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鼎下堂妻 第二章

作者 ︰ 春野櫻

他低哼一記,語氣中帶看令人莫名感到畏寒的警告,「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說罷,他拂袖而去。

望看他那仿佛一座冰山般的背影,她竟在這溫暖時節打起哆嗦。

「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

此話言猶在耳,歲月卻已悠悠過去數年。

姚沐月十七歲那年嫁進傅家,至今已近五個年頭,她果然為當初的執迷不悟付出了代價。

傅天抒成親後,便替花散舞贖了身,而花散舞雖非側室身分,卻能堂而皇之的住進傅家大宅一這時,姚沐月才知道,為花散舞贖身竟是傅天抒答應迎娶她的條件,所以傅家長輩們也都默認了這件事。

反觀她,與他成親後,便住進了傅家大宅深處的廂房,且傅天抒從未來過此處,偌大的院落除了她,就只有陪嫁的丫簑翠竹。

她倔強,不願求他一記顧盼,只敢在午夜夢回、夜深人靜時傷心落淚,而這院落就像是囚禁她身心靈的牢籠,她逃不了,只能消極的待下。

偏偏這座牢是她自己要的、是她鐵了心要的,怨不了誰也怪不了誰,更不能向誰哭訴,尤其是娘家的雙親。

但畢竟同在麗水城里,她在傅家的處境終究還是傳進她爹娘耳中,爹娘憐她,要她請求傅買抒給子一封休書,放她自由,可她不願,她,太好強了。

三月春暖,綠拿如菌,正是百花齊放、共宅紫嫣紅的時節,然明明是春暖花開之時,她寒冷的心卻怎麼都暖不了。

她鎮日在廊下看著從娘家帶來的書,那些書已被她從頭至尾不知看了多少遍,只為消磨這寂寞又痛苦的時光。

「小姐,」翠竹送來午膳,「該用膳了,先把書擱下吧。」

姚沐月將書擱在一旁,先喝了幾口茶,看著面前的午膳,其實並無胃口。

雖然同在一座宅子里,但距離她上次看到傅天抒,卻已是十多天前的事一那天她想回娘家一趟,在出門的時候巧遇剛帶著花散舞返家的他,他們沒有交談,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多年前,她一心以為一切會改變,她以為人心肉做,他總有一天會憐憫她、親近她、接受她,沒想到郎心似鐵,全然不愛憐她。

「翠竹,」她幽幽道︰「你說,我是不是很悲慘?」

跟在姚沐月身邊多年,翠竹是最知道她處境及心情的人,看著自家小姐在傅家如此度日,她真的很為小姐不值。

「小姐,你何不讓姑爺給你寫封休書呢?」翠竹紅著眼眶,「就算是出家為尼,都好過你現在這樣……」

姚沐月淒然一笑,「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只是若我真這麼做,那麼我就輸了。」

翠竹不解地問︰「輸?小姐何出此言?」

「在我未嫁入傅家之前,他曾對我說過,我終有一天要為嫁給他的這個決定付出代價,終有一天要後悔。」她望向院子里那株形單影只、猶如她身影般的梧桐樹。「要是我受不了了、逃了,那麼我便應了他的話,便輸給了他,輸給了那個女人。」

「小姐,你何必這麼委曲自己?」翠竹不解她何以如此執著。

「是啊,你何必這麼委曲自己?」突然,一道女人的聲音揚起。

主僕二人一震,循看聲音看去,只見早已換上新添的華美春裝的花散舞正站在梧桐樹後。

因為被人嬌寵著、疼愛著,花散舞看來更顯嬌媚動人、艷光四射。

她走近姚沐月,唇角雖懸著笑,眸光卻如刃,「十幾日不見,沐月小姐的氣色好像又差了些……」

花散舞在傅家雖沒名沒分,但因為得到傅天抒獨寵,反倒能享有少女乃女乃的生活及待遇,而傅家大宅里的奴女刻卜役們,也都會討好的喊她一聲「舞少夫人」。

「是什麼風把花姑娘吹來的?」姚沐月冷冷的看著她。

她並非歧視花散舞是舞妓出身,才會如此冷淡待她,畢竟她的婆婆香月夫人亦是舞妓出身,但香月夫人生性低調、生活簡僕,不似花散舞鋪張浮夸、豪奢度日,讓人打從心里無法尊敬。

