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斗︰攜子重生 執手(中)

作者 ︰ 半壺月

趙十七緩緩戴上面紗,自從開始修習南皓國的秘術後,除每隔幾日看一下眉間的月牙痕外,對于自已一向引以為傲的容貌再也不敢細瞧半分。

她收回思緒,轉首看向葉卿鈴時,見她正坐在案桌旁,寬大的案桌上正放著一張揚州的布防圖,她淡淡地掃了一眼,轉開眼時,卻透過紗幔看到她的床榻尾掛著一張男子的畫像。

趙十七的嘴角掠過薄涼,那張像是蘭亭的畫像,是她親自所繪。這張畫很傳神,就如蘭亭站在他面前,讓她一筆一劃緩緩勾勒而出一般。畫中,他穿著大紅的新郎的吉袍,在無數次的夢里,他就是這樣出現,而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憑著前世的記憶,她記得當年的蘭亭能輕易收伏淮南,除了自身在軍中的威望外,還有重要一點,就是葉勝廣在內戰開始時,蘭亭一開始就廣發傳單,言名朝庭對願投降于朝庭淮南軍將以安撫並編收的新政。致淮南軍的軍心不團結,尤其是主力葉勝廣將軍,臨戰時,還處于猶豫之中,為保存實力,沒有盡全力相助蘭御風,而致戰爭打到後面時,已經無法扭轉背動的局面。

這一次,她早早地將蘭亭的畫像送到葉卿鈴的面前,她知道蘭亭對初長成的少女的蠱惑力有多大。

她還暗中讓人告訴她,蘭亭如何打敗異族,如何在皇子奪嗣中隱藏自已的實力,在先帝重重的設伏中,殺出重圍。

她讓葉卿鈴無限仰望,這樣一個年輕的男子,身居權力的顛峰,是西凌的皇帝,他的一顰一笑帶著睥睨天下的霸氣。

他風姿卓越,他能文能武,是率軍的將才!親眼見過的人曾說他面目傾城,世間的畫師也無法描摩出他的神韻半分。

趙十七讓葉卿鈴知道這樣的男子還是個痴情的男子,他專寵于一個女子,他不僅給了這女子世間最尊貴的身份,還給了世間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唯一。

她知道,所有的女子,特別是出身高貴又自持幾分美貌的女子尤為好強,尤其是自小被眾星捧月的葉卿鈴從不曾遇到任何挫折,這樣的少女總是自信地以為憑著自身的魅力可以征服世間任何男子、取代別人、成為別人感情的終結者。

可趙十七沒有讓葉卿鈴明白,蘭亭是一朵風華與妖艷共存的地獄之花,盛開在黑暗的世界,也只有沈千染這種能在地獄中生存的女子才能摘得到。

這個道理她相信葉卿鈴總有一天會體會到,就算于趙十七自已,也曾泥足深陷,到醒悟才發現一切太遲!

果然,一切如她所預料的,葉卿鈴看到蘭亭的畫像後,為了入宮不惜拋出聯姻的牌子。

趙十七早就算到,蘭亭肯定會拒絕。這是她要的結果,因為蘭亭的拒絕,等于讓葉勝廣沒有了後退之路,淮南葉家將為此全力以赴地支持蘭御風。

如此一來,不希望內戰的朝臣肯定會感到不滿,他們對帝王的旨意自然不敢質疑,但對于朝堂上無根,沒有強大母族依靠的沈千染就不同了。

他們會用盡各種方式讓沈千染明白事關國家命脈,百姓安危,個人的恩寵不應凌駕在國家之上。

這時候,如果沈千染還是不站出來讓蘭亭納妃,那朝野內外將對他們的皇後產生不滿。

可趙十七沒有料到,蘭錦說服了趙承恩,讓趙家在這風口浪尖上,站在了朝庭的一邊。加上西北大將軍邢榮聲明孝忠于帝後,南北兩軍兵力懸殊可見。

這樣一來,朝臣對帝王與淮南是否聯姻就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生生的把趙十七的計劃給掐斷了。

幸好,時間還來得及,憑著前世的記憶,趙十七知道在七天後,揚州城會遇到一場前所未有的天災。

天上將以數以百計的火球落下,燒了半個揚州城,引起百姓恐慌,爭相出城。

前世中,蘭亭應急措施極快,很快打開城門,疏通百姓,在災後又及時安撫,並讓西凌的欽天監發出公文,這這是與天同慶的吉兆,這種現象在千年有過近百次,每一次出現後,國家將會有百年昌盛,百姓的日子將更富足。

可這一次,她會讓這個天災成為妖後禍亂宮庭,受到上天詛咒的惡兆。

讓世人皆知,他們西凌的皇後不忠不孝不恩不義,所以,上天才降災患警醒世人!

屆時,她不信沈千染還能全身而退。

「祭司大人,您請坐!」葉卿鈴這才注意到趙十七站在了案桌的對面,只見白紗後的那雙眸,晦暗不明,卻明明白白地寫著迷蒙淒色,但細一看,那瞳眸深處,有兩股象地獄的幽炎在她眸中時隱時現著,葉卿鈴微微吃了一驚,想細看時,似乎又不見了!

葉卿鈴巡著趙十七的眸光一瞧,心中了然一笑,卻問,「祭司大人也認識西凌的皇帝?」

「事情辦得如何?」趙十七默然一下,雙眸漸起紅暈,悠然轉回眸光,落在了葉卿鈴的臉上,算不上傾顏,可因為一身戎裝讓眼前的女子變得英姿颯爽。

「請祭司大人隨本將軍來!」葉卿鈴唇邊笑意淺淺,雙手干脆利落地朝著趙十七的一揖,動作煞是瀟灑,領著趙十七走到帳營外不遠的一個庫營里,只見營帳里堆了幾輛木制的車,車身很高,但構造很簡單,除了高高的兩個車輪外,還有一根長達一丈的長柄。

「本將軍已經試過,只要將石頭放在彈車的車尾把上,另一頭用巨石重擊後,石頭將被拋出百丈外,如果幾百來輛的車同時發難,就象石雨一般砸向城門。」

「嗯!」趙十七低,撫模著一塊人頭大的石頭,上面刻著一個「詛咒」二字,她的神色顯得有些迷離。

「本將軍已按祭司大人的吩咐命工匠找了三萬個人頭大小的石頭,其中有幾百顆上面按著祭司大人的要求刻了些字,而彈車也造了一千多輛,只等著時辰一到發難!還有,傳單也命人抄了十萬張,屆時,傳單會綁在信鴿的足上,一起飛向揚州城,和江南的各個重鎮!」葉卿鈴信心滿滿,只要這一役扭轉了人心所向,淮南大軍就勝利在望。

她相信,到時候,西凌的帝王如果想守住自已的江山,就不得同意聯姻,而這一次,她要的不再是妃子的份位,而是直登皇後的寶坐。

趙十七緩緩走到流彈車邊,靜默許久方道,「這些流彈車一定要潛伏好,千萬別讓蘭亭的暗衛發現,如果走漏了一點點的風聲,那所有的一切都白忙了!」

葉卿鈴琥珀眸子瓖了一抹自信光彩,「放心,這江南畢竟不是京城之地!」趙十七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內戰剛剛打響,當時,趙十七曾告訴她,在今年冬季前,朝庭將節節勝利,直指江南,並很快地佔領揚州。

她根本不信,因為趙家謀逆後,天子龍衛損及三分之二,加上蘭亭登基極為倉促,朝庭的武將也不是全部孝忠于新帝,而淮南軍這麼多年割據一方,擁兵自重與西凌當權分庭抗禮近五十年之久,又豈是那般脆弱?

