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的隊伍中,錦衣玉冠的沈凌楓端坐在一騎白馬之上,沐著秋陽,整個人顯得風采卓絕,比起前頭一身大紅喜服的潘逍,不僅毫不遜色,更有一種超然世外的氣質。所過之處,引得那些圍觀的女子們不由自主伸長了脖子,暗暗心跳耳熱。
都說新郎官是京城第一公子,沒想到還有沈家大公子,這神仙一般的人物。
而此時,沈凌楓的心頭卻是悲喜難辨,紛亂不堪。今日出嫁的本該是那個一直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人……眼下不用強顏歡笑地送她出門,不用看她為別人身披嫁衣,令他長久以來的壓抑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放松,而悲傷的卻是,那個人如今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前幾日,二弟沈凌樺從金玉樓打听到有城外的農戶拿著一支價值不菲的珠釵前來變賣,竟是阿芷那日出門時所戴之物,雖然那農戶吞吞吐吐地只說是從河中打漁時所獲,別的一概不知,而沈凌楓卻無比肯定地相信,她還活著,一定在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
她寧肯漂泊在外,也不肯回沈家,不肯偷偷來找他……可見,對這些所謂的家人,不知有多失望。
想到這里,沈凌楓滿心黯然,酸澀不已。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劃過路邊擠在一起伸著脖子觀看的人群,驚鴻一瞥間,只覺有翩翩少年的身影莫名眼熟。
他悚然一驚,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定楮再看時,那少年已然不知所蹤,只余滿眼興致勃勃看熱鬧的販夫走卒,市井百姓。
是她,一定是她
那一刻,他歡喜無比,盡管有些遺憾失落,但只要她活著,好好地活著,總有相見的那日。
他的臉上漾起笑容,目光也隨之生動起來。
酒樓的雅間內,齊瀚叫了滿滿一桌酒菜,看著神情自若的沈凌芷,不無嘲諷地說道,「風光大嫁,得配才俊,人家盼都盼不來,可你倒好,放著好好的千金少女乃女乃不做,情願做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喪命的暗人……哎……」
他搖頭嘆息,做出一副惋惜不已的神態。
沈凌芷淡淡嗤笑一聲。
齊瀚自覺無趣,順手斟了杯酒,慢悠悠地呷著。沈凌芷倚在窗邊,遠處嫁妝挑子的長龍已經過去,喧天的鑼鼓依舊響徹雲霄。
「人各有志。」良久,她忽然吐出一句,算是接了齊瀚的話。
「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沈家大公子正和成王府長史秦家的小姐議婚……」齊瀚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二小姐身死不久,沈家卻接二連三地辦喜事……果真薄涼。」
「那又如何,要說,也是我先舍棄他們的?」沈凌芷淡淡說道,「沈家如何,又與我何干?」
「好」齊瀚抬起頭,忽然正了神色,「沈家與秦家結親,擺明了已投靠了晉王,將來與顯王殿下必然勢同水火,所以,若到了圖窮匕見之日,希望你勿忘今日所言。」
沈凌芷聞言,不由得心中發沉,滯了一滯才輕聲說道,「只要保住我的母親和哥哥……至于別的人……」
「沈大公子呢?」齊瀚挑了挑眉,目光咄咄,「當日在晉王府,我看他對你倒是顧念得緊,你就不管他的生死?」
「他娶了秦慕蘭,又如何再能置身事外。」沈凌芷輕嘆一聲,「而我哥哥只是個小小舉人,如今這般,大伯父也不會用心提攜的。」
「難道你不知有連坐之罪?」齊瀚神情睥睨。
「所以我當勉力一搏,到時候,用功勞換他們的性命。」沈凌芷說道,眼中燃起一簇奪目光彩。她這一瞬的風采,再難言喻,齊瀚只覺心頭一窒,頓覺無語。
毋庸置疑,對于眼前的女子,他多多少少抱有一點芥蒂,就算很多事她自己並不知情,也並無能力改變什麼。但她的存在,總是讓他不可逃避地想起那些不好的事。那是一個少年的驕傲被狠狠打折,在不得不面對失敗和孱弱時刻骨的寒意。
當日,若嫁給李琮的人是她,如今又會是怎生光景?