不過這花散舞倒很會作戲,在傅天抒面前,她千嬌百媚、溫柔婉約,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卻處處尖酸刻薄,對下人頤指氣使,十分囂張。

這是她多次親眼所見,絕無冤枉。

「沒什麼,只是天抒他外出辦貨,三天後才會回來,我開來無事,便來這兒看看你的……」花散舞唇角一勾,得意又惡意的笑看,「倒媚樣。」

聞言,翠竹十分氣憤,「你沒名沒分,憑什麼對我家小姐說這種話?」

花散舞怒目一瞪,「你不過是個卑賤的丫頭,竟敢這麼跟我說話?」說罷,她揚起手來就想掌捆翠竹。

見狀,姚沐月一個箭步上前,神情冷肅的直視著她。「你敢?」

花散舞的手停在半空,一雙眼楮惡狠狠的瞪著她,須與,她放下了手,冷冷的一笑,語帶警告,「我現在當然是不敢,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從現在的位置拉下來。」

「我的位置?」姚沐月一副泰然自若,「這位置是我的,我會坐穩它,一輩子。」

「你別得意得太早。」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你。」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說︰「顯晦有定時,成敗有定命,眼前你看似風光,但往後是福是禍、是得是失,還不知道。」

「讀了一點書就跟我咬文嚼字是嗎?」花散舞冷哼一記,「等看瞧,待天抒回來,我便要他休了你」說罷,她轉過身子,似陣風般的離去。

翠竹氣呼呼地,「真是晦氣,我去拿把鹽巴來驅驅邪氣」

「浪費。」姚沐月斂眉笑嘆,「別跟她一般見識。」

「可是她實在是太囂張了。」

「翠竹,」姚沐月略帶憂色的看著她,「花散舞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以後遠遠的看見她就得躲開,懂嗎?」

「我才不怕她。」翠竹義憤填膺地說,「小姐你才是正主兒,她算什麼?她什麼都不是」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慎重其事地交代,「總之你記住我的話,知道嗎?」

見主子一臉認真嚴肅,翠竹點了點頭,「翠竹知道了。」

數日後。

姚沐月正在房里看書,聞聲抬頭,卻見去幫她準備午膳的翠竹低著頭走了進來,可手中卻什麼都沒有。

她擱下書,疑惑的看看翠竹,這才發現翠竹的袖子跟胸前濕了大片,她連忙起身,「翠竹?你怎麼了?」

翠竹站在原地,低頭不語。

她覺得奇怪,于是趨前走到翠竹面前,才走近便听見低低的抽咽聲。

「翠竹?」她端起翠竹的臉,只見對方淚眼婆妄、委曲可憐的模樣。

「小姐……小姐……」翠竹未盡語,聲音又硬咽。

姚沐月下意識的拉起她的手,拉高她的衣袖,見她手臂紅了一大片,不禁心頭一顫,「這……這是怎麼回事?」她接著拉高另一只袖子,也是同樣的情況一很明顯,翠竹被燙傷了。

「怎麼會這樣?」她措去翠竹臉上的淚,「發生什麼事了?」

「是……是花散舞……」翠竹抽抽咽咽地說,「她見我端著小姐的午膳,便故意打翻我手上的端盤,小姐的粥灑了一地,碗也破了……

姚沐月皺起眉,雖說她早料到花散舞會找翠竹麻煩,卻沒想到對方心地如此狠毒,竟故意打翻熱粥燙傷翠竹。

「跟我來。」她攬著翠竹的肩,柔聲安慰著,「別哭,先找藥涂上。」

姚沐月取出藥膏,仔細的替翠竹抹上,抹了藥膏的翠竹不再覺得手臂熱燙,也就慢慢止住了淚水。

看翠竹沒事了,她神情一凝!「翠竹,等等別跟來了。」

「小姐,你……」翠竹一臉緊張,她知道小姐想做什麼。

「沒事。」她氣定神閑的一笑,「我馬上就回來。」說罷,她旋身走出院落。

她先出了大宅去雲水堂藥鋪,見了顧鋪子的伙計青石,便招手問︰「青石,今天少爺來過鋪子嗎?」

「少爺今天還沒來過鋪子。」青石照實回答。

听青石這麼說,姚沐月猜測傅天抒為了買賣藥材而離開了三天,此刻小別勝新婚,興許是跟花散舞膩在一塊兒了。

想到花散舞居然用這麼可惡又殘忍的方式對付翠竹,她便忍受不了,因為她很清楚,花散舞想對付的人不是翠竹,而是她,翠竹不過是代自己受罪的替死鬼。

若對方沖著她來也就罷了,可花散舞卻傷及無辜,這一點,她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來。

