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幾年來，滇東北大地雖然農業基礎設施基本沒有什麼改善，但糧食產量在幾年內連續翻番。除了農民種自己的地有積極性、風調雨順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良種化肥、地膜覆蓋技術的普及推廣應用。
入冬後，鄉親們將牲畜圈里被豬牛羊反復踩壓發酵的糞草背出圈，與圈外陸續準備的松毛、雜草澆水拌和堆放，待二十余天發酵後又「倒」一遍，如此反復「倒」二至三次，然後等待開春後夠買化肥拌和後作洋芋、包谷播種的底肥。
前些年，大集體種地時，化肥、地膜用量極少，由于管理差，糧食產量並沒有太大的增加。現如今，「紅土高原」的土壤里似乎不僅缺磷、缺氮、缺鉀，好像什麼都缺，人們一年盼一年，對來年自家的地里長出又大又多的洋芋，又粗又飽滿的包谷充滿著希冀。他們賣豬賣糧，省吃儉用，甚至東挪西借，便宜一點的普通過磷酸鈣、鈣鎂磷肥、碳酸氫銨是必須買的，如果手里活泛一些的話，昂貴的尿素也要買上一包半包。種一年算一年，至于今後會出現土壤團粒結構下降、塊狀結構增加，通透性能變差，需肥量逐年增大，土壤ph值下降，綜合生產能力降低的問題，管它呢，反正也不懂！
書要教好，家里的十余畝土地也要種好。嚴明可不願意讓鄉親們說識兩個字就不會種莊稼！而且，全家人的生計也指望不上他每月九十多元的工資。
他的月工資剛好夠從省城「南疆醫院」郵購一包可服用一個月的「黃氏抗癌粉」給母親服用。
雨水節令前後近一個月，茶花箐供銷社諾大的院子里每天人頭攢動，車出馬進，人們將一袋袋好不容易買到的化肥、地膜，或背或馱或用馬車手推車自行車運向四面八方家家戶戶。
星期六一早，嚴明從小河小學回到家，用玫子做的干酸菜紅豆湯泡包谷飯，稀里嘩啦吃飽後，揣著好不容易攢下的一百多塊化肥款和化肥供應票，推著從「鐵匠小爺爺」家借來的手推車走進供銷社的大門，強勁的風卷著院里的紙片、泥沙、化肥粉塵旋轉、飄灑著鑽進人的衣領里落在高牆的角落里，還未停穩，復又被卷起旋轉、飄灑著……
嚴明遇到了同樣來買化肥的陶二先生家老大。
「兄弟，你也來買化肥！這點‘眼藥’不用不行，一年人都要累死！這幫雜種，一天只認得劃拳喝酒！人不熟，他就推三賴四的！」顯然老大受了氣，青筋暴跳的額頭在正午的陽光下流著汗珠，一見嚴明直嚷道。
嚴明知道老大說的‘眼藥’是指化肥。笑了笑問道︰「大哥，咋回事？」
「我昨天就來了，三間倉庫里都還有普通過磷酸鈣，等我排隊到窗口要開票時，管化肥倉庫的叫開票的‘莫開了，要去馬師傅家吃清炖兔肉’，五點都不到就關門了。他們坐著馬車到馬師傅家去了，這個馬師傅承包了從區供銷社到這里的百貨運輸，對供銷社的人比對他爹還好。今天，我又來，等輪到我時，說是只有尿素了。沒有‘普鈣’、‘磷肥’、‘碳銨’咋行？！我們路近還不咋的，可憐山北邊的人要爬十多里山路，一趟趟白跑！」老大氣憤難平，為自己也為山北邊的人。
「等我去看看，說不定還能買到！」嚴明心里也沒有底，在茶花箐教書時，認得倉管員。他也曾經不止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今天他想去試試。
