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哀民生之多艱（下）
蕭宸走到五保戶家里，頓時有些不適應。家徒四壁那是肯定的，幾件老舊的家具估計是別人家里淘汰了以後，可憐這老婆婆才送來給她用的。被子倒是挺新，不過在外面這張被子後面，蕭宸還看見一張又薄又黑的舊被子，他心里默然，這新被子該是之前區委捐獻的物資之一吧，雖然其實也是機關單位上的同志用淘汰的，可放在這里卻跟新的一樣。
蕭宸格外不適應的是地面，這五保戶老婆婆家的地面完全不平整，根本不是水泥地板之類，而是土地面，並且還沒有壓過，全是高低不平的，走在上面極不舒服。
蕭宸一進屋，老人家就給搬了個凳子過來，往邊上一放，嘴里招呼道︰「小兄弟……哦，小支書，你坐啊。」
跟著蕭宸來的一群干部看了那凳子，恨不得自己趴在那里讓蕭支書當凳子算了，這個凳子黑漆漆一層污垢油垢也就算了，而且擺下去那一下明明不重，居然還「咯吱」一響，橫看豎看都是高危產品，萬一蕭支書一坐下去凳子垮了，大家臉上都過不去啊。
蕭宸倒是一點沒介意，笑笑呵呵地就坐了上去，然後吩咐了一聲︰「給老人家搬個凳子。」連忙有人迅速給老婆婆搬個凳子來，請她坐下。
蕭宸坐近了一點，微笑著大聲道︰「老人家，您老高壽啊？」
那老婆婆愕然了一下，蕭宸又笑︰「我是說啊，您老今年多少歲了啊？」
「哦哦。」老人家這下明白過來︰「我今年六十九啊。」
蕭宸心里嘆了一聲，六十九歲就蒼老成這樣，看著能有八十開外，還是生活條件太差啊。又問道︰「今年過得怎麼樣啊？快過年了，有沒有什麼年貨的？」
老婆婆笑了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過得還好，村里每個月都發米啊。過年大隊（村）送了三斤臘肉呢。」蕭宸正要說話，老婆婆又好像想起什麼，補充道︰「哦，那個鎮里的領導今天也送東西來了，五斤臘肉，一條臘魚，還有一只活雞。」
蕭宸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笑著問道︰「黨和政府是關心著你們這些孤寡老人的，除了鎮里、村里給你的這些，我們區委區政府機關的一些同志，也捐了一些錢物，托我給您送過來。」他模出一個紅包，遞給老婆婆道︰「東西一會兒我們會給您搬進來，這里是五百塊錢，雖然錢不多，但是代表了我們黨和政府以及機關單位上的各位同志的一片愛心，希望您能收下。」
老人家一听有五百塊，手都有些抖了︰「五百塊啊？……你怎麼不悄悄給我啊……我這里沒地方藏啊。」
蕭宸臉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敢情五百塊在這老人家眼里已經是一筆巨款，非得小心藏好，還不能給別人知道才行。
「沒關系沒關系，您放心吧，誰都不敢打您這個錢的主意的。」蕭宸只能這麼說了。
老婆婆听了，安心了一些，連忙貼身收好。蕭宸又笑著問︰「要過年了，您家里吃的用的都夠吧？」他發現自己這已經算是沒話找話了。
老婆婆有些高興︰「夠呢，夠呢，一到要過年就夠了。隊上（村上）說了，領導們過年要來，肯定會發東西呢……小兄弟（當地話，同︰小哥兒），你就是領導吧？」
蕭宸的心情今天這算是跟老婆婆家的地面一樣高低不平了，一會兒欣慰一點，一會兒又沉重起來。听這老人家的話就知道，她的「夠」，只怕也就是每年領導們下鄉意思意思的時候就夠，其他的時候那可就不好說了。
周圍的干部們也有些無語，或多或少有些感觸，但幾個負責安排今天行程的幾個干部就有些惶然了，這老婆子說話咋神志不清似的，看來明年是不能再安排領導來她這了。這樣想著，面色也就差了起來。
蕭宸則只能無言地對老人家笑了笑，然後他轉過頭，站起身來，對周圍的干部嘆了口氣，道︰「同志們，我記得在《禮記•禮運篇》中說過‘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儒家的社會倫理學說都要求人們‘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要讓人們在年老時有人奉養，以終天年，年輕的時候，社會提供條件來發揮自己的作用，讓年幼的未成年的孩子在社會的愛護下成長，鰥寡孤獨的老人及有疾病殘疾的，皆能有所養。這只是一種古代的社會理想，但也是人們對社會道德的要求，是儒家社會倫理的主張。」