想到一句逞,姚沐月沖回傅家大宅。

一回到宅子,她便前往傅天抒跟花散舞雙宿雙棲的別院一這是她嫁進傅家五年以來,第一次踏進別院。

別院里,丫鬃僕役有近十人正忙進忙出,見她突然到來,每個都瞪大了眼楮,驚疑不已的看著她。

「少……少夫人?」一名小廝趨前問候,「少夫人想找少爺嗎?」

「他在吧?」

「呢………」小廝支支吾吾,說話時,眼楮還往寢間的方向瞄了一眼,「少爺他……他出去了。」

姚沐月知道傅天抒肯定在,只是不想見她,所以他別院里的小廝揣摩上意,自然要對她扯謊,可她今天是非得見上他及花散舞一面不可。

她邁開步伐,朝著寢間的方向走去。

小廝緊跟上來,急得滿頭是汗。「少夫人,少爺他真的不在,你先回去吧,待少爺回來時,我會……」

就在小廝驚慌的說個不停的同時,姚沐月已經來到寢間門前。

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一她推開房門,筆直的穿過兩道簾子,在她掀開第三道簾子的同時,映入眼瞼的是一張大床。

床上,傅天抒悠閑的側躺著,花散舞則衣衫不整的偎在他身邊,一口一口的喂他吃城西知名糕餅鋪金東屋的糕點。

兩人親密的模樣被她撞見,並無任何的驚慌或心虛。

花散舞像是知道她為何而來,一副老神在在、神情自若的樣子。「哎呀,姚大小姐怎麼就這麼闖進來呢?難道不怕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說著,她故意將臉湊向傅天抒,伸出舌頭舌忝走他唇邊的糕餅屑。

他倆窩在這房里,自然什麼事都做盡了,可親眼看見這一幕,姚沐月還是惱恨極了,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她向來不讓人發現她的真實感受及情緒,不管是對家人還是外人。

她唇角輕揚,自若的一笑,「你這偷魚的貓,快給我從那張床上下來。」

花散舞仰仗傅天抒心向著她,當然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偷魚的貓?」她倚在傅天抒懷里,嬌聲道︰「天抒,人家可是偷魚的貓嗎?」

傅天抒坐起,一雙眼楮直視著姚沐月,「誰準你進來的?」

「我是你的妻子,你別忘了。」她悍然捍衛自己的地位。

他冷然哼笑一記,語帶嘲諷,「你我不過是盲婚啞嫁的一對男女,不是什麼夫妻。」

盲婚啞嫁?也許他說得沒錯,她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不然絕不會嫁給他,但不管如何,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那是他怎麼都否認不了的事實。

「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吵架的。」她目光一凝,直直的瞪向花散舞,「把你的衣服穿好,跟我走。」

花散舞挑眉一笑,「好笑,我跟你去哪?要做什麼事?」

「我要你現在立刻去向翠竹道歉。」她說。

「我為什麼要跟你的丫簑道歉?我做了什麼啊?」

見她一臉無辜,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姚沐月更為惱恨,「你自己做了什麼,心里清楚。」

「我做了什麼呀?姚大小姐。」

「你故意打翻翠竹端著的熱粥,燙傷她兩條手臂則她嚴詞厲色地說。「不論如何,你要向她道歉。」

「天抒,」花散舞勾纏住傅天抒一只手臂,一臉委曲,「我什麼都沒做呀,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誣陷我……」

「你胡說什麼」她什麼都沒做的話,那不就表示翠竹說謊,還故意燙傷自己誣賴她喔?好個睜眼說瞎話的女人!

