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 第二章 結縭(七)

作者 ︰ 大愛諾諾

「咱家佃戶昨兒跑了三個……」孟金豆苦著臉站在孟積珍面前,稟報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租子呢?」

「還沒交呢」孟金豆臉色更難看了。

「混賬東西,可恨」孟積珍咬牙切齒的罵︰「屋里家什呢?」

「原都是窮漢,一個個精赤,我去看了兩家,剩些鍋台灶子粗重物件,弄來還得找地方安置。」

孟積珍唉聲道︰「沒準投賊去了。」

「板上釘釘的事,左鄰右舍漏了嘴巴給我,說是那幾個貨跑路前透了風,投了賊好歹有口飯吃,餓死不如戰死,刀子捅死算英雄,下輩子還能托生個好人家,餓死就沒這命,下世還得變豬胎……」

想到原本龐大的反賊隊伍里又添幾個新丁,孟積珍心里就別扭,再一想這幾個新丁還是自家佃戶,關系向來不睦,萬一他們過了黃河……孟積珍抽了口涼氣,不能坐等了。

他立即遣人去縣城尋模朝廷新近邸報,晚上遣出的家丁回來,說本月的邸報還沒到,因為裁撤驛路傳站,走的慢,大約還在半道上,被賊寇響馬截去了也未可知。他帶回來的是上一期二次刊印的邸報。

孟積珍叫來孟賬房,將邸報交給他念。孟賬房接過來翻了一遍,冷汗涔涔的就下來了。「說的什麼?揀要緊的念念」孟積珍心里發怵。

「說大賊首李闖據了洛陽,偽稱’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還壞了皇親福王常洵的性命……」

一旁侍立的家丁馬上接腔道︰「果然果然,我上縣城里這一趟,听到不少人私下在傳,說闖賊吃人肉哩,他們謀了福王性命不算,還從王府後苑里牽了幾頭鹿出來,和福王爺一鍋煮了,賊人們個個有份,還起了個好听的吉利名兒,叫做福祿宴听說那福王身子賊胖,一個頂一頭鹿,賊人們啖了一天一夜還不盡呢」

孟積珍一哆嗦,身上的肉顫個不止,忙揮手叫他們下去,自己再叫來兒子商議。

孟雅春一進花廳,就看見父親臉色有異。

「闖賊吃人哪」孟積珍唉聲道。

孟雅春看見桌上的邸報,拿起來翻一遍,笑道︰「賊人據了洛陽不假,如今他們兵精糧足,哪里還會吃人?」

「他們享了福祿宴,這福便是福王長洵啊,和著鹿肉一塊兒煮的。」

「這上邊沒寫嘛?」

「皇親殞了性命夠損體面的,還能把吃肉這事兒寫進去?」孟積珍篤信賊首吃人一說。

孟雅春卻不信。義不掌財慈不掌兵,這闖將雖非善類,如今作為一方雄主,何至于去吃那饑荒年月還排在草根樹皮之後的惡心東西?

「訛傳罷了,爹爹休驚。」

「能不驚嗎?這都快到黃河邊上來了。你上回說的那個主意,現下可以用了吧?」

孟雅春搖頭︰「如今局勢未明,行這一步險棋,萬一叫官府知曉,不等賊兵來,官兵就先來了。」

「咱小心從事,還不成麼?」孟積珍被邸報和小道消息弄得心神惶惶,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次日,孟家大宅外的空場里就停了十幾乘大車,皆以青布重幔遮蓋得嚴嚴實實,車上盡載糧米酒釀、活羊鮮豕、果干蜜餞、各色禮盒,外加金塊銀錠銅錢紙鈔若干,以孟賬房為首,領著數十護院家丁,以出外行賈售貨為名,押著車隊浩浩蕩蕩往黃河渡口進發。

過了黃河,穿州越縣,一進失陷區,孟賬房就將事先準備好的旗子拿出來插在車頭。「山西布政司解州府芮城縣良紳孟積珍犒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師」,憑著這面迎風招展的醒目大旗,這支勞師隊伍在賊佔區暢行無阻,不出半月就抵達洛陽地面。

洛陽數朝帝都,自古繁華,如今被一場兵鋒戰火狠狠蹂躪了一番。城外郊野盡是荒村棄屋,一派淒涼景象,高高的城郭上過了火的黑和斑駁的暗紅混淆不清,更叫人觸目驚心。城頭早已易了旗幟,城里的總兵頭也換成了闖軍中的臣將。

孟賬房在城門口一打听,才知道文武大元帥並不在城中,又揮師東指去了開封。孟賬房躊躇起來,也不知城里這個總兵頭在闖軍中算個什麼品級,思慮再三,吩咐調轉車頭往開封進發。

半月奔走,離開封城外尚有十幾里地,就可以看見密密匝匝到處都是兵,營寨一座連著一座,將開封外城西門堵得水泄不進。

孟賬房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卻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賊匪聚在一處,他不敢造次,遠遠的將車馬停下來。

車馬剛一停穩,就有一隊斥候騎馬沖過來。斥候不認得旗子上的字,也懶得听孟賬房解釋,二話不說就將這幾十號來歷不明的人押進後營。

孟賬房被兩個賊兵一左一右架著,一面撲騰一面大叫︰「放開我,我是來勞師的,我要見你們大元帥」

左邊賊兵道︰「听到沒有?他要見大元帥呢,真有種」

右邊一個道︰「這孩子就讓他見見?」

兩個賊兵交換了一個難懂的眼色︰「走,咱帶你去前營」

孟賬房由兩個賊兵領著往前行,走了一盞茶功夫才到中營,中營兵馬未動,死寂的氣氛中卻透著一股肅殺。一桿帥字大旗飄在半空里,前營已是遙遙在望,激烈的人聲馬嘶隱隱傳來,越往前行,喊殺聲打斗聲就越清晰,待走到前營外圍的警戒線,各種慘烈的聲響已清晰地撞擊著孟賬房的耳膜。

伸長脖子一望,入目便是沖天的火光,城牆在冒著火,和著血水的火焰顏色格外妖艷,紅色的火苗不斷吞噬著生命,然後讓那火焰更紅更熱烈……城牆下靠著一排排雲梯,上面掛著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城牆上箭簇木石亂飛,黑點數目不斷減少,然後又增加,城牆下更多蟻群般的生命在向前蠕動,往死亡的天梯上攀爬。

或許是有著不可調和的深仇,又或許是殺得麻木了,兩群人瘋狂地互相屠戮著,不死不休……

血腥的畫面猛烈的撞擊他的視听,孟賬房只看了一眼,就兩腿股顫,軟軟地癱了下去。

回到後營,交割了犒師的貢物,孟賬房就帶著隨從們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令人惡魘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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