當時趙十七見她不信,便扔給了她一封信,告訴她,她是南皓國的祭司,她看了西凌的天象,這封信上詳細地記錄下她預測未來戰局的走向,如果她不信,讓時間不驗證,一想拭目以待,看信中有關戰爭的描述是否會一一應驗。

並告訴葉卿鈴,如果她相信了她的預言,要想扭轉戰局,就必須在冬季來來臨之前,按著她信中所提的幾個要點準備好,屆時,她會來助淮南軍一臂之力。

趙十七只所以對戰爭發展了解如此詳細,也是前世她的魂魄借住在沈千染的體內時,蘭亭親征,她因為太過思念蘭亭,所以有關江南的戰報消息,她無不想方設法知道。

「祭司大人,一路辛苦,本將軍已備好下榻之處,請祭司屈尊移駕!」葉卿鈴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家父今晚將為祭司大人設宴款待,請祭司大人賞臉!」

趙十七搖搖首道,「多謝葉將軍盛情,只是我有些累,想早點歇息。」趙十七環視四周巡邏的士兵,壓低聲道,「葉將軍,本祭司來貴處之事不必太張揚了,免得驚動蘭亭的暗衛,請將軍在這七日之內務必一切謹慎!」

「請祭司大人放心,這附近的全是本將軍的心月復!」葉卿鈴將她帶到自已帳營的隔壁後,也不進去,在門口道別,「既是此,請祭司大人沐浴歇息,晚些,本將軍會派人給祭司大人送膳食。祭司大人要有什麼吩咐,盡管吩咐守營的女侍衛,本將軍就不打擾了!」

葉卿鈴為趙十七設下的帳營就在主帳營的兩丈開外,帳營很寬敞,還特意隔出一間供趙十七沐浴。

趙十七待白衣侍僕退下後,褪盡衣裳,進入浴池,溫熱的水一點一點地漫過身體,一路的疲倦瞬時緩解,她舒服地喟嘆一聲,身子緩緩往後仰靠,卻在抬首一瞬間,看到浴桶斜上方掛了一面半人高的琉璃鏡,雖然隔著水霧,但那鏡中的那一張似曾相似的臉還是如此清晰,那一剎那,所有的思維全部被凍結,胸口抽蓄,呼吸驟停,趙十七一顆心幾乎從胸腔之內狂跳而出。

她不記得自已有多久沒照過鏡子,唯記得最後一次照見時,看到自已眼角明顯的魚尾紋時,她當場就崩潰了,命白衣侍僕將她寢居里的所有鏡子或是能照得到人影的東西全部搬離。

自從修習後,她知道自已的容顏以百倍的速度在衰老,可就算不照鏡子,也可以在每日沐浴中看到自已的身體的肌膚開始呈出老態。

可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張年華早已逝去的臉。

只見鏡中的她眼角下垂,皮質松弛,魚尾紋縱橫交錯,彼時那清澈的眼眸變得渾濁不清,嘴角深刻的法令紋帶著整張臉往下拉,這一張臉竟象極了她的姑姑趙德蓉,卻更加蒼老、憔悴!

鈍痛一絲一絲蹙上她眉峰,趙十七顫著雙手輕輕掩住自已的臉,脆弱地痛哭失聲,「師父……師父,你救救十七,十七兒不要這樣……十七兒才……才十七歲呀,師父……你在哪呀……」

浴桶中,她曲著身體,承受著一波一波尖銳的強烈打擊,她的心在崩裂,她的呼吸在窒息,熱水下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陣陣發抖——

她甚至不知道這一步步的路是如何走到今時今日,只知道,象是一環接著一環令她沒有後退地選擇著自已的路,可每一次回首,看到自已所付出的代價,心中自知,就算他日所有的仇恨得清算,于她自已,終是一無所有!

琉璃鏡中,趙十七的雙眸漾著妖異的赤紅,眸中含著徹骨的恨意。此時的她,看上去竟象地煉獄中的永世不得超生般的冤魂一樣,全身散發著濃濃的怨念!

六日後,揚州府。

揚州原是淮南郡所轄之一,是地處西凌南方三個要道的關卡,蘭亭佔領了揚州城,就代表著掐住了淮南軍的咽喉,內戰打到這,懸念已不多,只等收伏了淮南軍最後的一支葉勝廣統領的二十萬大軍,西凌的內戰就可以告捷。

此時,月過中天,揚州城內處處火光透暖,除去帝王臨時寢居外,及四處嚴密巡邏的黑衣甲冑禁軍和各個將軍的營帳外的護衛外,多數的人都了歇下!

沈千染睡得極不安穩,夢里有太多血淋淋的殘肢似潮水一般涌現,最後定于蘭亭的臉上,煙塵滾滾中,仿似看到蘭亭縱馬疾馳在一聲聲地喚著她名字,當濃塵散盡時,她看到蘭亭的臉有種濃濃的悲傷。

揚州城的天空繁星殞落,地上火光一片,哀鴻遍野。在廢墟中,他找不到她,最終黑暗來臨時,吞噬了他的身影,他消失在她的夢中。

仿似,她在泥土中掙扎,她不知自已身在何處,象是在墳墓中,又好象不是,因為她看到雪花飄落,她冷,拼了命想清醒過來,意識卻醒不過來,只得在面容上緊緊皺著眉頭。

漸漸地,有溫暖的的觸感帶著有微微的力道從腳心慢慢延升上來,好象雙足被一股熱源所包圍,極舒服地伸了伸腿,卻被一雙掌握住,朦朦朧朧間,耳絆傳來一聲,「醒了?」

沈千染張開雙眸看向蘭亭,他正半俯了身看她,淡唇微挑,修眉若如墨畫,烏發垂于兩旁落在她的胸口之上,如黑白墨畫勾勒出來的謫仙,無需別的色彩,全身上下就散發著無雙的風華。

仿惶和無助一瞬散盡,沈千染眨了眨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沈千染感到腳心被人握著,縮了一下,方發現,原來,蘭亭將她的雙腳放在他的肚月復中熨著,難怪方才感到如此舒服,原來就是這一道溫暖將她從惡夢中拉醒。

其實寢房間的碳火向來燒得很旺,可不知道為什麼,自生了雙生子後,沈千染的雙足就開始畏冷。

「三更天!」蘭亭把狼毫擱在紫砂暗筆架上,將案上的燭火移開遠一些,免得刺得沈千染的眼楮,方傾了身挑去沈千染額著的一些碎發,「累壞了吧,高漠說你今天在傷兵營給幾個傷員做了截肢手術,忙了一天都沒顧得上喝口水!」

沈千染想起今日那些傷員,一個個不過十*歲的好年華,眸光瞬時一紅,啞著聲問,「這戰要打到什麼時候?」

「很快,揚州城佔領,掐斷了淮南軍供給糧草的要道,不出一個月,淮南軍就無法過冬,到時候,我再發檄文,打壓葉勝廣的士氣,不用到來年春季,這內戰就可以結束!」

他的唇落在她的臉上,溫熱如陽,細細劃過面頰,覆在她脖頸間。深吸著她的體香,感受她如凝脂般的細軟,氣息漸漸變得急促。

沈千染感受到他臂力漸漸加強,身子愈發顯得嬌柔無力,軟軟偎在他懷里,螓首找到了肩胛處,蹭了蹭,輕嘆,「捷報對朝庭而言,人人皆喜,可些失去親人的百姓,失去健康的士兵,永遠也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每一次我下狠心截去他們身體的一部份,看到他們的脆弱無助的眼神時,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對于這種結局感到無能為力。」

「不必內疚,你已經盡力了,西凌只有真正統一,才能長治久安!」蘭亭緊緊摟住她,兩人身體之間隙合得不透一絲縫隙,他吻她,柔聲細慰,「好好陪著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準再胡思亂想!」

沈千染輕嘆地點點頭,不再感懷,對于這些無法改變的事實,說多了,徒增蘭亭為她操心而已。遂,臉上綻了絲笑,悄聲道,「你放心,我自已會調整好心態,方才不過是一時感觸。」見他依然一臉擔憂,又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臉,溫言笑道,「等戰後,我與你一起撫恤那些傷病和他們的家眷,要是朝庭拿不出銀子,我有,我可富著呢,興許,能養你一輩子!」

沈千染從錦被里伸出雙臂,繞上蘭亭的脖子,借著蘭亭的手臂的力道,微微撐起身體,突然微微蹙眉,「燭火太暗了,你批奏折時捻亮,不用擔心我,我睡得沉呢。」沈千染目光穿過蘭亭的肩膀,剛好落在榻邊案上的明明滅滅的小紅點上。

與寢居外的營帳四角都升著紗燈,巡邏的禁軍提前火把,處得燈火通明,寢居內反如此幽暗。

蘭亭唇間溢笑,動了動身子,眸光曖昧,「嗯,養我一輩子,可當下,你得先喂飽我,夫君我餓了!」蘭亭摟著她柔軟的身子,眸色一深,深吻,毫不遲疑,帶著他的纏綿和緋側,痴狂地探進她的唇腔,修長略帶骨節的手伸進錦被之中,帶著隱忍的急促地探進了她的褒裙里面。

似乎他與她在一起,禁欲已成了他的習慣。

從去年她有了身孕開始,因為是雙生,他擔心傷及她,從不敢要她。

到今年春季,西凌內戰終于爆發,沈千染已懷胎八月,蘭亭親征南下,想到要與愛妻分別,極為不舍,可戰機不可再延誤,因為大軍開撥,最忌寒冬臘月,春秀冰雪初融開戰,到年底,如果一切順利,在年終嚴寒來臨之際,戰爭結束。

思慮再三,蘭亭將沈千染送至暗衛營,一為讓她和賜兒呆在一起,憑著賜兒的醫術可護沈千染周全。

二則,也是出于安全,雖說皇宮內外皆有禁軍護衛,但他不在她身邊,他總擔心出些差錯。

三則,考慮到朝臣內眷會打擾到沈千染的清靜,時不是帶著自家的女兒進宮給沈千染添堵。

今年初夏,賜兒親自為沈千染接生,于暗衛營中誕下龍鳳胎,女兒先出生,兒子後出來。蘭亭在離京前,早就想好了名字。

以縝字輩的輩份為兩個孩子賜名,並以「平安福祉」喻公主和皇子一生平安福氣,賜名為二公主蘭縝平和三皇子蘭縝祉。

蘭天賜亦再一次正名為蘭縝賜!