「一心敬你、兩弟兄好、三桃園、四季納財、五魁手、六六順、七巧妹、八匹馬、久長久遠、全好了！哈哈哈哈！該你喝、喝……」「不對不對，這一拳不算。你不是喊三個，是喊‘三桃園’，你只能出一個或者兩個手指，不能出三個。劉關張三結義的故事你不知道嗎？重新來！」還未走到供銷社食堂門口，嚴明就听到里面傳來吆五喝六的劃拳喝酒吵鬧聲。
嚴明知道，準是平時經常和供銷社售貨員混在一起的幾個「聞人」，像什麼「小賴四」、「胡漢三」之類，別人買不到的緊俏貨「永久」、「飛鴿」、「鳳凰」名牌自行車、「蝴蝶」、「飛人」縫紉機、化肥，他們能買到。
嚴明想了想，這樣去找人商量購買已經「沒有了」的化肥，無異于與虎謀皮，自討沒趣。他返身走進小百貨銷售店，一咬牙用能買大半包「磷肥」的錢買了兩瓶52°「葡泉二曲」白酒，一手一瓶提著走進食堂。
食堂里沒有灶具，其實就是供銷社四個工作人員用中號粘土爐做飯烤火的地方。土爐里的焦炭火上面的茶壺正「嘟嘟嘟」往外冒著熱氣，一旁一張二尺見方的矮木桌上擺著六七碗殘羹剩飯，被七八個醉醺醺的男人包圍。看樣子這桌席至少已經吃了兩個小時。
「來來來，小嚴老師，我和你大戰三百回合！‘酒司令’上酒！上酒！……」看到嚴明提著酒走進來，化肥倉管員縮回正要和「小賴四」劃拳的左手，大聲嚷嚷道。「小賴四」拖過小方凳邊讓嚴明坐邊指著倉管員說道︰「嚴老師來教訓教訓他，他平時號稱‘酒鬼理事會’的‘大惡’！」
「不敢不敢，我是來買化肥的。」嚴明趕緊解釋。「不就是幾包化肥的事，沒問題。別人不賣可以，老師要的化肥還是有的。來來來，你打一圈，先和我劃十二拳，三打兩勝，踫著就來……」倉管員捏住嚴明的手不放。
「我喝酒也不行，劃拳也不行！……」嚴明還想推月兌。「老師就是酸溜溜的！摟媳婦咯行！再不行我的化肥也沒有了！」倉管員不像是開玩笑。
「我們都打了幾圈了，來就來，誰怕誰!不就是點包谷水水嘛!」在坐的「胡漢三」和其他幾人也跟著起哄。
看樣子是躲不掉了，一圈下來就是九十六拳，嚴明必須贏六十拳以上，否則一定要被灌醉。
豁出去了！「打一圈，就一圈。但是，酒要少上一點！」
「酒就按剛才的標準上。但只準用左手劃，不準用右手。看今天誰拉稀！」倉管員不依不饒，他劃拳左右手一樣靈活，他想以己之長治他人之短。
世界上的游戲規則總是由強者說了算。看樣子，他今天不放翻幾個人不罷休。
好在嚴明也善用左手，又佔了他們已經快醉了的便宜，一圈下來，只喝了不到二十拳酒，雖然感覺頭重重的，但還可以承受。在坐的八個人，只有倉管員還撐著為嚴明和陶二先生家老大開了化肥銷售單，其余七人醉得哭的哭，唱的唱，都變成了「猴子」。「胡漢三」醉倒在廁所里，嘴搭在被他吐得一塌糊涂的尿槽上，嘴里說著「咋又該我喝了」，任誰勸都不回家……
看到「胡漢三」的丑態，嚴明想起了在當地廣為流傳的兩則笑話。其一是︰某男醉酒夜歸，回到自家豬圈樓上睡覺，糊里糊涂掉下樓就和母豬睡在一起，伸手觸到豬的肚皮，自言自語道︰「這麼熱的天，咋還穿毛衣，還是雙排扣的耶！」其二是︰某男大醉倒臥街頭，嘔吐穢物引來野狗在嘴邊舌忝來舌忝去，混沌中以為狗舌是在酒桌上別人夾給他的肉，擺頭拒絕道︰「肥肉我不要，我要涼片！」
有人說︰猴子變成人需要幾萬年，人變成猴子只需要酗一次酒，這話一點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