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十一月,已是寒冬臘月。不過未正初刻,便已日色無光,一目鉛雲密布。此時朔風又起,吹撼瓊樹玉枝,落下一片積雪,似柳絮,似撒鹽,簌簌有聲。
蘇栗小跑進朱紅色的六角涼亭,把手中的劍放上石桌,對著凍僵的手掌心呵了一口氣,不住地搓摩著兩只手,連著雙腳也跺個不停,可卻沒有一絲的暖和勁兒竄起。
就不由抬頭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正是晦暗,又起了風,看樣子估模又是一場大雪要來,還是早些回去得好,再說今日再練也就這樣了。
想到這里,蘇栗幾不可聞地輕輕一嘆,轉身提起長劍剛要舉步,卻听側後方有個聲音叫道︰「三姑娘……」清悅的嗓音不徐不疾的響起,在空曠無人的雪地尤為悅耳。
蘇栗循聲回頭一看,是一個二八芳華的少女,瓜子臉,柳月眉,杏兒眼,不折不扣的一個古典美人兒。
穿一件寬袖藕絲衫子,金銀彩繡荷葉羅裙,水藍色套頭半臂衫,遠遠地一看,那一身衣飾,周身的氣派,端是一位娉娉玉立的大家閨秀。
只是可惜,這樣一個妙人兒,並非哪家的千金,卻是一名婢女。
不過即使只是一名婢女,也不是她可以輕視的。
蘇栗在心里又嘆了一口氣,朝施施走來的女子回笑道︰「珠兒姐姐,你怎麼來了?」
珠兒,她祖母葉氏的婢女,服侍葉氏已逾十余載,可謂深得葉氏的喜愛。
但看著珠兒如豆蔻少女般的容顏,再念及她在葉氏身邊的年限,這截然不同于自然界規律的生長,讓蘇栗不禁又想起初入這個世界的種種。
六年前,她還是一個初入社會的小白領,可誰知一場車禍,竟讓她來到一個人可修行成仙的離奇世界,並成為北地千年修真世家家主蘇顧,其嫡出二子蘇成年僅五歲的女兒。
一個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由成人變成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再親眼目睹那些所謂的修真者,一個又一個只身于半空中時,那種沖擊幾乎顛覆了她所認識的一切。
可是,再不能理解又如何?
生存在一個以修真為本的世家大族,甚至是連侍人都是修真者的地方,她除了去適應也別無他法,只是六年過去了,她的修為依然……
不想再思及自身,蘇栗只有些欽羨的看著珠兒,十歲修真,不過短短十三年而已,卻已是練氣期第五層的修士。
人一旦可引氣入體,便是踏上修真之路,成為練氣期一層修士。舉凡成為修士,即可耳聰目明,听一丈內耳語,目視塵埃微粒,何況一位練氣期第五層的修士?
如是,蘇栗眼中于常人不可窺見的黯然與羨慕,不容錯辨的落入珠兒眼中。
珠兒看著向自己迎上前來的蘇栗,眼里閃過一絲可憐又可惜。然而,修真者一向心性清冷,她又生活在這樣一個世家大族里,許多事見多了,也就無甚感覺。
一如此時,珠兒已無任何情緒的看著蘇栗,微笑道︰「老夫人今日午時出關,請諸位少爺、姑娘主院共敘天倫。」
葉氏亦是一名修真者,會閉關自是再正常不過,只是讓她去主院的小事,怎會勞駕到珠兒?難道是有什麼事……?