蘭亭接到暗衛的奏報後,馬上派人去接沈千染來江南。並不僅僅只是思念,而是沈千染今年方十九,他永遠記得賜兒曾說過,沈千染的命局大凶之年正在十九歲的冬季,雖然他和賜兒逆天改命,但真正時間愈靠近時,蘭亭還是覺得如臨大敵,寢食難安。

他始終篤信,只有讓她在自已身邊,他用他帝王之福祉護她,讓她一生平安!

而沈千染亦思念蘭亭,雖極舍不得三個孩子,但想到蘭亭支身在江南抗敵,就帶了高漠和宮中的御醫隊千里迢迢奔赴江南,與蘭亭並肩作戰。

同時,命水荷從東越藥莊調撥三批軍營中急需的傷藥,而寧常賢相應地配合,把東越庫存的糧草整批運往江南腔,讓西凌的士兵安心過冬。

這一次,她千里迢迢來到江南,除了當夜二人抵死糾纏到天明外,第二日夜里,他見她帶著一臉的倦容從傷病營中回來,忍了一天的*就這樣生生地被他壓抑住,通宵達旦逼著自已看奏報。

近半年來,在軍營中,兩人的情事其實是曲指可數。

此時此刻,沈千染鼻息間全是心愛之人的氣息,身體里的熱意瞬時如千層之浪卷起,燥熱從胸臆處如線沿著全身的血脈奔走,等到蘭亭的手探進她的身體之內時,那股熱浪倏地涌向下月復,那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升起。

他感受到她身體的強烈需要,卻不願馬上遂了她的心,今日,他要挑起她所有的本性,讓她追從自已的心,他不僅僅要讓他學會愛他,還要讓她學會主動去向他索求男歡女愛,放開所有的束縛,享受男女之間極致的歡愛。

他追逐著她的紅唇,抵在唇間細細摩挲,吻了又吻,卻遲遲不再行動。

申吟之聲細細地從唇角溢出,她面染重彩,緊緊摟住蘭亭的脖頸,身體本能地蹭著,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中,無言訴說在她在需要他的撫愛,卻唯恐讓他看到她欲潮染面。

蘭亭邪魅一笑,修長的手緩緩沿著她的曲線向上,在她的小月復的肚臍周圍細細摩挲,不上又不下,直到沈千染難耐是弓起身體用力迎向他時,他方笑著捧了她的臉,潑了墨的鳳眸因為染了欲色而顯變得瀲艷,微眯時,讓她無力抵擋這份魅惑,命令,「起來,幫朕月兌了衣衫!」

他用的是「朕」,素日他與她之間說話,極少用這口吻,今日他故意用了命令的口吻,就是帶了強的意思。

沈千染全身輕顫如雨打花枝,在蘭亭執著的眼神下,依言坐起身,笨著地一件件除去他的衣袍。

衣裳除淨時,蘭亭突然將床榻上的錦被卷起一扔,那厚厚的錦被被他輕松地扔在了不遠處的長方椅上,在她極致的羞澀下,他張揚著光果的身體大刺刺地靠著,笑,「愛妃,自大婚來,朕數次讓你看宮中敬事房所教授的後妃本紀,其中有不少是身為帝妃所應掌握的侍寢之技,今日,朕就想看看,愛妃能否學以致用!」

沈千染知道今日如果不听從他,只怕他會將她折騰至天亮,屆時,若有軍報傳來,外面的宮人若攔著,說帝後還在休息,指不定那些將領會如何想象!

扭捏了片刻,咬著牙,在蘭亭炙烈的眸光下開始緩緩月兌去褻衣,當露出杏色的肚兜時,她看到蘭亭曲了曲腿,她本能地一瞧,看著他張揚的*,驚得「呀!」地叫出聲,忙轉開了臉,又羞又急又嗔道,「把被子拿過來,要不然,我……我……」半晌,羞得卻不知道應說什麼。

「月兌,快點!」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她瞧了瞧透過窗紗外的燈火通明,因為看不出外頭的天光,也不知道這時候到底是幾更天,心道,她近來疲憊,一定不會短睡,想來,這會也是近五更了,還是快刀斬亂麻,依了這痞子。

咬咬牙,開始試圖解開肚兜後背的結,卻一時慌亂,拉錯了,反而打成了死結。

蘭亭氣息梗住,一雙鳳眸,泛上血色,如夜月下的孤狼,只差點仰頸長嗷,「你要是想我死得快,你盡管磨磨蹭蹭!」蘭亭咬牙,雙掌握拳,什麼叫隔靴搔癢?什麼叫欲生欲死,現在總算有所體會了。

可他就是死撐著命令自已不能主動,今天他就是要逼她就範。但她那婆婆媽媽的動作實在令他抓狂,于他不過是一指挑開的肚兜,而她卻雙手後剪,憋著粉臉弄了半響,硬是沒解開後背的結。

「知道了……」沈千染原本就被他盯著周身不自在,此時听聞他的口氣不佳,又羞又委屈地嗔了一句,終于解開時,也不敢看他,在他的指示下,低眉順眼地坐在他膝上,他的肌理分明的身體在燭火下顯得蒼勁有力,上下滾動的喉結處不停地傳來他的吞咽口水之聲,但他還是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我不會……」沈千染憋了氣別開臉,不看他。

到了這節骨眼,蘭亭也撐不下去了,沈千染要是跟他真扛上了,他能蠃才真是怪事。

「算了算了,還是朕來寢侍你吧,愛妃!」蘭亭有咬死自已的沖動,余音未淨,提了她的身子,往自已的身上一坐。絲滑瞬時如潮包裹了他的身體,兩人同時謂嘆出聲。

「閉著眼楮都能做的事,好意思說不會!」蘭亭眸色瀲艷如霞,兩手握穩沈千染的縴腰,瞧著她又是歡喜又是強忍的模樣,忍不住又訓,「朕教過你騎馬,愛妃總不會忘了吧!」

「你不要再得寸進尺,我……」實在說不出「不會」這兩字,沈千染扭捏了一下,想了想,終于動了動。

「用點力。」蘭亭一口咬住她的唇瓣,暗啞喝道,「就是磨墨,象你這力道也榨不出一點汁!」也不待沈千染反應,左手托她的腰,右手抓上她的胸口,稍稍用力將她往上提,疼得沈千染扭了一子,尚未抱怨,耳畔已傳來蘭亭低啞的聲音,「對,就這樣……」

夫妻多年,她向來也知道,在情事方面,兩人雖一起模索,但他日行千里,而她卻是原地踏步。以前尚好,她還能顧她幾分害羞的性子,可隨著她懷了雙生子,蘭亭活活憋了一年後,一到兩人纏綿時分,他就如月兌疆的野馬,開始換著花樣來折騰她了。尤其是,他再不肯順著她的脾氣,總是用自已的方式逼著她就範。

為免被眾將笑她們二人白日宣婬,沈千染只好依言用力地上下扭動著身子,在蘭亭越來越滿意的笑容下,她發惱地傾身斜抱他後頸,在他的肩口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你這流氓……」

「謝愛妃賞賜!」蘭亭醉意如潮,順勢吻住她的胸口,片刻後,終究是沈千染的力道及速度不足,他*無法暢快抒解,咽喉處上下翻滾得厲害,那種暢快淋灕的快感久候未至,最後,忍無可忍,他猛然掐起沈千染的腰肢,長身而起,將她翻壓在身下——

更鼓聲傳來時,蘭亭已為她沐浴好。

倆人相互擁抱倦在枕榻之上,卻毫無睡意,沈千染見案桌上一疊奏報,「那些很緊要麼?」

蘭亭搖搖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輕撫她的長發,大掌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撫著,又親了她額際,「沒事,就幾張奏折,是舅父送過來的,八百里加急函,有些他不敢擅自主張,必須要我親批!」

修長略帶骨節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微撐起身,漆眸定在她迷蒙瞳仁上,語聲中不無斥責,「你近日瘦多了,你是皇後,又是醫者,凡事親力親為,我就算想勸一勸你,也找不出言辭。可你畢竟剛剛生過孩子,總不能太過勞累。如今你的身子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你累時,就多想想我和孩子!」他深深凝著她,眉眼里心疼不減,又禁不住地含住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抱怨,「現在想想還是蘭錦聰明,什麼事也不願管,帶著那丫頭游山玩水去!」

沈千染嘴角一勾,縮了縮身子,微側開,笑道,「蘭錦他也不算什麼都不管,趙承恩能放下心結,還虧得是蘭錦,要不然,南疆是個隱患!」

蘭亭亦勾動嘴角,掠了點笑容,「那是因為我把文繡那丫環扣在宮里頭,蘭錦沒轍,方替我跑了一趟南疆!」

沈千染笑容盛開,攢起在唇角眉梢全然是無可耐何,「文繡小一些倒沒事,就是太鬧騰,賜兒在她面前倒成了個小跟班。」沈千染想起年後蘭錦回宮的那幾次見面,腦子突然出現一個粉衣的身影,年紀不輕,一雙眼極媚,嘴角天生往上彎著,好象永遠掛著微笑,可那一雙煙眸中,清清冷冷看不到底。