姚沐月氣不過,幾個跨步沖上前,想將花散舞從那張大床上抓下來,不料她才伸出手,傅天抒便展臂一攔一「你做什麼?」他冷冷的、不悅的直視著她。

她無畏的迎上他的視線,「我要她向翠竹道歉。」

「她說了,她什麼都沒做。」

「她說的你都信?」她壓抑著狂濤般的惱怒,穩住顫抖的聲線。

傅天抒直視著她的眼楮,「我信。」

「傅天抒,你……」

「我警告過你。」他打斷她的話,那雙看著她的眼楮里沒有一絲感情,「嫁給一個根本不要你的男人,就是這種下場。」

他當看花散舞的面對她說這些話,擺明了就是要羞辱她,讓她知難而退,自動求去。

可她不要,她絕不讓他跟花散舞得逞,只要她還在這里,她便是他的妻子、傅家的少夫人,而花散舞不過是個暖床的女人。

「我不會如了你的意,我才是傅家的少夫人。」她一臉凜然。

「那個虛名便滿足你了嗎?」傅天抒冷然一笑,「嫁入傅家五年卻未能生下子制的你,還能佔著那虛名多久?你應該知道我父親有多重視這個吧?」

「我無法生下子嗣是因為……」我無法生下子嗣是因為你根本不踫我!這句話她沒辦法說出口,只能漲紅著臉,倒抽了一口氣,憤恨的看著他。「傅天抒,我到底哪里不夠好?」

「你夠好,太好了。」他唇角一撇,「好到我配不上你a」

她心頭一震。她太好,好到他配不上?可她從來不覺得他哪里不足啊。

「如果我真的好,為什麼你不能……」驚覺到自己像是一只乞憐的小狗般在求他,她心頭一緊,倏地收聲。

不!她為什麼要求他?她有哪里不好不足,得如此卑微的哀求他瓜分一點愛?哀求他多看她一眼?

「天抒,你憐憫一下姚大小姐吧。」花散舞虛情假意地出聲,「她嫁進傅家也五年了,若是再不能生下孩子的話,恐怕傅老爺子會要你休了她的…同為女人,我都覺得她可憐了。」

同為女人,她並不同情姚沐月,但她看得出來姚沐月其實是對傅天抒有感情的。

姚沐月是倔強、是好強,她驕傲又好面子,但光是這樣,是無法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等看一個男人的。

她對傅天抒存有堅定又純粹的戀慕,盡管傅天抒對她視若無睹。

「女人?她是女人嗎?」傅天抒冷漠的眼神一瞥,毫不留情的諷刺,「女人就該乖乖待在家里,而不是到學塾里跟男人事。你爭強好勝,一心只想凌駕在男人之上,在我眼里,你從來不是個女人。」

聞言,姚沐月不自覺的倒退了兩步。他的話像是一把利刃般刺進她胸口,教她疼得幾乎要哭出聲音來。

她不是女人?在他眼里,她只是個好勝爭強的人嗎?她做了那麼多,一切的努力都不是為了想強過他或誰,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呀!

「天抒,你這話說得太苛了。」花散舞燮著柳眉,「瞧,姚大小姐都快哭了呢。」

姚沐月咬緊牙根,不讓一滴眼淚涌出眼眶。

傅天抒那淡漠的黑眸睞了她一眼,「她不會哭的,眼淚那種東西只有女人才有。」說罷,他手臂一橫,攬住了花散舞的縴腰,將她抱緊。

看著他兩人摟抱在床那親熱模樣,姚沐月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掐住了般難受。

她想就這麼瞪大眼楮看著他們,好教他們覺得尷尬、覺得羞恥,可她錯了,真正尷尬羞恥的是她。

在這里,她連呼吸的余地都沒有。轉過身,她奪門而去。

大床上,側身抱著花散舞的傅天抒忽地沉默不語,眼底閃過一絲深沉到幾乎難以發現的歉疚,稍縱即逝。

「天抒?天抒?」喊了他兩聲,卻不見他有任何回應,花散舞不禁疑惑的抬起臉來看著他。

他恍然回神,「嗯?」

她雙手捧著他俊美的臉龐,一雙媚眼直視著他,「想什麼?」

「沒想什麼。」

「你對她真的連一丁點的情感或憐惜都沒有?」她語帶試探的問。

「這一點,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嗎?」他挑眉一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口勿住那張還想說話的嘴。

一抹斜陽照著院里那果梧桐樹,一陣秋風襲來,吹得枝頭上的樹葉沙沙作響。

「秋天來了……」姚沐月喃喃道。

她就生在這個時節的月夜,因為那天的月色絕美,父親才會為她取了沐月這個名字。

可明明是個溫柔秀逸的名字,她卻擁有如此好強的性情。

是啊,她真是好強,尋常女人踫到相同的遭遇,早就听父母之言、包袱款款了吧?可她,還在這兒不死心的等著。

該是她放棄的時候了嗎?也許是,可她真的不甘心呀。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翠竹大呼小叫、驚慌失措的跑進院落。