蘇栗想著不由微一蹙眉,而又歡喜一笑,道︰「祖母出關了不知可是修為又增進了?竟讓珠兒姐姐親自來一趟。」
珠兒聞言知意,了然一笑道︰「老夫人此次閉關並未提升修為,而奴婢只是正好路過附近,見三姑娘似乎還未得到通稟,方才前來轉告一聲。」
她資質平庸,一向不受葉氏喜歡,也甚少被葉氏想起。而這六年來,一旦被葉氏隔外傳話,一般不是受責受罰,便是無好事發生。久而久之之下,她對葉氏的召喚也養成了謹慎以待的性子。
此時,听得珠兒這番解釋,蘇栗這才心下一松,向珠兒謝道︰「有勞珠兒姐姐專程相告。」
珠兒坦然受下蘇栗的告謝,道︰「此處臨近後山,離正院稍有些腳程,我等還是趕緊走。」說罷,不待蘇栗言語,已轉身向正院而去。
蘇栗看著一身薄衫在雪地里行走自如的珠兒,她縮了縮不禁受凍的單薄雙肩,認命地舉步跟上。
作為北地存在千年之久的修真世家,蘇家自有屬于她的一番氣度。不說內蘊如何,僅是佔地百畝有余的庭院已讓人側目,至少讓初來此地的蘇栗震驚,亦讓現在的她驚嘆。不輸前世所見故宮一般的亭台樓閣,仿若皇家御苑的精雕細琢,若不是知此處乃修真者所居,必定以為是凡世間的王侯將相府邸。
蘇栗來此處已有六年,卻極少像現在這樣穿梭在去主院的路上,一路上的假山怪石,或因景隨勢的館齋廊廡,無不世間少見,感嘆造物神奇,尤是在茫茫白雪之下,只覺身處瓊樓玉宇之間。然而此刻,蘇栗卻無半分賞景怡情之心,只竭盡全力趕上珠兒的腳程。
好在對于修真者而言,蘇宅並不算大,不過片刻功夫,已經到了正院大廳外。
珠兒停下運氣而行的步伐,回頭見蘇栗僅晚一步趕到,不由微意外的挑了挑眉,隨即瞥見其腳下的步法,訝異收回,只在心下道果然如此,面上卻依舊笑道︰「三姑娘修為又有精進了。」
蘇栗氣喘吁吁地剛停下,就听珠兒所言,先是意外,繼而了然,卻是不好接話,畢竟能追上珠兒,是憑凡人的武功,而非修真者的靈氣。
如是,顧對珠兒的話只報以一笑,而後閉目平緩體能的消耗。
見蘇栗如此,珠兒也不再言語,揮手免了門外侍婢的請安,隨手遣了一人前去通稟。
片刻,侍婢回返,屈膝一禮,「請三姑娘進廳。」
正是調息完畢,蘇栗聞聲睜眼,跟珠兒一起走了進去。
進門就是一架金漆木雕九扇大屏風,繪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樣,傳聞其鳳有遠古神獸鳳凰血脈之青鸞的三滴精血,因而可防御金丹期以下修士。此又為一百多年前葉氏的陪嫁之物,亦是與蘇家齊名,位于南方的修真世家——葉家,相傳近千年的珍寶之一。
繞過屏風,里面也是一片雕欄畫棟,宛若貝闕珠宮。只見正面一架紫檀水龍紋七屏風羅漢床,床上一只小幾置于正中,上面擺著香爐、茶盞、果盤等物。兩旁同樣一色的紫檀水龍紋太師椅,每兩座之間的高幾上,亦擺滿了景觀盆、各色茶點,以供在場的蘇家人享用。
廳里黑壓壓的聚了太多人,又有太多高階修士,蘇栗甫進大廳,便一目的低眉順眼,徑直行至廳中,待欲向葉氏磕頭行禮,葉氏已向她罷手道︰「我等修真人士,不在五道輪回之中,這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
蘇栗自是樂得不用下跪,當下也不月復誹這些凡俗禮節乃葉氏一手帶起,只看著腳下三尺見方的青磚,應道︰「是,祖母。」
葉氏乃築基後期修士,在修真界,凡突破練氣期成功築基者,壽元可延至三百歲,此後隨修為每一次小精進皆可延長壽元,至金丹期壽元達五百歲。而現今,葉氏雖已是兒孫滿堂,但以她長達四百多歲的壽元而論,如今也才去了一半的壽元。是以,眼前已年逾兩百的葉氏,看上去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容貌端正秀麗,穿一身沉香色金銀鸞鳥暗紋華服,濃密的華發層層疊做高髻,儼然一位養尊處優的中年美婦。然而一雙眼楮卻犀利得令人發慌,眉目間更有著說不出的冷漠與倨傲。
正如此刻,即使面對一室血脈至親,葉氏依舊的一目清冷,但待見蘇栗真一板一眼的木然應了,眉心卻是不禁一皺,再見只身一人立在廳中的蘇栗,穿著一身再尋常不過的月白及腰夾襦,倒是一襲藍色束裙,但肩上世家小姐本該有的披帛卻不見去向,加之不過十一歲的年紀,身量尚小,這樣看去卻是瘦瘦小小的一個人,站在一身裝扮華麗的珠兒身邊,倒不知孰是主孰是僕?
果然和她生母一樣上不得台面
不過……
心緒未及深入下去,葉氏已微微眯眼,目光在蘇栗尚且稚女敕的小臉上一停,一張鵝蛋般的臉兒,細瓷一樣的雪膚,黑亮清澈的明眸,小巧的瓊鼻,紅潤的小嘴,卻是儼然一個美人胚子,即使如今觀之還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倒不難看出幾年後該是何般姿色。
思及此處,葉氏眼里劃過一絲滿意之色,也隨之斂了欲揮手讓其退下之意,只對于蘇栗先前之言淡淡「恩」了一聲後,另道︰「沒想到在我閉關的這一年里,你居然突破至練氣期第三層了。不錯,你小小年紀能以四靈根資質修煉至此實屬難得。」
葉氏褒獎的話一說完,大廳里一瞬間鴉雀寂靜,在場眾人無不訝然的向蘇栗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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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女主的穿著,大體外貌,是仿著唐代女子的裝飾,上身衫或襦(衫為單衣,襦有夾有絮),束裙,肩加披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