沈千染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蘭亭,你留意到蘭錦身邊的那個女子麼?前朝張晉河的女兒,叫什麼容蝶的!」

蘭亭的唇又找到那點嫣紅,他不過是提了句,倒讓她在這時候上了心,他極不情願地暗啞應了一聲,「張晉河的冤案是我親賜平反,他的女兒我雖沒見過,但知道有這一號人在,她算是跟在蘭錦身邊最久的一個人!」

「我瞧得出她對蘭錦放了心思,雖然嘴上不說,行為舉止也算妥當,但她總讓我有不詳的感覺。雖說明面上,她總是吃文繡的虧,但我感覺文繡太單純,若那容蝶存了心思,只怕文繡遲早會吃虧。」

「這個你放心,她若有本事,也不必在蘭錦身邊這麼多年也混不到正經的份位。加上有蘭錦護著,那丫頭吃不了虧。倒是她太年幼,情竇未開,蘭錦有得等。」

「倒也是,怎麼說也得等到文繡及笄,哎,想一想,將來我要是喚文繡為大嫂,我就頭疼!」

「哪會等到及笄,能熬到文繡十三歲,算是蘭錦修為到頂了!」蘭亭原本是心不在焉地應著,這時倒會過意來,沈千染若喊那文繡為嫂子,那他不是生生地矮了半截,明明他是蘭錦的兄長。

更甚,高洋,也就是文成耀那家伙是文繡的叔叔,蘭亭一想,表情瞬間僵化。

「十三?」沈千染吸了一口氣,抑制住腦中出現文繡又矮又胖墩墩的身影,實在無法把這樣的孩子與蘭錦如此傾城絕色的男子聯系在一起,只是世上姻緣,最讓人琢磨不透,因而失笑,「太小了!蘭錦的眼光也太獨特些!」

蘭亭卻不以為意,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于他和于蘭錦都一樣,喜歡上了,就認準了。

蘭亭眼眸幽暗,魅惑一笑,「不小,當初你隨我也不過是十四,你身子單薄尚能養育賜兒。那文繡那丫頭,蘭錦就差用催熟方法,喂得小胳膊都趕上賜兒的大腿!」蘭亭語氣中不無興災樂禍,「說起你這大哥,也太陰了些,把一個俏丫頭養成了一個胖妞,分明就是希望她無人問津,就等秋熟安心等他來收割!可他也不想想,文繡終究是個機靈的丫頭,等她大了豈不明白被蘭錦給算計了?將來蘭錦肯定要吃上一壺!」

沈千染卻有所感概,「那倒是無所謂,只是文繡現在才九歲,等她大了及笄時,蘭錦已經三十,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

「蘭錦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妖孽,只怕到了四十,亦不會看出半分老態!」蘭亭想起去年他帶著沈千染去天行山看望寧常安時,近四十歲的寧常安站在沈千染的身邊,非但一點不顯老,反而因為蠱蟲的離體,頭發慢慢顯出黑色,與沈千染就象一對姐妹花。

這一念頭突起,蘭亭嘴角暗抽,他的妻子若也是隨了寧常安,那二十年後,他年華老去,而他的妻子卻風華正茂,那豈不是?

「其實我覺得那丫頭雖胖,倒是挺可愛的,只是苦了賜兒,回回她自已吃著,還嫌賜兒瘦,硬是讓賜兒陪著她一起用膳。」沈千染想起春季見到文繡時,還當真嚇了一跳,原先一個好好的清秀水靈的丫頭片子,給蘭錦帶了一年後,下巴都成了兩層,那小肥腰一層一層的都能擠出肉來,倒是那個頭也沒見得長,胖墩墩的完全看不出當初的輪廓。

宴席中,蘭錦還時不時哄著地喂她一些肉,看得文志斌敢怒不敢言。

「是呀,是呀,胖些好!染兒,你太瘦了,以後,你也要多吃點!」福至心靈般,蘭亭突然覺得,蘭錦這一舉動,雖帶了些惡念,卻未必是壞事,至少沒人會覷覦自已在意的人。看著懷中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妻子,心生一念,亦想找出一個妥當的法子,把自家的妻子養成一個無人問津的肥後。

沈千染自然不知道蘭亭此時心中所想,在他深情的眸光沐浴下,她貪戀地往他懷中的深處貼去,「不知道賜兒在暗衛營好不好,還有平兒和祉兒夜里還會不會鬧著哭,都半年了,平兒和祉兒也該會叫人了,不知道她們學到的第一句話是父皇還是母後!」

「水玉親自帶著她們,肯定是教她們先叫母後,放心吧,等戰打完了,我們就可以看到孩子了!」

翌日午時,初!

驕陽似火,這樣的冬季最讓人向往,但于揚州的傷兵營而言,依然是人間地獄!帳營中東倒西歪的傷兵,個個無精打彩,空氣中血腥彌漫,申吟痛苦之聲充斥著每一個人的耳膜,時不是伴著幾聲慘烈的哭喊。

每一天,這里有人抬著進去,亦有人被白布裹出,這里沒有戰爭捷報帶來的喜悅,只有死亡層層縈繞的沉重,告訴每一個,戰爭的殘酷。

「沈醫女,這里有個病人吐得歷害,你來瞧一瞧,是什麼原因?」一個醫女匆匆地跑進一個帳營,疾聲道,「傷了腿的,剛接好骨頭,可不知為什麼,吐得歷害。」

沈千染吩咐身邊的醫女,「你給他包扎,兩個時辰內觀察他有沒有發熱,如果有,就去領藥丸給他服下!」

「好的,沈醫女!」

沈千染收好案桌上的針炙,隨那醫女去了另一個帳營,這種情況她猜測,那個士兵肯定是撞到了頭,腦子受到了震蕩,如果是輕微的就沒事,如果腦中有淤血就麻煩。

沈千染走出來時,一路上看到不少傷兵從狹窄的帳營里出來,坐在草地上曬著太陽,眾人見到她紛紛打著招呼。在這傷兵營中,除了幾個太醫,沒人知道沈千染是當今的皇後,都以為她是京城里來的醫女。

這里,也沒有人去關注她的美貌,因為,她每天臉上總是沾了傷兵的鮮血,她忙忙碌碌地奔波于各個帳營之中,每天憑著高超的醫術,把一個一個年輕的生命從死亡線上救出來。

這里的人都親切地稱她為「沈醫女」!

「天,那是什麼,大家快看!」突然,一個士兵指著天空,聲音中帶著驚恐。

眾人循著他的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天上出現一塊塊火球,後尾拉著長長的白煙,天空給劃出一道一道地白色長雲,而那火球似乎越燒越旺,越來越近,直至掉進了對面西北的一座的高山上,瞬時,火光沖天,白煙滾滾。

「娘娘,有異象,請娘娘隨屬下離開這里!」高漠如鬼魅般地出現,但這時候所有的人都看著天上,沒有留意到高漠的詭異出現。

沈千染慘白的臉直視著火光淘天的西北方向,她眼神滿是無助地震驚,張了張口顫著聲問,「那火球是落在揚州的西北方向,那……那個地方是不是西北帳營的方向!是不是?」沈千染喃喃自語,倒吸了一口冷氣,尖叫之聲瞬時沖破咽喉,「高漠,皇上在那里,皇上他……」今晨兩人分開時,蘭亭告訴她,大戰將來臨,今日他要去西北帳營撫恤眾將士。

高漠一臉凝重,看著天上火球散落的分向,分明越來越靠近揚州城,而這里正是地處揚州城的中心,如果按著這些火球落下的軌跡,出于暗衛對危險來臨的判斷,他知道,這里將很快就會成為重災區!