她輕嘆一聲,「什麼事那麼慌張?」

「小姐,出事了……」翠竹來到她跟前,淚流滿面,「老爺出事了。」

聞言,她心頭一緊,「爹?爹怎麼了?」

「老爺被抓到衙門去了……」翠竹嗚嗚的哭了起來,「小姐,怎麼辦?怎麼辦?」

她爹被抓到衙門?!怎麼會?守法如他,究竟是犯了什麼罪?不,她爹絕不是以身試法的人,必然是惹上麻煩、招人誣陷了。

「別哭。」雖然心里驚急不安,但她仍力持鎮定,「我們現在就回家看看。」

說罷,她拉著翠竹的手,快步走出院落。

這消息以她難以置信的速度傳開了,她人還未離開傅家大宅,就發現那些奴僕們都偷覷著她,議論紛紛。

一到了大街上,所有人都用奇怪的、顧忌的眼神看著她,第一次沒有人跟她打聲招呼,仿佛她身上染有什麼可怕的傳染病般。

姚沐月一路疾行回到姚府,就見大門緊閉,門上已被貼了封條,沒有人進出。

她敲了敲一旁的小門,不久,家中老僕前來應門。

「大……大小姐?」老僕驚疑的看著她。

「來福爺爺,我娘呢?」她急問。

老僕看了看四周,謹慎地側身,「大小姐快進來吧。」

她點頭,立刻帶著翠竹進到宅里。偌大的姚家宅子你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

「沐月姊姊……」十歲的姚沐春坐在前院,一見她便哭喊著跑過來,一把抱住她,驚怕的哭著,「沐月姊姊,爹……爹被官差抓走了……

「沐春別怕。」她攬著妹妹,安撫她,「娘呢?」

「娘在她房里哭……」

「來,我們去找娘。」牽起妹妹的手,姚沐月快速移步前往母親的寢間。

來到房外,她便听見房里傳來她娘親嚶嚶的哭泣聲。

她推開門,只見她娘親坐在床前,早已哭得雙眼紅腫。「娘……」

周翠環抬起淚濕的臉,驚疑的看著她,「沐……沐月?」

「娘,」她快步走向母親,緊緊握住那雙顫抖的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爹為什麼會……」

話還沒說完,周翠環已掙開她的手,神情驚懼惶恐,「沐月,你快回傅家去。」

她一怔,「為什麼?」

「你已經是傅家的媳婦,要是這事連累了傅家,我們可……」

「娘,」她打斷未完的話,神情嚴肅而堅定,「在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女兒是不會走的。」

迎上她堅毅的眸子,周翠環緊跟看的唇顫抖起來,眼淚撲歉簌簌的流下,好一會終于開了口,神情憂愁哀傷,「你爹誤買了一批生客上門兜售的布匹,去口沒想到那竟是兩個月前被盜賊搶劫而遺失的、藩屬國進貢的貢品……城守大人懷疑你爹跟盜賊私通,強奪朝廷財物,不止把他抓了去,還查封了咱們所有的貨物……」

