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城的臉貼在門窗上,注視著靠牆而站的陶井,從進警局那天見到這個男人開始,他就等待著這一天吧。
左邊城表面的單純,其實有多少是裝出來的,陶井心里無法確定。
但是,陶井知道當他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在這個世界上,許多的真相,都是事情過後,才一目了然的。
在這個有些燥熱的晚春里,一種悲哀的涼意從陶井的身體里流過,他打了一個寒顫。直到左邊城離開,陶井的手腳也沒停止流冷汗。
陶井知道一切都晚了,連挽救陶小落的機會也沒有了。
陶井分析那天陶小落一定去了桃樹林。而且,在他到達之前,已經搶先殺害了藍舞蝶。陶井突然大聲的咳了一聲,手捂住胸口,胸膛里的心髒像瘋狂敲擊起來的鼓點,震耳欲聾。
一刻鐘之後,陶井慢慢地滑倒在牆角里,抻長瘦皮疊疊的脖子。死神在他的頭頂跳舞,舞姿優美。
陶井大睜著眼楮,注視著窗口一張紙人,那張跳舞紙人像一縷魂兒似地慢慢飄起,在白的耀眼的天空中,似真似幻……
這年的四月二十五日。一個難得沒有大風的好天氣。
北方春季的燥熱大風,刮起地皮上的塵土,像一個穿著骯髒破衣服的瘋婆子,扯著你的衣襟跟隨,讓人不舒服。可巧這天傍晚,風靜似水的濕潤天氣。
當夜空還沒有爬上朦朧月色的時分,生活在一片俄羅斯老式建築住宅里的人,吃過晚飯後,紛紛走出家門,來到街邊,嘗些小吃,買些不值錢的小玩藝,溜溜噠噠地慢慢消磨這個微風拂面的清新夜晚。
只是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悠閑自得地走回家的時候,隔著幾條街,河沿花園的桃樹林子里發生了一場凶殺案。
陶井決定搶在陶小落去見藍舞蝶之前,先殺了藍舞蝶。
按計劃他把手表往後撥了一個小時,然後,約出白素蘭吃飯,故意造成藍舞蝶被殺的時間里,他不在現場的錯覺。為了多一個人證明,他撥通了家里電話,讓他妻子偷听到他與白素蘭的私密約會內容。
同時,陶井為給接待服務員留下印像,他故意點了一道飯店里沒有的烤乳豬菜肴。
女服務員听都沒听說過這道菜,心想能吃起這種昂貴菜的客人,不會是一般人,自然注意瞅了他一眼,留下很深的印像。
一切都按陶井按排好的計劃進行。可是,在去桃樹林的路上,乘坐的出租車壞在路上,他跳下車,想去攔截別的出租車,可是,路上竟沒有一輛出租車駛過。等到陶井疾步到達桃樹林子時,他晚了十三分鐘。
藍舞蝶倒在一汪血泊里。她被一把斧子砍傷脖頸,那是一把精致的斧子,扔在她的衣襟上,上面沾滿了血跡。
藍舞蝶雪白的臉上掛著一絲微笑。
好些人對藍舞蝶的最深刻記憶,是她死的第二天,這個城市下了春天里的第一場雨。那雨下得很蹊蹺,雨絲中竟夾雜著片片雪花。已經是春天了,應該說雪花在降落下來的時候,就該溶化了,可是,這些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到了盛開的花叢間。
陶井逃離現場的時候,陶小落走進桃樹林,他們一個是從北門出去,一個是從南門進來,黑夜掩蓋了他們的行蹤。
一夜之後,陶井又在警察到達犯罪現場之前,搶先重新回到桃樹林里,可是,他沒找到那把作案的斧子。事發後的第二天,他和陶小落在警察局他的辦公室里見面,他上下打量著兒子。陶小落疲憊的臉上全是沮喪,用手指掐住眉心。
陶井說︰你來干什麼?。
陶小落攤開雙手,噘噘嘴,說︰剛巧路過,進來看看你。
陶井好似漫不經心瞟了兒子一眼,說︰你媽來電話,說昨晚你又沒回家,你干什麼去了?
陶小落不耐煩地反問,說︰昨晚你干什麼去了?是和一個女人約會去了吧?得,得,得,我也懶得和你說。瞌了,回家睡覺去。
陶井是在陶小落轉身向外走的時候,看見他袖角上有一片血跡的。陶井的頭一陣轟鳴,他的雙手撐住桌沿,身子一陣搖搖欲墜。
陶小落出門時,向後望了一眼陶井,陶井正慢慢地跌坐在椅子上,一綹花白的亂發,散落在額。
愚蠢的陶小落並不知道陶井的心思,看到他把一只手放在額上,眼楮混濁。陶小落突然覺得他爸是真的老了,他從來也沒見過他爸有這樣的倦容。但是,陶小落並沒有回身走回去,問問陶井哪不舒服。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推門走出去,那是一種沒有親情的冷漠。
陶井在門被很大聲關上的那一刻,放在額頭上的手,掉下來,他看見桌子上竟有一只已經死去很久的蝴蝶,那只蝴蝶色彩斑斕,不細瞅,就像一朵凋謝的花兒。
陶井注視著那只蝴蝶,臉色又一陣蒼白。這時,門又被推開了,陶小落伸進頭來,說︰爸,我看你臉色不好,去叫了醫療室的醫生,他一會兒就來。
陶井說︰誰說我不舒服了?管好你自己得了。
陶小落沖他吐了一下舌頭,一閃,不見了人影。陶井眼楮里閃爍起一層霧一樣的淚花,自從陶小落長大後,他們之間早已經習慣了彼此冷漠。
藍飛鳥上了公交車,收了傘,冷冷清清的車里沒有幾個乘客,藍飛鳥在臨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
藍飛鳥用手指尖揩去發梢上的雨滴,咬動著嘴唇,把臉扭向窗外,被雨水澆灌過的街道兩邊樹木郁郁蔥蔥,一對舉著雨傘兒的戀人,站在一棵好大的樹下,女孩兒穿的一條紅裙子分外好看。
藍飛鳥突然很驚奇地把臉貼在車窗上,她的眼楮緊盯著從路上走過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竟是劉沙河。
劉沙河穿一件黑色風衣,在風雨中,像飛翔的一只大鳥兒,腳步匆匆地走進一個院落。
藍飛鳥注意到那個院落掛著的一個牌子,她恍惚覺得自己去過那個院落,那是很久以前。可是,那是一家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