他眸光不帶一絲的情感巡了一下四周,這里有近五百名的傷兵,多數是行動不便。

此時,他沒有時間和沈千染解釋,因為一旦火球襲向揚州城,這里將變成一片火海,傷兵將很難撤離,而以他對沈千染的認識,她肯定不會輕易棄下這些士兵。

他是暗衛,奉命保護沈千染的安全,除了沈千染外,他人的安危不是他的職責所在,為避免高風險,他必須當機立斷先行一步帶她撤離。

「高……啊……」沈千染不見高漠回答,正欲開口再問時,突然一陣天懸地轉,她已被高漠橫扛在肩上,飛躍出傷兵營中。

「娘娘,屬下帶你去找皇上!」高漠知道,揚州城三個城門,平日只有北門可以出入,他挾帶著沈千染朝著北門的方向躍去,這時,已有幾塊火石落在了城內,很快引起大火,哭聲、慘叫聲響徹雲霄,百姓們恐慌地朝著四處逃竄。

近城門時,高漠猛地剎住腳步,蒼白從額際暴起,鷹梟般的雙眸緊盯著前方,沈千染一路被巔得暈頭轉向,此時雙腳一落地,剛緩了一口氣,抬頭一看,剎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地的死尸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著,無不是頭破血流,甚至有些腦袋整個被砸扁平,腦漿四溢。血流滿地,沿著地面的紋路恣意蔓延,勾勒出一朵朵鮮活耀眼的血色芙蓉,如彼岸花開,看起來妖嬈恐怖。

天空中,一顆顆石頭砸向城門,幸免躲開的那些守門的將士紛紛躲避在高牆後,透過敞開的城門,可見城門外,因為沒有牆體掩護,那些逃竄出去的百姓全部被砸死,橫七豎八地倒在城外的地上。

「這些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高漠眸光陰鷙如鬼,雙臂緊緊摟著沈千染縱身向上跳躍,幾個落腳後,便上了一座高樓,看著另外的三個城門都有巨石陣襲擊,眉峰緊蹙。

而天上那些火球越來越多地砸向地面,那些百姓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躲也不知道應朝哪個地方躲,四處躲竄中,你撞我,我撞你,象無頭蒼蠅一般,有些年幼的與大人沖散的事,坐在地上拼命哭著,這樣的慘狀,便是連高漠這樣見慣生死的人,亦不忍心再看。

沈千染對四周發生的事毫無所覺,她緊緊盯著西北的方向,那里濃煙滾滾,蘭亭呢?蘭亭他正在那里?蘭亭是否平安無事?腦中瘋纏的疑問此時幾乎要將她逼瘋,隨著一塊火石砸在她不遠處的一處房層頂上,先是卷起一囝沖天的火光,一眨眼間,沈千染目睹著那房子就崩然坍塌,沈千染崩緊的神經瞬時斷裂,淚如雨下,一顆心被掏空似地連疼痛都覺得奢侈,指著遠方慘叫,「高漠,想辦法帶我沖過去,蘭亭那一定出事了!」

「娘娘放心,皇上那有黃龍騎護衛,不會有事,倒是眼下,屬下得馬上帶娘娘撤離這里!」天災加上*,高漠冷靜地觀察四周後,看到東南角的一面城牆似乎被火球擊中,倒塌了半邊,或許,那里可以出去。

當下,沒有任何遲疑,扛了沈千染就朝著那處躍去。一路騰空,一路還要注意空中落下的火球,避開燃燒的火焰,縱是高漠一身武功,身上還是有幾處被流火擊中,而沈千染自然也無法幸免。

一刻鐘後,兩人終于到了東南角,高漠經過一路的持續騰飛,體力消耗了大半,在臨空躍過那半高的城牆時,突然不遠處的一座房子被火球擊中,那無數顆的碎石挾著炙熱的火焰朝著二人飛來,高漠人在半空之中,根本就是避無可避,在那一瞬,近乎本能地將肩頭的沈千染抱到胸前,緊緊躬住身體護住沈千染——

高漠只覺後背被狠狠一擊,一聲骨裂之聲傳來,一口血瞬時噴了出來,氣息一散,兩人同時墜落在地,憑著本能,他帶著她就地一滾,緩沖了落下的趨勢,同時,他听到城牆發出傾倒之聲,右手猛地將懷中的沈千染狠狠推離,一塊半塌的城牆就這樣砸在了他的腿上。

高漠眼前一暗,昏死了過去。

沈千染落地時,被摔得頭暈目眩,好一陣才緩過氣來,看看四周一堆亂石,過眼處城牆倒塌,黑煙滾滾,她揉了揉雙眼,恍了一下神,那一剎間,一些薄碎地畫面闖入她的腦海,馬上尖聲呼喚,「高漠,高漠,你在哪?」

身邊無人回應!沈千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焦急地四處尋找著,終于看到一丈開外半個身子露在一個巨石外。

「高漠,高漠……」沈千染雙唇全無血色,驚得連滾帶爬地沖到高漠的身邊,本能的搭上他的脈搏,發現有生命跡象,忙一手扶了他的頭,一手用力掐了他的人中,直至听到高漠發出一聲悶哼,方笑得落下了淚。

「咳咳咳……」高漠快速地撐起上半身,抿著發白的紫唇,目視著一臉污塵的沈千染,「皇後,您快點離開這,去西北帳營!」

沈千染驀然抬首,眸光森冷而堅決,「不行,你受傷了,我不能走!」

高漠眸中卻頓時閃過錯愕,吸了一口氣,「娘娘,請听屬下的話,屬下的腿壓住了,這石頭娘娘您搬不動,您留下來,只是浪費時間,或許您早些找到皇上,還能救屬下一命,請娘娘盡快離開!」

「不行,你的腿壓不能被壓太長時間,你等等,我想想辦法!」她沒辦法就這樣拋下他,高漠護在她身邊多年,雖然話不多,但她感受到如今的他一心一意地護她周全。

她幾次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動搬動那壓在高漠腿上的石頭,卻無法憾動半分,反而累得虛月兌跌坐在地。

放眼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想起昨日的繁華,反而激起她骨血中最深的執著。

擺在她面前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偏要執著地走下去,決不逃避,也絕不會拋下舍身救她的親人和朋友,

「這石頭您根本沒辦法,娘娘,您快離開,這里很危險!」高漠眼楮如冷箭一般銳利,看著天下斷斷續續還有火石落下。

沈千染不理會他,自行站起身,在四周尋找著,終于在一堆亂石中,找到一棵被壓斷的樹,她腦子里飛快地轉起來,找了一個手掌大的尖石,狠狠地咂著那棵枝的樹枝,半晌後,終于折下一根手臂粗的樹支。

高漠面無表情的臉微微松動,像是打碎了浮冰,終于裂嘴失笑,這女人果然聰明的緊,這緊要關頭,一點都不亂。

她回到高漠的身邊,找了一個縫隙插了進去,「我盡量撐起石頭,你能動,就馬上出來!」

「沒問題!」高漠雙手撐在地上,做好準備。

「好,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用力!」沈千染固好樹枝,磨拳擦掌後,咬牙,將樹枝的另一端扛在自已的肩膀上,口中大喊,「一,二,三!」在猛地用力那一瞬,高漠雙手狠狠往地上一拍,在石塊松動的那一瞬,沖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那樹枝撐不住受力,斷成兩截,沈千染右肩一沉,疼得悶哼一聲,整個人跪倒在地,石頭重重地落回。

沈千染和高漠如絕處逢生一般,相視一笑,幸好,高漠出來了,否則再被砸一下,那雙腿大羅神仙也難保。

沈千染撕了裙擺,幫著高漠處理好腿傷。

「娘娘,您快去西北大營,我的腿動不了!」高漠身上有信號彈,但他一直不敢發,因為怕被隱在的敵人發現這時有動靜,如果朝著這方向拋石塊,那沈千染鐵定是沒有活路。

「嗯,你小心些,我找到人馬上回來救你!」沈千染扶著他到一塊巨石後靠著,眼楮緊緊盯著他,「你放心,我和皇上都不會拋下你!」

「我知道!」高漠看著眼前這個高挑的女子,她全身衣衫凌亂,頭發也是盡散,寒風中亂舞,連唯一的簪花都是斜斜地吊在一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她那雙明眸卻沒有一絲的慌亂!

西北帳營,午時初!

當第一塊火石落到西北帳營時,蘭亭便帶著黃龍騎疾馳回揚州城,他揚鞭加速,耳邊的風還是帶不去兩人早上分開時,她仰臉朝著他笑,「路上小心些,我去傷兵營了……」

卻在近揚州北門半里處時,發現城外有漫天的石雨擊向揚州城。

他速調一支黃龍騎去查探,命調轉馬頭疾馳向西北的城牆行去,命暗衛將城牆炸開一個洞,闖進了城中,直奔傷兵營。

當看到尸橫遍野的傷兵營時,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而後再撕開,鑽心地疼。

他腦里嗡嗡聲響,那一瞬息理智全失。飛身下馬,根本不管身後黃龍騎的勸告就跌跌撞撞地沖進煙塵滾滾、火光沖天的傷兵營中,此時,他想找一個活人來問問,有沒有人看到他的妻子!