「怎麼會……」姚沐月聞言一震。

私通盜賊?搶劫貢品?老天,這是何等嚴重的罪行。

「娘,我立刻給城主大人寫張狀紙」她朝隨侍在一旁的丫簑說道︰「快去把紙筆取來。

「是。」丫鬟答應一聲,立刻離開。

「沐月,」周翠環憂心忡忡,「你別沾這件事,要是禍及傅家,我們可是擔待不起。」

「娘,」她秀眉一擰,語氣堅定,「您要女兒袖手旁觀嗎?那可是我爹。」

「可是……」

「別可是了。」她堅決地道︰「爹是無辜的,我一定要想辦法還他清白。」

周翠環的心里憂疑不安,身為母親,她不希望禍及沐月及她的婆家,可眼前,自己已亂了方寸,只能倚靠這向來優秀而堅強的女兒。

她無奈又無助的垂下眼瞼,悄聲流淚。

擬妥狀書,姚沐月遣人將狀書送到官廳,安頓了家里的老老少少後,隨即帶著翠竹返回傅家。

一進傅家大宅,等著她的是公公傅浩清、大娘方惜、婆婆香月,還有她的丈夫傅天抒一看見這難得一見的大陣仗,她心里已有了底。

「沐月,你回娘家去了?」傅浩清神情凝肅的看著她,語帶質問。

「是的。」她坦然回答,「媳婦听聞家父惹上官司,回家去探視了母親。」

「不止如此吧?」一旁,方惜一臉不悅,「听說你還上了狀書,不是嗎?」

她心頭一撼。這麗水城大是大,可風聲傳得真夠快,看來傅家擔心惹禍上身,對此事亦十分緊張戒慎。

「家父是無辜的,媳婦身為女兒,當然要……」

「住口。」方惜厲聲一喝,一雙眼楮惡狠狠的瞪著她,「你想害死我們傅家嗎?」

「我沒有……」她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方惜。

「你爹可是私通盜賊啊!要是懷疑到咱們頭上來,那還得了?」

「我爹絕對沒有私通盜賊」她不容任何人污蔑父親的清白,「我爹只是誤信了生客,才會惹上此禍。」

「話是你說了算嗎?」方惜像頭面目猙獰的野獸般,不斷朝著她吼,「真是家門不幸,居然娶了你這種連顆蛋都生不出來,卻只會惹禍的女人!

方惜刻薄又傷人的話語,令姚沐月憤怒不己,她不服氣的瞪著方惜,正想反駁時,傅家當家的傅浩清開口了。

「天抒,」他直接對傅天抒下達指令,「把她帶回廂房去,遣人看著。」

聞言,姚沐月驚疑的看著他,「爹?」

遣人看著她是什麼意思?傅家要軟禁她,不準她踏出家門一步,不準她為父親奔走嗎?「爹,我……」

話還沒說,傅天抒己走向她,一把摟住了她的A臂,「走吧」說看,他使勁的將她拉了出去。

她拚了命的掙扎,卻敵不過他的力氣,他已經不是當年射藝跟晰鞠都比不過她的毛孩子,而是個二十二歲的男人,早已長得又高又壯,是個她得抬起臉來才覷得見他面容的男人。

「放開我!放開我則一路上,她又叫又跳的掙扎著,可他仍不顧她的反抗,強勢的將她拉回廂房。

他將她拉進房里,把她往床上一甩。「別再回姚家了。」

听他這麼說,她坐起身,怒視著他,「寫封休書給我。」

他微怔,「你~一」

「既然你傅家怕惹禍上身,那就休了我,讓我成為一個跟你傅家毫無瓜葛的女人。」受了這麼多年的委曲,她從沒動過要他寫休書的念頭,可現在為了父親,她願意離開他,願意成全他跟花散舞。

傅天抒濃眉一揚,冷峻的臉上有一絲謔笑。「你不覺得為時已晚嗎?若你在娘家出事前這麼求我,我一定會允了你,但是現在……不可能。」

「為什麼不?」她氣憤的質問他,「休了我,你就可以跟花散舞雙宿雙棲了。」

「我早已跟舞兒雙宿雙棲。」他冷然的說︰「在這節骨眼上,我若休了你,外面的人會怎麼說我?怎麼說傅家?就算我肯寫,我爹也不會答應。」

「傅天抒,我從沒求過你什麼,我現在只求你……」

「要傅家背上薄情寡義的罵名嗎?」他沉聲打斷了她,「你空有才智,卻一點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她忍著委曲又憤怒的淚,直勾勾的注視著他,不以為然的一笑,「傅家怕過薄情的罵名嗎?你不是一直對我如此嗎?」

他沒反駁,對于她的指控,倒是爽快認了。

「你是我的夫君,可剛才你卻沒替我說半句話……」她顫抖著聲音,憤恨的看著他,「大娘說我連顆蛋都下不了,那是我的錯嗎?」

「……」他沉默的看著她,文風不動。

「傅天抒,你有心嗎?」她猛抽了一口氣,忍住幾乎要掉下的淚水,「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就算你不把我當女人看待,至少也該把我當個人……

迎上她怨恨的眸子,傅天抒若有所思,須與,他像是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最終他一個字都沒多說,轉身拂袖而去。