齊瀚不由自主地想道。
算了,想那些作甚,都過去了。
她如今連身份都沒有了。
自己也真是的,跟個女人較什麼勁
齊瀚嘟囔著,舉起酒壇子直接往口中倒去。
「爺,怎麼不等奴家到來,自個兒先喝上了?」簾子一掀,有女子曼聲說道。
「誰叫你拿喬來得這般不爽利」齊瀚眼皮都沒抬一下一下,兀自飲酒,「快,好生伺候了這位凌公子,不醉不歸。」
「公子可要給奴家面子。」那美艷女子進得房中,見沈凌芷神情淡淡,嫻熟地上前摟著她的胳膊,曲線玲瓏的身子一面說一面就朝著她身上蹭過去。
沈凌芷嚇得幾乎僵在那里。
齊瀚掃了她一眼,露出促狹的笑意,「凌公子最不會消受美人恩了,嫣紅,你可要賣力點,把他伺候好了,本世子重重有賞。」
「還不是爺一句話。」名喚嫣紅的女子,絲毫沒有因為沈凌芷神色中的抗拒而退後,反而像蛇一樣纏了上來,煙視媚行地嬌聲說道,「好俊俏的公子,這般冷漠,可不知道要叫多少女兒家傷心。」
一面說,一面引了沈凌芷坐下,像貓一樣地依偎過來。縴縴素手斟上一杯酒,勾著蘭花指送到沈凌芷的唇邊。
沈凌芷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抬眼卻看到齊瀚一雙眼楮滿是邪魅笑意,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她勉強一仰脖,喝下一盅。立刻,唇邊又有一杯。
幾杯下肚,她的臉便有些熱起來,眼楮也有些發直。
「凌公子不勝酒力,你就別折騰他了。」齊瀚說道,朝著沈凌芷勾了勾唇。嫣紅聞言,立刻舍了沈凌芷,靠到齊瀚身上,「爺,你好狠心,居然叫奴家去伺候別人,奴家傷心了。」
「當真?嫣紅何時變得這般專情了?」齊瀚邊說邊笑出聲來。
「誰說不是你看心口都疼了呢世子都不知道憐恤憐恤奴。」嫣紅說著,勾住齊瀚的手便朝著自己豐腴的胸口按去,她的領口很低,鵝黃色的褻衣之下,一對**若隱若現,好不誘人。
齊瀚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回,笑得玩世不恭,「美人兒,幾日不見,本事見漲啊」
「誰叫咱干的是這到頭舌忝血的活,不多點本事傍身可不行。」嫣紅說著,微微收起適才那一副嬌慵嫵媚的樣子,「世子今日找我,可有何事?」
「叫你盯緊的那些人,最近可有動向?」齊瀚問道。
「這……說也奇怪,自從晉王前一陣子被皇上冷落,那幾位好像一個個的都沒了精神,便是來萬花樓,也變得一本正經起來。」嫣紅說道,一面那眼楮斜睨著沈凌芷。
「無妨,他不是外人。」齊瀚說道,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連晉王都收斂了……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那我們要怎麼做?」嫣紅問道。
「既然這樣,就先按兵不動吧。你小心盯緊了便是。」齊瀚說著,有用眼楮瞟了一眼沈凌芷,「你看他,如何?」
「一個雛兒……若是這樣就放出去,只怕沒幾天就得出事,世子須得好好教才是。」嫣紅又變得嬉皮笑臉,伸出兩根鮮紅的蔻丹掐了掐齊瀚的臉頰,「至少,這臉皮也得有世子爺您那麼厚才行。」
「少來,沒個規矩。」齊瀚抬手將女子的玉手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