目光過處,全是尸體,一片血紅在刺痛的眼楮里盡開,他瘋了似地發足一路喊著,「染兒,染兒,染兒……」

「皇上,危險……」衛揚突一股竄過來的濃煙燻得直流淚,拉住心神大亂的蘭亭,這里太危險,不停有燃燒的柱子倒下。

「走開——」蘭亭狠狠地掙月兌衛揚的手,嘶吼同時從他的喉中沖破,激烈的傷痛和恐懼沖破身體的束縛,「誰敢攔我,我殺了誰!」

蘭亭忍受著炙熱的濃煙撲面,一雙鳳眸從內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氳彌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象一泓寧靜死水,此時,他對一切危險置若罔聞,憑著本能茫然沖撞,只要看到女子的尸體,就沖過去,雙膝著地,顫著雙手翻過那人的臉,確定不是沈千染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根本不顧四周倒塌下來的火柱。

黃龍騎都是暗衛出身,受過極訓,無論在任何的情況下,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他們悄無聲息地圍成一圈護在帝王身邊,個個神情戒備地注視著每一根可能倒塌下來的橫梁。

「皇上,皇後有高漠護著,肯定不會在這,皇後一定去西北找皇上!」空氣中傳來肉焦之味,衛揚看到蘭亭在移開壓在那些女尸身體上的碳木時,炙熱融穿他的掌心,而他卻沒有絲毫的察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再次欺身上前,死死攔住蘭亭,他怕再這樣下去,既使不被倒榻的梁柱砸傷,也會被這里的煙烤傷。

蘭亭聞言,腳步一滯,是的,高漠肯定會第一時間帶沈千染撤離,其實這是個很淺顯的問題,只是他一遇到事關沈千染,心智就損了七分!

但問題是,城門有人阻擊,高漠會帶著沈千染往哪個方向離開呢?

心念間,他整個人一激凌,神智瞬時清明,他縱身一跳,幾個身形就到了高處,望著黑煙滾滾的揚州城,終于看到東南角有一個塌陷的城牆。

蘭亭居高臨下望著百姓四處逃竄,當即下令,炸開四處的城牆,命禁軍開始分流疏散百姓。

黃龍騎傾剿而出尋找沈千染下落。

未時末,黃龍騎在東南城牆角找到昏迷的高漠,接到臨時搭建的帳營,蘭亭匆匆趕回,太醫診治,高漠全身高熱,已陷入深度昏迷,蘭亭無法問他沈千染的下落,卻發現他的腿上綁著女子衣裙撕下來的布條,蘭亭辯出那是沈千染的衣裳,這讓蘭亭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雀躍,他的染兒一定活著!

高漠無法醒來,蘭亭命人將揚州城地圖找來,黃龍騎往西北的方向尋找,並派三支的禁軍往另外幾個方向尋找,半個時辰回報一次,逐個地點排除。

午夜,雪花飛揚,明黃的帳營燈火通明,長案上平輔著揚州的巨幅地圖,上面的標記已記滿,各個線路的禁軍、黃龍騎來回回報!

卯時,雪停,高漠依然未醒,沈千染下落不明!

清晨,陽光未透濃霧,明黃營帳內,燭火通明。

「接著找,一定要找到人,挖地三尺也得給朕找到,一柱香回稟一次。命衛揚把道口全鎖死了,一只飛鳥也別給朕從這里逃出去。」放石陣的人已被黃龍騎抓回一批,現在,蘭亭唯恐的就是沈千染落在了淮南軍的手中。

幾個禁軍領了令,疾步退出帳外。這一個清晨,他已經來回跑四趟了。

蘭亭憂心如焚地來回踱著,一直命令自已,冷靜、冷靜、再冷靜!最後,靜靜背著手負著。

梆子的響聲從帳外傳來,听上去更加淒涼悠長,已經五更天了……這一夜太漫長了!

天未亮,禁軍回報,在天災出現時,有幸存的百姓找到一些石頭,上有詭異的符號,百姓不識那些符號的意思,有相士懂得梵文的認出,那上面刻著的是「妖後」、「禍亂」、「專寵」、「天罰」等字。

揚州城的百姓已開始傳出流言,天上降火石,是主國有妖孽,這是大凶之兆!

大批的幸存百姓齊集前往寺院,求佛主僻護,可惜寺院里的廟宇被焚燒大半,僧人死的死、傷的傷,這樣的結果更令百姓感到惶恐,好象末日來臨般,最後,有煽動者聲稱,石頭上所指的很可能是西凌的皇後。

朝野內外皆知,原本淮南葉勝廣將軍欲讓其女兒入宮伴駕,南北聯姻,避免戰爭爆發,可惜當朝皇後不容人,自新帝登基後,獨自專寵于皇宮。

自古後妃專寵為禍居多,所以,上天才示警于天下蒼生!

百姓半信半疑,齊集在揚州知府的府門外,請求朝庭給個說法!

當日,蘭亭連下兩道聖旨!

一是頒布天下︰命欽天監起草文書,告之此乃流星雨石,千年屢有發生,不足為奇!並且,讓史官出據,以史為鑒,告之百姓,史上幾次天降流星後,反而開始了盛世皇朝,這是吉兆!

二是告之軍中︰天降奇石,上刻梵書,那是淮南軍亂吾軍心之策。為防有心之人作亂,軍中凡是謠言者,一律問斬!

災後第二日午後,軍心穩定,並不受影響!

當夜,派出去的黃龍騎和禁軍依然沒有沈千染的消息!

第二日,深夜丑時末,帳外傳來禁軍通報,「皇上,太子殿下和鐘慧小姐求見!」

「鐘慧?」蘭亭整個人激歷地跳起,顧不得身份沖出帳營,一把抓住鐘慧的雙臂,疾聲問,「你可以感應到娘娘的下落是不是?」京城離揚州,既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兩天一夜,而鐘慧來得這般巧,只能說明,鐘慧感應到了什麼。

「父皇不必激動,娘親她目前很好!」蘭縝賜蜷在水月的懷中,小小的臉極蒼白虛弱,肌膚格外雪白,那雙盛著琉璃般的大眼變得黯淡,看得出,小家伙極度疲倦。

蘭亭微微松了半口氣,一接觸到賜兒淡淡的眸光,低聲問,「賜兒,你恢復以前的記憶?」按著慧能說所,賜兒要在施法後三年方能恢復記憶,而現在才過了兩年。

「鐘慧的原因,她以前是兒臣的侍僕,她可以和兒臣心靈相通!」沈千染離開京城,把鐘慧留給了賜兒,想不到關健的時候,賜兒在鐘慧的幫助下,提前恢復了記憶。

蘭縝賜長話短說,告訴蘭亭,鐘慧兩天前感應到有人將對沈千染不利,但因為離得太遠,無法具體推算出這種危險緣于何處,所以,他才帶著鐘慧匆匆趕往揚州。

「賜兒,父皇謝謝你!」蘭亭激動、欣喜溢滿,上前一把將蘭縝賜抱進懷中,小家伙卻是眼圈一紅,搖了搖頭,「可賜兒感應不到娘親,賜兒的法力還沒有恢復!是鐘慧告訴賜兒,娘親她還在的……」

水月哽咽一聲,倏地緊緊地咬住下唇,不讓哭聲溢出,這時候,她不能哭,她相信,她的二小姐一定沒事,水玉和水覓還在暗衛營盼著她給她們傳遞喜訊。

蘭亭的心沉至谷底,壓了壓心潮,轉首看向神色凝重的鐘慧,聲音如萬丈深淵,表面平靜,深處卻是暗流洶涌,「鐘慧,告訴朕,娘娘在哪?」

鐘慧臉色白了白,很不安,輕輕地咳了一聲,啞著聲音回道,「回皇上,屬下只感應到娘娘還活著,她……很冷,娘娘的手……受傷了,鐘慧一直拭圖想看娘娘在哪,可是……娘娘所處的地方極怪,空間很小,很閉塞,四周全是土牆,卻又不是牢房,因為屬下感應到那里沒有*的氣息,反而空氣很流通,有著泥土的芳香!」

蘭亭腦子里一下炸開了,轟鳴不絕,頃刻間臉色慘白,雙唇再無一絲血色,方才升起的微小希望瞬時又被抽光,忍不住質聲問,「是不是被人擄走?能不能感覺到娘娘身邊有沒有什麼人?」

「屬下只感應到娘娘很孤單,她一直在設法離開,娘娘她……很想皇上……」鐘慧滿面淚漬地跪下,「皇上恕罪,屬下無能!」

蘭亭閉著眼,踉蹌地退了一步,復睜開時,陰鷙冷酷像是從修羅地獄爬上來,「你說,你感應到有人試圖傷害娘娘,是誰?」他深吸一口氣,這時候,他不能亂,只要他稍不冷靜,沈千染必死無疑。

他沒有時間了!可他想不通,他如此城里城外地毯式的搜索,為什麼找不到她?

她冷!如此寒冷的夜,她怎麼不冷?她受傷了?幾天幾夜了,她一個人該怎麼挺過來?

她很餓吧!除了想他,她一定也很想他們的孩子!

染兒,你一定要堅持,為了朕和孩子堅持下來!

