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牽了牽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卻不答話，抬腳跨進了墨黑的夜色中。
畫屏納悶盯著永璘的背影漸漸與暗夜融為一色，嘴上不禁嘀咕︰「這十七爺今兒是怎麼了？」
一轉身，映入眼簾的紅羅蹙著秀眉，滿面煩擾。
畫屏有些傻了眼，捧著茶托不知是進是退。
第二日，永璘渾若無事的與穆敏踏入飛翠苑，神色一切如常，絕口不提昨夜之事。
紅羅看他似是立定主意要對自己展開攻堅，心中簡直愁到了極處。該說的話已然說盡，她是真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自己哪里值得永璘這般痴心往復；她只曉得，這般不明不白地糾纏下去，對誰俱不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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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又至。紅羅二十歲的生辰轉眼就到，她沒有聲張。那一日，恰好乾隆另有事務，紅羅無需侍講。
尚書房授畢課後，紅羅就去找穆敏要了輛馬車，讓她出宮，穆敏正巧得空，本想相陪，紅羅卻委婉拒了。穆敏心中雖然有些擔憂，卻也不願強她所難。
紅羅心頭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要向何處。宮外她的去處本就不多，如今想去之地更是屈指可數。首先浮上心頭的是景山，可福康安的影子也一並浮了出來，一想到他，她心里立時一緊，頓時沒了主意。紅羅的猶豫讓車夫等了很久，最終她一咬牙，還是吩咐車夫直上景山。
站在景山腳下，紅羅抬眸，心底交雜紛亂，一年前的情形猶歷歷在目，清晰如昨，心上不由又是一陣隱隱作痛，眼中登時水霧氤氳。她駐足良久，方才緩緩開步。
那山頭之上雖有回憶，卻也有清靜，她如今正稀罕這個。
紅羅埋首上山，到得山頂才漫不經心地將落寞的眼光從地上拾起，誰料一抬眼，入目竟是福康安驚喜交錯的面孔。四目交投下，紅羅全身如被下了定身咒。
他怎麼也在這兒？難道，他還記著今天是什麼日子？
整整一個月，紅羅一直控御自己，不去看他，不去想他，對他的一切都置若罔聞。如今他就生生立于眼前，她卻入魔似地不能移開眼。
福康安顯是清減了，面上說不出的蕭索，全然不似別個新婚燕爾那般春風滿面。
「紅羅」福康安輕柔一喚，語聲中似是蘊著無盡的思慕與深情。
正自恍惚的紅羅被那聲輕喚驚了一下，眼一痛，心猛一跳，急急別開眼，慌亂轉身，就想逃開。
福康安想也不想便開步追出，口中急道︰「你就這樣厭我憎我？就連瞧我一眼，听我說一句話都不願麼？你不是一貫氣量過人，以往別人就算沖撞了你，你不也是不計前嫌，以禮相待麼？」
紅羅聞言腳步稍稍慢下，猶豫著多走了兩步後，終是停了下來。她眼光清冷地遠眺半晌，方才漠然開口︰「公爺若是有所賜教，紅羅候教便是」
語畢，仍不願轉身。
福康安眼望紅羅冷漠的背影，千言萬語堵在胸口聚成塊壘，一時間欲訴無從。
稍頃，他微吸了口氣，平了平胸口翻騰的情緒，啞聲道︰「我十九歲第一次跟著阿桂將軍出征時，他就告訴我，要想在戰場上取勝，首先就要成為一個心無掛礙的人唯有心無掛礙，才能在戰場上無有恐怖，真正達致心神合一，攻無不克。這些年，我與戰屢勝，一來是因上天庇佑又托了皇上的洪福，二來也是因我緊緊記住了阿貴將軍的忠告。我已是百戰余身，本道這世間萬物再沒什麼能讓我掛礙不下了，可這一個月來，我方知我錯了，我心中沒有一天能放得下你」
福康安語聲中那不加掩飾的哀切忽地讓紅羅恍惚起來，不知怎地，耳中竟有另一把聲音交疊，她無端憶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在漫天星光下，Mr.Josh神情哀戚地對她說過一番話︰「Cecilia，男人是個感情容易沖動的物種，可有些男人若真的愛上了一個女人，也許他這一輩子就只能愛這一次了」
其時，少不更事的紅羅只覺Mr.Josh有些異常，如今細細想來，原來當時Mr.Josh是在坦露自己的哀傷。難道Mr.Josh心窩中一直藏了個讓他一輩子只動情一次的女人嗎？
還有身後的福康安這一番表白，讓她終是對他的情意瞧得清楚明白。可那情意雖是綺麗誘人，卻也緲若鬼魅，危若深淵。對他生情本就是明知故犯，如今豈能一錯再錯，耽于他的柔情之中？她與他，既使動心動情，相知相惜，可若要相守，中間卻仍似隔著險山峻水，讓她逡巡而不敢進。
一念至此，紅羅心腸狠起，咬咬下唇，強忍著心頭萬針穿過的陣陣刺痛，壓下那胸中的千層疊浪和漫上眼眶的淚意，聲冷若冰地道︰「若公爺再無其他指教，那紅羅就先告辭了」說完也不等福康安應答，提步就走。
福康安大驚，急跨兩步上前，伸手鉗住了紅羅的左腕。紅羅頓足，緩緩回過頭，一聲不吭，盯實了福康安扼住她左腕的手，眉有幽恨。
福康安心頭一寒，不由撒手。放開紅羅後的福康安仍不甘心，一個箭步跨至紅羅跟前，口齒艱澀道︰「你難道真的忘得了咱們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忘得了京郊大營……」
不待他話完，紅羅就覺體內怨氣升騰，兩只小手不知不覺已是拽緊成拳。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去踫觸心頭那被剜過一刀的傷處，如今卻眼睜睜瞧著那道口子又被人生生撕裂，再度血肉淋灕，讓她痛不可遏。
紅羅一時不能自己，臉色煞白地對著福康安怒目切齒道︰「我是忘了若是你一時三刻忘不了，就讓你那五位賢內助幫你的忙」
福康安臉色遽變，愴然道︰「若是你當真如此絕情，今日又何苦再上這景山來？」
他就是記著今日是她的生辰，猜她興許會記得去年今日，故而才忍不住想來踫踫運氣。
一听此言，紅羅本已別過一邊的臉，倏忽轉了回來，兩道如月冷光聚在福康安面上，神色卻越來越緩，福康安見了，一顆心卻是一沉再沉。他深知每回紅羅怒極而靜時，便是她猛下決心之時。
果然，一抹決絕劃過紅羅眼底，她淡淡啟口︰「你日後再不會在這景山之上見到我了」說完，她一扭頭，繞過福康安，決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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