「傅天抒」她大聲叫喊著他的名字,可他離去的腳步毫不遲疑。

姚沐月的狀書救不了她父親姚曉風,且在她被軟禁之時,衙門速畝速決的判了姚曉風重罪,並將他發配邊疆,服修築城案之勞役。

姚家的財產全數充公,只留下一座宅子讓周翠環、姚沐春及幾個忠心事主、不願離去的奴僕們安身。

沒多久,從邊疆傳來惡耗,說姚曉風不堪勞累而身亡,因是帶罪之身,他的遺體被拿拿下葬在冰天雪地的邊疆,無法落葉歸根、回到故里。

自姚曉風發配邊疆,周翠環便鎮日抑郁寡歡,更在接到丈夫去世的惡耗後情緒崩潰,臥病不起。

姚沐月雖為她熬了不少湯藥,卻醫不了她破碎的心,來年的春天,周翠環憂悒身亡。

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姚家家破人亡。

這時,姚沐月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她想起十二歲那年隨母親至菩提寺參拜時遇見的托缽僧,他對她說過,與傅天抒這段姻緣,將是一段讓她一無所有、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孽緣;他還提醒她,她二十二歲時,娘家將遭逢劇變,家破人亡。

如今發生的事情,那托缽僧早在十年前便警告過她,可她卻忘了。

這十年來,她一心一意想著傅天抒,听不進雙親因憐惜她而委婉說出的勸阻,對眼前的事實視而不見,不斷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總有一天能得到他的心。

為了等傅天抒回頭,她下意識的選擇失憶,丁段裝那托缽僧不曾存在,她……她竟因此挽救不了她爹娘的命。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爹娘,讓沐春成了失去估恃的孤女……這麼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她不止讓自己如此悲慘,也讓家人不幸。

該死的是她,是她的好強毀了那個圓滿美好的家,是她的錯……她如何有顏面面對沐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著?

漸漸的,沉重的自責、悔恨及對傅天抒的深深埋怨,終于壓垮了姚沐月,她臥床不起,日漸消瘦憔悴。

一開始,傅家也替她請了大夫看診,並抓了些湯藥給她喝下卻毫無起色。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她是個娘家失勢又未生下子嗣的媳婦,久了,也就不再有人管她。

整整一年的時間,她沒離開過冷清寂寥到足以殺死人的後廂房,期間,除了香月夫人來看過她,傅家上上下下不曾有人關心過她。

正月里,傅家大宅張燈結彩,熱鬧不已,僕役奴負刻門進進出出,忙著張羅過年事宜,可這座院落卻幽靜如死域,悄無聲息。

姚沐月虛弱的躺在床上,空洞的眼楮望向窗外那一彎新月,在她臉上覷不出一絲的情緒,只有對生命的絕望。

翠竹盛了一碗熱粥進來,擱在桌上。「小姐,你醒著嗎?」

這陣子,小姐總是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有好幾個時辰都在昏睡狀態,她感覺得出來小姐早已放棄了生存的意念,尤其在老爺夫人相繼過世後。

這一年來,小姐的身子日漸虛弱,原本豐潤的臉蛋也瘦得兩頰凹陷,然而這座大宅里,卻沒有人在意關心小姐的死活,仿佛小姐是個不存在的人。

「嗯。」床上的姚沐月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翠竹提到床邊,扶起屬弱的她,觸及她那瘦到能輕易模到的背脊骨,不禁悲從中來,流下眼淚。

「小姐,始……你得活著呀。」翠竹嗚嗚咽咽的哭著,「別忘了你還有我跟沐春小姐,千萬別想著去見老爺跟夫人……」

姚沐月微微燮起秀眉,「翠竹,我哪有臉去見爹娘呢?他們可是我害死的……」

「小姐千萬別那麼說……」翠竹一把抹去眼淚卻難掩哀傷,「要不是傅家老爺跟姑爺他們見死不救,老爺跟夫人也不會……」

「不,翠竹,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淒迷一笑,眼中嘻著淚水,「是我執意嫁他,是我選擇了這條毀了自己,也毀了姚家的路。」

「小姐……」听她這麼說,翠竹掩臉哭了起來。

姚沐月伸出手,輕輕的握住她的手,「翠竹,我若死了,你就回姚家宅子去吧,做什麼都好,那兒總是歡迎接納你的。」

聞言,翠竹放下手,抬起淚濕的臉,「大過年的,小姐說這什麼話?你才不會死呢,要死也得是那些負你欺你的人去死。」

翠竹氣得口無遮攔的詛咒那些即使沒指名道姓、姚沐月也知道是誰的傅家人及花散舞。

「唷。」突然,房門外傳來一道嬌貴尖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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