他的聲音從這里開始大了一點︰「而我們呢？我們是、，雖然還在初級階段，可難道就不該讓這些無依無靠的老人老有所養嗎？他們不應該是無依無靠的，黨和政府應該成為他們的依靠！……我想問問，全鎮有多少這樣的五保老人？是不是可以考慮建一個敬老院，集中政府和社會的力量，讓他們的晚年過得好一點呢？」
眾人也不知道蕭宸這番話究竟是說真的，還是只是順口這麼一說，反正蕭支書發言，大家鼓掌歡迎然後口稱「蕭支書說得是」、「蕭支書的指示我們一定照辦」就好。
胡成一邊鼓掌一邊道︰「蕭支書的指示非常及時，原本我也覺得對于這些五保老人，政府是應該給予一些積極的幫助的，不過事情一多，就耽誤了。今天幸得蕭支書來了，才有了這樣的好政策，我們鎮黨委會全力支持鎮政府，辦好這個養老院！」
胡成這話一說出來，劉江就仿佛吞了一只蒼蠅。拍馬屁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得拍，可你一個馬屁拍下去，只要「全力支持」就行，辦事的可是我們鎮政府，辦個敬老院？行，可錢誰來出？你胡支書出，還是您蕭支書出？指望鎮里……我好歹也是個鎮長，還坐個破面包，怎麼也得先買個新車吧？
他心里雖然極為不滿，但蕭支書做出指示，胡支書贊同並表示全力支持，這個時候他要是反對，那純粹就是不想干這個鎮長了，只能強打笑顏鼓掌道︰「蕭支書和胡支書既然都支持，鎮政府沒理由不同意啊，不過這個經費問題……」
「經費問題，區里會給你們撥一部分，鎮政府自己擔一部分。」蕭宸淡淡地道。
「好，只要區里支持，我們草場鎮自然絕不含糊。」劉江知道，蕭宸既然都表示區里會撥款了，那麼這事情就算是定了，再說別的也沒用，還不如痛快點答應。
蕭宸見這里事情已經差不多，就轉頭朝著那老婆婆道︰「老人家，我還要去其他五保戶家里看望，今天就先告辭了，您多保重啊。」
老婆婆站起來，有些訝然道︰「小支書，你這就走啊？我炖了那只雞呢，吃了雞再走吧！」她連忙拉蕭宸到旁邊房間，看她已經炖著的雞。
蕭宸一來不餓，二來一看那黑漆漆的錫鍋，哪里還有胃口，忙道︰「麻煩您了，麻煩您了，不過我真的時間比較緊，這雞我就不吃了，您自己吃了，養養身子吧。」
老婆婆听蕭宸說不吃，倒是松了口氣，笑道︰「哦，那好，那好，小支書你慢走。」
蕭宸心里就有些奇怪，怎麼她听了我不吃倒是如釋重負了一樣，莫非本來就不打算讓我吃的？一直到走出來，他還在奇怪，這老婆婆還真是古怪。
他卻不知道，他前腳一出門，老婆婆在屋里就自言自語了︰「真是浪費，早知道你不吃，我就留著過年了……那些當官的也是討嫌，人家小支書根本不吃，你們非得叫我今天炖了，硬是浪費一只雞……」
這話要是蕭宸听了，也不知道該是一副什麼表情。
等從這家出來，又走訪了旁邊楓林村的一戶五保戶，一群人才算完成任務，再回到國道上的時候，許多人竟然連腳都被新雨靴磨起水泡了。這也不是奇怪的事，畢竟這些干部們平時哪里需要穿雨靴？
蕭宸倒是有些奇怪，自己畢業出來就沒怎麼有空鍛煉了，今天走了這麼遠的路竟然一點不累，當真古怪了。他換回皮鞋，就看見徐菲過來，招呼她進了車里，笑道︰「我沒說錯什麼話吧？萬一要是有，你可得筆下留情一點啊。」
徐菲噗嗤一笑︰「蕭支書這麼才高八斗，孔夫子的《禮記》都記得，哪里會說錯話呀。」
蕭宸笑著擺擺手︰「我也就記得這麼幾句罷了，你還當我能背誦不成？我可不像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呢。」然後他的目光就透過車窗，望著那片連綿不絕的油茶林去了。
徐菲笑了笑，沒接著說，頓了一頓，卻問道︰「蕭支書，我看您對這里的油茶樹很感興趣？」
蕭宸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看見經濟作物，職業習慣起來了，總覺得這麼好的油茶林，就這麼隨意的采摘、榨油，有些浪費資源優勢……你問這個做什麼？」
徐菲眼楮一眨︰「領導的想法，我自然要揣摩一下啦。沒有敏銳的眼里，怎麼能處理新聞這一類的事情？」雖然只同坐了一次車，同走了一段路，但徐菲似乎已經感覺到蕭宸是個不難接近的領導，所以說話也就隨意了不少，似乎還有些少女的嬌意在里頭。
蕭宸果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不過也不答話，心里卻開始琢磨起這些油茶樹的利用辦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