「父皇,這一次劫難,是因為趙十七她有前世的記憶,她應知道揚州有天災,但她的記憶就算再強,也不可能會清楚地記下流星下墜的具體時辰和具體範圍,所以……」蘭縝賜聲音稚女敕,神情卻陰冷凶戾,「她很可能修習了南皓國的秘術!」

「該死!」蘭亭暗咒一句,胸膛猛烈起伏,許久,蘭亭轉首,涼涼的瞥了鐘慧,那眸光就如白日里的燃燒的燭火,明滅閃爍著,卻看不出一絲的光亮,「可以感應娘娘的生命跡象?她……能堅持多久?」

「屬下不知道……」可她知道,這麼冷的冬夜,沈千染已經熬了兩天,如果再加上沒有食物……她甚至可以感應到,如果娘娘身死,眼前的帝王一定會大開殺戒!一瞬而至的懼意,鐘慧絕望得連瞳孔都在急縮,顫著聲,「屬下只知道娘娘還在……」

蘭亭只覺得胃月復一陣翻滾,他將賜兒放到水月懷里,轉首俯身就嘔了出來,他一只手撐在案桌邊,干嘔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髒五腑都吐出來,可他的胃月復空空,什麼也沒有。

自沈千染失蹤後,他亦是滴水未沾,他不是想與她感同身受,他僅僅是無法進食,他胸口象壓著一顆巨石,堵住了他的胃。

「父皇,您要保重,只有您才能救娘親……」蘭縝賜嗚咽地摟住水月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雖然恢復了一些前世的記憶,但所記的並不多,只是隱隱約約有些片段,在他的心里,最多的記憶是在皇宮的那些日子里,每個夜晚,他和他的父皇和娘親都會呆在寢房里享受著天倫之樂!

清晨,雪止,太陽升起照暖大地!

小家伙畢竟年幼,熬不住,寅時時辰,被水月帶到安排的帳營中歇下。

回報的黃龍騎和禁軍已改為半柱香回報一次搜尋結果,案桌上的揚州地圖已密密麻麻地標滿的搜尋過的記號,除了九霄雲外,蘭亭實在想不出,他的沈千染去了何方!

「皇上,外面有個女子自稱是皇後……」帳外傳來禁軍的稟報聲。

「染兒……」禁軍話未說完,蘭亭的人已閃至帳外,果然,看到兩個禁軍帶著一個青衣宮裙的女子姍姍而來,可惜只遠遠一瞧,鳳眸倏地冷若冰霜,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沈千染。

但他倒有幾分好奇,到底是誰,敢在這節骨眼上冒稱他的皇後!

那女子裊裊而來,緩至蘭亭身前站定,似乎完全無懼帝王幽冷的深瞳,盈盈一跪,朱唇輕啟,「葉勝廣之女葉卿鈴見過皇上,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卿鈴這一身打扮自認已無可挑剔,而行為舉止更足具了江南女子柔情似水又不失將門虎女膽色,耐何,帝王眸光不咸不淡地看著,甚至沒有傾身扶她起來。

蘭亭直覺,葉卿鈴的到來,肯定與沈千染有關。兩軍交戰,如果葉卿鈴沒有自持有把握,豈感孤身闖進敵營?

蘭亭回到帳營,站在長案邊,等葉卿鈴進帳後,冷聲問,「葉小姐長話短說,朕的時間有限!」

葉卿鈴屏息看著,眼前的男子一身明黃,白巾束發,靜靜而佇,精美的五官如神砥,在宮燈下,他如畫中剪影一般精美。

她注視著蘭亭,雖然他此時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一點也不折損他周身的風華。

兩人眸光交叉時,她沒有避開他審視剖析的眼光,反而大方一笑,這樣的男人值得她一賭!

「鈴兒是來給皇上送一份大禮!」她自小在軍中長大,並建立了屬于自已的一支女兵,雖然她沒有真正經歷的戰爭,但在軍中,她一向習慣以將軍自稱,可今天,在這個男子面前,她想嬌柔委婉地自稱小名。

這小名,在葉家,也只有她的爹娘能喚!

蘭亭利眸攫緊葉卿鈴,盛怒讓仿若沾染妖欲的漆眼愈發幽邃,而最深處,蘊藏著勃勃的殺機,「願聞其詳!」袖襟下,他的雙拳緊緊握起,他暗暗發誓,如果她敢以他的沈千染為人質提出條件,他必將葉勝廣麾下的二十萬大軍活埋,而眼前的女人將會被他制成人彘,放在灑缸中,吊在城門,活活餓死!

葉卿鈴瞬間慘白,一時竟不敢回視他如獸般的利刃眸光!

因為那眼神,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一樣,如果她說了一句他不願听的話,他將會生吞活剝了她,這里將成為她的葬生之地!她突然憶起別人說過,他曾在沙漠中為了活命,飲著死人的血——

她,心驚肉跳。

掌心都是汗,全身開始不自禁地發抖,她直覺,這一趟她來錯了,她太自信,以為蘭亭拒絕聯姻是因為從不曾見過她的容貌,如果有一天,他見了自已,必會後悔當初的草率。她自小在身邊人的夸獎下成長,一向認為自已的魅力足夠她無往不利。

「皇上,外面有士兵說捉到一個奸細,又……自稱是娘娘!」帳外再一次傳來禁軍的報告。

別說又,就是百次,千次!蘭亭也不會錯過,就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于他,也是一個奢侈的希望!

他扔下葉卿鈴,沖了出去。

沈千染被當做奸細帶到蘭亭面前時,蘭亭簡直無法置信,眼前這又髒又瘦,灰頭土臉的小人兒,是他染兒?

但看到那一雙靈動飽含淚水的明眸,陌生空寞一下褪盡……

蘭亭從禁軍的手上奪過劍,一揮手便斷她身上的繩索,將她抱起,往自已的明黃帳營處奔去。

身後的眾將士,一干人全愣住,這個象乞丐一樣,根本看不出長相的女人是他們的皇後?

蘭亭眸光至始自終落在懷中沈千染的臉上,他抱著她坐在自已的龍榻上,蹲了身為她除去腳上滿是泥寧的靴子。

太監早已讓人備了水,端著一旁侍候。

此時的她鬢發凌亂,臉上沾著泥污斑點,好好一件衣袍,現在也被亂枝劃扯得殘破,模樣可謂狼狽至極。

蘭亭親自絞干了毛巾,細細地為她擦著臉上的粉塵還有淚漬。

他只有做些什麼,才可以強按下心里失而復得的狂喜,才能忍住將她抱進懷中,狠狠地疼惜一番的沖動。

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他看到她臉上、脖子處,手心手背全是劃痕,他怕他控不住力道,傷了她!只好,強壓下一切的思念,只為她細細地洗臉,小心翼翼淨手!

「蘭亭……我回來了!」她的手廢勁地撫上他的臉,食指落在他干涸的唇瓣上,「你怎麼這麼憔悴呀……」亦哭亦笑,只是抬手時,牽動渾身各處的細小傷口,不禁痛得呲牙咧嘴。

「嗯,染兒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近乎巔狂、痴狂,合不攏嘴似的笑,卻沒有發出笑聲,那模樣瞧著傻極了,讓她禁不住淚掉得更歡!

換了三盆的水,那張玉臉兒方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她舌忝著干裂的嘴角,睜著一雙兔子般的眼圈,眼淚嘩啦啦地流著,俯了身,吻上了他的唇,呢喃的聲音不停地灌入他的月復腔,「蘭亭,我一直在想你,太想太想了,我怕,怕極了,我不想死,從來沒有這麼畏懼過死亡……我一直告訴自已,我一定要熬過去,我不能死,我死了,你定是也活不成了,你一定會來陪我……可我不能這樣想,我一想,死後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會那麼畏懼了……所以,我告訴我自已,不停地告訴我自已,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會抱別的女人,你和別的女人會生一堆的孩子來欺負我的孩子……我不要這樣……」她語無倫次,淚止也止不住,脆弱無助、反反復復地搖首,「蘭亭,蘭亭,你親親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回來了……」連日來,她以雪水裹月復,餓得連掙眼的力氣也沒有,可她還是不停地挖著,夜里冷得她根本不敢閉上眼楮,幸好,傷兵營的房子燒了兩天兩夜,風吹過來時,空氣中帶了絲暖意。她才挨過那漫漫的長夜。

當疲累到連呼吸都感到難時,她多想依蜷進他的懷中!感受他的力量,呼吸著他的氣息!

她告訴自已,原來人生有如此多的變數,只要她活下來,她將狠狠地抱著他,吻遍他的全身,不分白天與黑夜,只要想,她就要他!本著自已的心,去愛他,與他縱情歡娛,掙月兌一切的束縛,與他果裎相對,抵死糾纏!

她用頭上的金釵挖著牆上的土,不停地堆高地上,當金釵斷成三截後,她開始用手來刨,她不停地自救,她就是憑著心中的一種執念,她要見他,爬也要爬到他地面前,死也要死在他的懷中!

終于,腳下的泥土越堆越高,讓她的爬上時,她的手足以搭到枯井的邊緣時,她卻發現,她連出去的力量也沒有。

她死拿地用手指繼續刨著,在半中央刨出一個可夠腳支撐的地方,刨到她的手一點知覺也沒有,鮮血混著泥土沿著牆壁落下!

