山撿了國民黨與日本南口大戰時國民黨死兵的槍發展起來的一支土匪部隊,這南山根兒的楊部隊,是南山根兒的楊氏兄弟也是撿了國民黨和日本在南口大戰時國民黨死兵的槍,發展起來的另一支土匪部隊。

話說南山根兒的這個村子有一家姓陳,祖先是跟皇上打天下的旗人,自然也富有過,清廷倒台,改朝換代,清朝給他們治定的法典,失去了效用,他的父輩,十幾年里就把他們祖宗用生命換來的產業蕩盡了,父輩受不了貧窮,早早的下世了,拋下了小哥兒兩個好不可憐,大小子十二三就去給人放牛,放牛夜里不是打旽,就是睡覺,打盹兒睡覺,牛偷吃了人家莊稼,人家找來,自然主家不是賠好話就是賠人家損失,這樣,主家對放牛的還能有好氣嗎?言道︰「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看就了你啦!連牛都放不好,這輩子你還能干什麼?你啊你!這輩子算完啦!」

日月如梭,十年八年轉眼就過,放牛的小子已長成了一個**的漢子,正趕上楊氏兄弟撿了戰場上死兵的槍,有了槍沒有人,正在招兵買馬,于是他就參加了楊部隊,楊部隊越發展越大,這原來放牛的小子轉眼就挎上了盒子炮,當上了小隊長,小隊長管三十多人,小隊長經常回村里「公干」,踫上原來他放牛的東家,放牛的東家向他點頭哈腰,言道︰「小時候我就說過,你長大嘍一定會有大出息,你看看,讓我言中了不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嗎。」在他當小隊長的時候,和他相依為命的弟弟也長大啦,弟弟已到了十七八歲,跟在他後頭,當了他跟班的,他哥哥哈虎人,他站在一邊助威兒,當幫凶,可威風了幾年哪!可好景不長嗷!日本投降了,國民黨也完蛋了,**來了。有人舉報他有過人命,人民政府把他處決了,當土匪的一家人危了。那當土匪的弟弟雖然也當過土匪,但因為沒有重大罪惡,熬過了四清以前的一劫又一劫。到了四清,這是一場比以往更大的群眾運動,不是國家說你沒罪就沒罪了,是群眾說你沒罪你才能沒罪,當土匪的弟弟按著指令向四清工作隊交待了自己過去當土匪的事情,四清工作隊把他交待的事情拿到貧下中農會上討論。

貧下中農對他當土匪時的事情記憶猶新,回想起了他哥哥,回想起了他哥哥在村里的耀武揚威,想起了他的狐假虎威,想起了他哥哥既然已被人民政府處決了,難道他就沒做過一點兒壞事?貧下中農不相信他沒做過那缺陰少德的壞事,把他從家里薅了出來,圈在一間小黑屋里看管起來,他多會兒不把自己做的壞事抖落干淨,多會不讓他回家。也許他實在沒的說了,也許還有更重大的事沒有說,說了就會掉腦袋,一天,他跟看守他的民兵說︰「大佷子,你行行好,今天我實在冷,你讓我回家穿件衣服吧!」民兵看著他那瑟瑟發抖的樣子,惻隱之心發做,打開了房門,拿槍比劃著他︰「走!」于是,原來當過土匪的這個人前面走著,民兵後邊拿槍押著就回了他家。當過土匪的人進了自己家屋門,不一刻走了出來,跟民兵說︰「大佷子,我到茅房解把手。」民兵說︰「誰是你的大佷子?你他嗎怎麼那麼事多啊?草驢上套屎尿多!」「大佷子,我真憋不住啦!求求你!讓我去一去吧!不然我就拉在褲子里啦!」說完,噗通跪在了地上,那民兵一想,「拉在他褲子里,他難受,我也得跟著難受!因為自己寸步不離得跟著他,多臭啊!自己跟著倒霉!」又起了側隱之心,說道︰「快去快去!」當過土匪的人走進了茅房,民兵拿著槍在外邊候著他,民兵候了半天,左等他也不出來,右等他也不出來,遂大聲叫道︰「快出來呀!拉線兒屎哪!」接連叫了幾聲,听不見動靜,民兵急了,噌!噌!的躥進茅房,一看,不禁驚叫一聲︰「不好!」

