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油燈 正文 第三章 鬼拐杖

作者 ︰ 余新安

所謂山水有靈神,古代風水有望氣和望勢兩道,便是根據這個得來的。山頂這座土嶺,仔細看來赫然就是一頭犀牛。牛身側臥,腦瓜子向著那滾牛塘,做出個老牛吸水的模樣。

老太公等了好些時候,等不到犀牛出水,只好作罷。他在林子里挖了根山藥,囫圇吃了個半飽,便四下里晃蕩一圈,預備找一找那穴位的所在。

老先生在家的這段時間,便是每天跟老太公講些風水事物。老太公書讀得多,倒也听了個一知半解。他端著羅盤,懷揣著半吊子水平的學問,看了個兩眼一抹黑。

風水一行,取了山形水勢之後,最重要的在于那一點。點中了,便佔了靈氣,要是點不中,那就是無用功,跟打燈火差不多一樣的道理。老太公終究不是正行,用老話來說使的是隔山買豬的手段,自然不得要領。

他悶頭轉了半天,忽然著急起來,眼看著天色漸漸晚了,四周山風呼嘯,大霧鍋蓋似地就要遮住了半天。

老先生看的這日期是個斷頭期,出門就要做,拖延不得,錯過今天,指不定又得等上十天半個月的。

老太公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似地,鬼使神差地往滾牛塘里一望,清水里不知什麼時候映了個老大的明星。那明星亮黃黃的,正巧嵌在對面山崖倒影的埡口上。他記起老先生的歌訣里有一句天星入玄關,說的不正是這個麼。

老太公心里大喜,連滾帶爬上了埡口。埡口正對著牛頭,當中隔著滾牛塘,兩相對應,很是微妙。埡口上是個人來高的石壁,稀稀拉拉長著幾簇灌木。他取出羅盤,下好中堂,取朱雀位,用尺子量了個三尺三分,好巧不巧,正湊在個石窟窿里。

老太公笑道︰「好你個老不死的,盡弄些玄虛古怪,這地也合該我父親佔得,卻是讓你討便宜。」

他把老父親的金壇塞進窟窿里,外面堵了塊大石頭,焚香安神之後,便輕飄飄下山回了家。

老太公的父親落葬在青龍山,後來漸漸在四鄰八鄉傳了開來。老太公這番上山,被人傳成了典故。說的是老太公得了大風水師的指點,背尸上山,踫見一頭白犀牛,那犀牛替他引路,在一處水塘邊上找到了個好地。

老先生後來也說,那處寶地其實是個連珠穴,取朱雀堂前三尺三,那是財富宮,要取的是白虎堂前三尺三,便是官祿宮。連珠穴只能取一個,點了一個,另一個也就廢了。老太公哭笑不得,沒少埋怨那老頭子,要是當時取了白虎,指不定他也能謀個官祿差使來當當。

老太公後來另娶了個姓石的地主家的姑娘過門。石家只有那麼一個單丁,老兩口死後,田地生意都歸了老太公。大革命以前,老太公家里裝米的籮筐都數不清,可謂是富貴滿門了。

老太婆淨身出門之後,嫁到了一戶姓龍的人家。說來也怪,她在老太公家的時候十指不沾油鹽,到了龍家,雖說不上勤儉,倒也中規中矩的。舅舅的二姓姑姑就是老太婆嫁過去之後才生的。

再說老姑婆,以往每到驚蟄這一天便會來舅舅家里一趟,年年不落空。老姑婆家里窮苦得很,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肉。家里的媳婦是個刻薄性子,對老姑婆比對那圈里的牲口也好不到哪去,穿衣穿鞋都不說了,連飯都吃不上幾頓好的。

有一年夏天,老姑婆在地里揀了個老南瓜回家。當時她餓得老眼昏花,趁媳婦下地去了,便張羅著煮一鍋南瓜稀飯來吃吃。稀飯剛煮熟,沒料那媳婦突然從地里回來,踫了個正著。那媳婦一看這還了得,用大鐵勺子舀了一勺滾燙的稀飯,罩著老姑婆腦門子淋了下來。

老姑婆腿腳不利索,哪里是那媳婦的對手,一張老臉頓時被燙成了蜂窩似地。老姑婆每年來舅舅家一次,一是為了討頓肉吃,二也是沒別的地方可去,剛好這邊還有情分在。

當時的人都講情分,集體公社一起吃過大鍋飯的,祖上有親戚關系的,大家湊在一起,很是親熱。每到驚蟄,舅媽早上起來就燒個豬大腿,放在鼎罐里炖著,差不多黃昏時分,老姑婆便能走到了,剛好可以吃上一頓。

我跟舅舅從盤婆瑤寨回來之後,也沒什麼事,每日里畫畫符,念念經,很是清閑。

驚蟄這一天,舅媽照例炖了豬腿,等著老姑婆來吃。

舅舅看見舅媽一大早便在忙碌,笑道︰「去年來的時候,她腿腳就不靈便了,幾個鐘頭的路,差不多天黑才走到,今年只怕是來不了了。」

舅媽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吃一頓也少不了你的,莫要犯了口孽,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難村那邊也應該遞個話過來的。」

舅舅搖頭道︰「那可說不準,那麼多年都沒來往,誰還記得住你這門親呢。我也只是付成娶媳婦的時候去過一次,路都長草了吧。」

說到那媳婦,舅媽便沒了好臉色,悶頭不做聲。隔了一會,又說︰「去年新安他姑婆走的時候把拐棍都忘記了,我還給留著呢。年歲大了,這腦瓜子就記不住事了。」

舅舅皺眉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舅媽道︰「一根爛木頭有什麼好跟你講的,用石山區的黃膽木做的,我見她年年杵著,怕她舍不得,就幫她留著,不然早就燒了。」接著又對我說︰「我記得放在衣櫃旁邊的,新安你去看看還在不在。」

當時農村很多老人都杵拐棍,竹的,木的都有,有那手上靈巧的,還給拐棍上頭刻個龍頭,走哪里都杵著,跟那連環畫里的佘太君似地。我心想一個拐棍有什麼好收留的,嘴上卻不好說,便鑽進屋里取了拐棍出來。

那拐棍不過兩三尺長,估計已經磨掉了好大一截。身子磨得光溜溜的,蠟黃蠟黃的,上面沒有龍頭,只有兩個分叉,跟個羊角似地。

舅舅把拐棍拿在手里,雙手從下往上交叉一握,嘴里一邊嘟囔︰「生,老,病,死,苦——」

我一听,這不正是舅舅斗那老石匠的時候使的法門麼?怎麼對個拐棍用上了?

沒等我說話,舅舅的手停在拐棍的頂上,剛好又到了死字。舅舅臉色一變,嘆口氣道︰「不要等了,她今年是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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