終于,她成功了!可她一出洞,餓得連站都站不住,幸好,看到廢墟中有燒得半焦的雞,她根本不管能不能吃,一口就咬下。

她笑,笑得淚恣意而流,他亦笑,笑得幸福,卻心疼發緊,唇一抿,壓制了所有的情緒,眉眼淡淡,「染兒,染兒,如果你敢死,我蘭亭肯定會三千寵愛環膝,從此把你沈千染忘得一干二淨!如果你敢死,我蘭亭肯定把你沈千染的孩子送到天涯海角,讓他們做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你敢死,我一定把你……」如果她死了,他會上天入地,逆天將她帶回來,就算以江山百姓為祭,以天譴墮進修羅,永世不入輪回,他也要把她找回來……他再也說不出來,眸光凶狠卻隱著淚,伸了手幫著她抹著眼淚,大掌撫上她的後腦勺用力壓向自已,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輾轉中,灼熱的氣息直入她的心田,「你回來了……」

兩人互訴別後相思,全然忘了帳營內除了幾個服侍的太監,還有呆佇一旁的葉卿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旁的郝公公上前一步,滿臉是笑意,幾天的壓抑陰霾終于一掃而空,他笑著提醒,「皇上,不如讓奴才備水讓娘娘沐浴。」這樣擦,怎麼會擦得干淨?

蘭亭換一條毛巾,他一雙眸暗得像淬了最濃的墨,「身上淨是小傷口,沾不得水。就這樣擦著將就。郝公公,馬上吩咐弄膳,染兒這會一定餓了。對了,拿件干淨的衣裳,先換了。」

「我要喝水!」掙回一點力氣,她破啼為笑,「我口好渴!」

「好,我給你倒水!」蘭亭有些虛月兌地站起身,笨手笨腳地倒了杯茶,見她兩手指甲縫里黑乎乎,只將茶水遞到她唇邊,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道︰「馬上來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你到底去了吧,怎麼把自已搞得這麼狼狽?」用軟布慢慢地幫她淨著指甲縫里的污泥,十指腫漲得歷害,蘭亭擦得極輕,但沈千染還是疼得連連吸氣。

她虛弱地笑開,微微撐著身體,唇還是抖得歷害,「我不小心掉進了傷兵營的一個廢井里,還好那井里沒有水,井壁還沒來及得砌上石塊,要不然……」沈千染告訴蘭亭,那日她幫高漠清理好傷後,本想去西北營找他,但很快就轉念想到,既然她急著去找蘭亭,那蘭亭肯定也會來尋她,如此,兩人倒是易錯過。

所以,她返身回到了傷兵營。

當時,她到達時,隱隱有听到蘭亭在叫她的聲音,可當時濃煙很大,到處可以听到燃燒發出「 嚦叭啦」的聲響,加上好多地方火燒得很猛,她听得並不真切。

她張開口,本想大叫一聲,或許蘭亭能夠听到她的聲音,可就在張口的那一瞬間,就被濃煙嗆住了。她當時被嗆得連眼楮都睜不開,緩了許久才回過勁來。

她想豎耳听時,已經听不到了,她只好到處亂竄地尋找,後來,她終于看到蘭亭站在高高的房檐之上,她剛想揚手並試圖呼喚,卻猛地一頭栽進了那個枯井。

當時,她又疲又累,摔下去時,就昏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天色已黑!她拼命地喊著,周圍卻安靜地如同鬼獄!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蘭亭心痛如狂,他開始吻著她不安顫抖的羽睫,吻著她顫動的唇角,吞下她微薄柔軟的呼吸,他一遍遍地暗責自已,是他不夠冷靜,是他情慟智損,他幾乎把整個揚州城掀了過來,唯獨漏了傷兵營!

「我上不去,只好不停地挖著壁上的泥土把地墊高了,才爬出來。」她咽了咽口水,訴盡衷腸,此時方覺得饑腸轆轆,「我要吃東西,蘭亭,我可以吃下一頭牛了!」

膳食送上來時,沈千染的十指傷腫,蘭亭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吃,兩人眸光含笑,嘴角含情……

葉卿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那女子一身襤褸,她那傾國無雙臉被他捧在掌心之上……她腦中空白一片,唯覺得,她的到來是如此可笑,如此地莫名其妙,如此地多余——

郝公公安排好一切後,命所有的太監撤下,不打擾帝王溫存,最後緩至葉卿鈴的聲邊,尖細的嗓音里帶著毫不隱藏的刻薄,「怎麼,這位‘西凌皇後’,你還想呆在這?」

葉卿鈴木然地看了郝公公一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是怎麼走出來,她好象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沒說。

她原本想告訴他,如果他肯聯姻,那她就會放沈千染一碼,至少讓她以好的聲名被厚葬!

如果他不肯,那明天,她的人會把關于沈千染的事以傳單的方式散布在江南的各個重鎮。有關沈千染如何逼死府里的丫環女乃娘,害申姨娘被剝皮,害庶妹發瘋最後發落永恩寺為尼,囚禁並趨趕祖母,逼離帝王生母離京。

西凌有這樣的惡後,如何不遭天譴?

不行,她得馬上離開這里,如果讓西凌的帝王察覺到她接下來的一步行動,她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今天信鴿被放出前,她一定要安全回到自已的帳營!

可惜,天不遂人願,當脖子間觸上了冰冷時,她的神智略才完全清醒,側首一看,激凌凌地打了個冷戰,原來一把利劍已架上了她的脖子。

「大膽,竟敢拿劍架在本將軍的……」話未說完,伴著一聲「啪」臉上火辣辣一疼,喉中瞬時腥甜盈溢。

「清醒了點了麼?」衛揚笑得猖狂,眸光卻如蛇信,「葉廣勝在老子面前都不敢自稱本將軍,你一個娘們竟敢在這里張狂!」

「你是誰?」葉卿鈴撫著臉,感到一陣*辣地疼痛!

衛揚微微動了一下劍鋒,瞬時,在葉卿鈴細白的脖子拉出了一條血痕,他眯了眯眼,慢條廝理道,「本將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衛揚!」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葉卿鈴眸光落在銀白的劍身上,腰身挺得筆直。

「來使?千里給皇上來暖床的吧?你以為你是天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什麼德性,冒允我家二小姐!」不知道從何方突然沖出一個女子,身手極快,一把掌過後,又是手一揚,干脆利落地狠狠地連煽兩巴掌,神情溢滿鄙夷。

「打得好,這臭娘們就是欠揍!」在葉卿鈴盛怒的眸光下,衛揚聳了聳肩,收劍入鞘,嗤笑,「兩國?看來你這臭娘們還沒清醒過來!淮南軍允其量不過是一群污合之眾!」

葉卿鈴被連煽幾掌,氣得全身發顫,指著水月和衛揚惡狠狠地咒著,「不管你們是誰,別落到我葉卿鈴的手中!」但她的樣子遠比她的聲音狼狽。發髻已被打殘,一邊臉五指橫布高高腫起,嘴角處被水月刻意用指尖掃過,紅唇破損,口腔內有鮮紅的血沿著嘴角一直掛到胸口。

這場戰爭她絕不會輸,看吧,只要過了今天,整個江南的百姓將會對西凌的皇後避如蛇蠍,如果西凌的皇帝還不廢後,那他將失去民心,失去軍心!

看吧,這場戰爭,她一定會笑到最後,到了那一天,她一定會將眼前的兩人五馬分尸!

衛揚不再理會他,伸出一只手飛快地點了她的穴位,下令身邊的侍衛,「把她綁了,關到籠子里!」

第四日,清晨!

蘭亭听到暗衛的密音醒來時,輕輕地將從沈千染的脖子下抽出手,經過一天一夜的睡覺,此時的她臉色紅潤了許多。

蘭亭低下俊顏,烏黑沉篤的眸子清清閃光,輕輕落下一個吻,方悄悄地下了床榻,披著衣袍離開寢房!

衛揚急奏,昨日揚州城出現大量的傳單,污蔑當今皇後,當時帝後正在休寢,衛揚吩咐眾人不必打擾,只下令派人捉拿趁機煽動作亂的領頭人!

可今晨,揚州城的百姓披麻帶孝,將所有死難者的尸體抬到城門邊,齊齊下跪要求帝王廢後。

黃龍騎快報,這次流星雨揚州城是重災之區,但周邊的一邊重鎮亦有百姓傷亡,昨日,那些重鎮的百姓亦收到同樣的傳單,也不知由誰發起,如今,那些死難者的家屬亦披麻帶孝扶樞,攜著死者的尸體奔赴揚州,聲援揚州的百姓。

軍中有不少將士是江南人氏,此舉民間的聲勢如此浩大,已引起軍中流言紛紛,尤其是一些老將,在南北戰爭開始前,就不滿蘭亭不肯聯姻制止戰爭,造成生靈涂碳!

此時,軍中眾將一致認為,一個帝王不能如此專寵于一個無德的皇後!

今晨,已有不少軍中將領聯名上樞,要求帝王廢後!

衛揚擔心事態再一步擴大,只能用密語傳音告之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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