當過土匪的人躺在了茅房里,土匪的肚子用剃頭刀子剌了一個大口子,腸子肚子流出來一大堆……

解放前在南山根兒還是這個村子,有一個錢姓先生,錢先生姓錢可他卻沒錢,說他沒錢是說他和他父親這一輩兒,他們的祖先可是有過大錢的,在北京開著綢緞莊,開著大飯館子,到了他爺爺這輩兒染上了抽大煙吸白面扎嗎啡,沒過多少年家產蕩盡,他父親沒轍,只能受貧窮了,家里窮了,他父親能吃得了苦,出去扛長活養家,可他哪?不願扛長活,他繼承了他祖輩兒經商的衣缽,搗騰起了小買賣,從山里邊弄來核桃、栗子、杏核子、大棗兒、倒騰到北京,從北京倒騰來小洋布、香胰子、雪花膏、搽臉油,來往于北京,做買賣,掙仨八個小錢維持生活,由于光棍一身材,免不了要到窯子里開開葷剌剌饞,和窯子老鴇子就廝混熟了,老鴇子手里有一個年老色衰的窯姐,已給老鴇子掙不來錢了,老鴇子打算讓她從良,思乎來思乎去,覺得這錢先生最合適,問那錢先生道︰「錢老板,我這里有個姑娘,說起來你也認識,我打算讓她從良,你收留不收留啊?如果你收留,我也不跟你多要錢,你拿二十塊洋錢,這人就算你的啦?」這個錢先生此時已經過三十了,二十來歲的坐家女不跟他了,花大價錢買一個,他又沒那麼大財力,听老鴇子說有這麼一個俏茬兒,花不了多少錢兒,就能撈到媳婦,遂後掏干了自己的那點兒家底,把這窯姐就接回了家。這窯姐大千世界已經見過,已是殘花敗柳,已沒有再多奢望,一撲納心和這錢先生過日子,錢先生滿指望她給生個胖小子,頂門立戶,誰知道哪?這窯姐跟的人多了,再不會生養。沒有個孩子,哪像個人家,兩口子一商量,抱養一個吧,說抱養還真就抱養了一個。小子是生出來幾天抱來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眼瞅著小子長到了十多歲,上了學,念了書,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好不快活。

眨眼來了四清運動,大喇叭廣播著︰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偉大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在四清工作隊的領導下已取得了可喜的成跡,廣大干部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已經輕裝上陣了,可是在我們貧下中農內部還有一些隱藏很深的階級敵人人,這些人在歷史上做過很多很多壞事,希望你們向人民坦白交待,爭取得到人民的寬大處理。」大喇叭一次一次播送著四清工作和貧協委員會的決議,那些歷史上做過「壞事」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向四清工作隊和貧協委員會坦白來了。

那個過去當過窯姐,現在已經從了良的錢先生的媳婦,這些日子整日坐臥不寧,夜不能寢,整日思想著自己過去做的「壞事」,「怎麼跟四清工作隊和貧協交待哪?太傷自尊了,自己做的這個事還不如人家那些過去做過偽事的哪?人家那些過去做過偽事的,當過保長的就說當過保長,當過特務就說當過特務,可自己干的那事,自己怎麼向人啟齒哪?人家要問自己的細節自己怎麼向人家說哪?听說那好多做過壞事的還要被驅除出北京市遣送回老家哪!如果四清工作隊把自己遣返回老家,自己怎麼面對自己的親戚家人哪?鄉親們向她啐吐沫,翻白眼,戳後脊梁,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喇叭里又響起了那尖脆而心煩的聲音︰「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偉大的社主義教育運動已取得了一個又一個豐碩的成果,形勢一片大好!可在這大好的行勢下,依然有那麼一小撮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不交待自己過去做的壞事,向人民所犯的罪行,企圖蒙哄過關。在這里,我要鄭重的告訴這些人,不要心存僥幸,貧下中農的眼楮是雪亮的!企圖蒙哄過關是痴心妄想!白日做夢!坦白從寬有出路!抗拒到底沒前途!」貧下中農協會宣。廣播員播送完了貧下中農協會的稿件就放起了歌曲︰「公社是棵長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瓜兒連著藤,藤兒連著瓜,藤兒越狀瓜越大,藤兒越狀瓜越大……」

當過妓女的人,無心欣賞喇叭里那輕盈的歌聲,他耳朵里只是反復轉騰著喇叭里播送的貧下中農協會的那幾句話,听著這些話,她心里想著,「是交待去哪還是不交待去哪?她前腳邁出了門檻,後腳兒又縮了回來……

老伴已不是昨日的老伴了,他的脾氣比往常爆燥了,回來就向他發火︰「工作隊和貧下中農協會已對你下了最後通牒!讓我傳達給你,如果你不坦白,要對你進行嚴歷治裁了,要把你脖子上掛上破鞋,腦袋上戴上高帽子!讓你敲著鑼游街哪!娶了你這樣背興的娘們,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丟人現眼帶背興!」

她怕游街,她更怕坦白交待後,讓她在大會上再坦白,她尤其怕她在台上坦白,她「兒子」在台下听著。她想來想去,活著不如死嘍。她拿來了敵敵畏,一仰脖兒喝了下去,從此解月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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