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又冷又濕的河灘上,沈凌芷望著漆黑的夜空,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風刮過,臉上冷颼颼的,她卻連動一根指頭的氣力都沒有。
這時候,她不該是在繡閣里窩在母親懷中撒嬌,無憂無慮地說著體己話?溫暖的畫面席卷過心頭,她的眼淚也更加洶涌肆虐……即便如此,她卻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跳下河的那一刻,已是萬念俱灰,本想質本潔來還潔去,再無須去忍受那些腌事,誰知身子即將沉沒的一刻,忽然又不想死了,滿腦子只想著撲稜起來透上一口氣。
就這樣起起落落地胡亂劃水,只道四肢像灌了鉛一般怎麼都抬不起來,直到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她的意識變得模糊不清,幾乎已經看到黑白無常,牛頭馬面……
當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沈凌芷發現自己躺在河邊的泥沙中。
這個時候的沈凌芷,除了還有思維的能力,知道自己還活著之外,儼然便是一具尸首。
不知道過了多久,東方漸起了魚肚白,隨後有一縷光線直射在她的臉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哥哥,快看,那里躺著個人。」耳邊忽然傳來小孩的驚呼,隨即有兩顆小腦袋湊到跟前。
「是個女的不會已經死了吧?誒,臉白得好可怕啊」另一個小孩的聲音說道,語氣里帶了害怕。
聞言,沈凌芷忍不住彎起唇角。
「死人活了,死人活過來了。」兩個小孩嚇得轉身就跑,一面逃還一面好奇地往後頭看。
沈凌芷好笑地睜開眼,忽然間,身上竟變得輕松了,一下支起身子來。
這時,才看到自己周圍的景致,目之所及,只有一蓬蓬的一尺多長的亂草。這時節那些草已經發黃,在秋風里不停地搖擺。不遠處,是幾件低矮殘破的小茅屋。
而那兩個小孩,正是跑進那里。
不多時,打里面出來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漢子,急急朝這里走來,看到沈凌芷的時候,黑乎乎的臉上滿是驚異。
他走到近前,用一種戒備而刺探的神情打量著沈凌芷。
眼前的人雖然渾身濕透,身上衣服髒得一塌糊涂,卻還是看得出是個女子,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是他們這些窮苦人一輩子都模不著的絹帛……
他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跨了一步。
「站住」沈凌芷呵斥一聲,順手操起旁邊一塊石頭,作勢便要砸過來。
「別別別……姑娘息怒……」鄭五哥有些害怕地往後退去,「我是听了兩個娃兒說這里有人溺水,才過來瞧瞧的……」
見他面向忠厚,老實巴交里的眼神里有些畏懼,沈凌芷微微松了一口,「這是哪里?離京城多遠?」
「這一帶是鄭家村的地面,距離京城大約三十里地。」鄭五哥老老實實地說道,心想這女子看著也不丑,為什麼面目那麼嚇人呢?
「你是這里的人嗎?那是你家?」沈凌芷又問道。
「對對,那就是小人的家。」鄭五哥說道,心里越發惶恐起來。就算是他們這里的鄉下女人,說起話來一個個粗聲大氣的,可也沒有無緣無故地就叫人這樣害怕的,慘白的臉色,吧嗒吧嗒地往下淌水,配上那森冷凌厲的眼神,真是駭人啊。
還好是白天,若是半夜,定會被當做水鬼。
「哦,家中還有何人?」沈凌芷微微緩和下神色。
「兩個娃子適才姑娘也看到了,還有小人的渾家。」鄭五哥不自然地笑了笑,露出黑黃的牙齒。
沈凌芷不禁皺了皺眉,隨即她便有了主意,「叫你的渾家過來,扶我起來。」
一陣鍋碗瓢盆的響動折騰之後,一碗熱氣騰騰的蕎麥疙瘩端到沈凌芷面前,鄭五哥的女人月娘抖抖地站在一旁,「姑娘,小門小戶的只有這些,你不嫌棄就吃一點吧。」
此時,沈凌芷已經將這幾間屋子盡數打量完畢,確信這是一家子再普通不過的鄉下人家,才放心地開始吃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黑乎乎的,又硬又粗糙,那湯也幾乎吃不出什麼味道。而那只碗,也被燻得帶著一圈黃。
才吃了一口,沈凌芷幾乎便要嘔出來。
看她那一副僵硬的表情,月娘有些膽怯地說道,「姑娘,鄉下人家里沒什麼好東西,鹽那麼貴,我們也買不起……」
聞言,沈凌芷鼻子一酸。
原來,窮苦的百姓吃的竟這般不堪。
大周不是國富兵強嗎?不是百姓安居樂業嗎?這還是離京城不遠的地方,要是邊遠之處,還不得更苦。
月娘看她發呆的樣子,只道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吃不得粗糧,忙小心說道,「姑娘若是實在咽不下去,一會孩子他爹打了魚回來,我給您炖鍋魚湯。」
等吃完魚湯,您老就趕緊的走吧對于這個一直面無表情臉色煞白的女子,月娘和她男人鄭五哥一樣,只想早點擺月兌。
「你們素日吃的便是這個?」沈凌芷問道,心里說不出的澀然,她自小哪曾見過這等不堪的吃食,這會子的震驚真是難以言表。
「正是我們平常吃的,有時候運氣好,娃兒他爹賣魚的錢多一點,就稱上一斤白面兒。」月娘說道,心道這女子的神情氣度,不似尋常人等,必是非富即貴,哪里能吃得下這個,「小姐,要不我給你先沏杯茶。」
「不用了。」沈凌芷說道,拿起調羹面無表情地把黑面疙瘩放進嘴里。她的吃相優雅,不緊不慢,不徐不疾,仿佛吃的根本不是那樣難吃的東西一般,一旁月娘看得不知不覺便入了迷,原來那戶人家的小姐,連吃東西的姿勢,都那麼好看,這人和人,怎麼就那麼不同,簡直就是那什麼……雲泥之別。
當月娘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凌芷已經就著一盤野菜,將那碗黑面疙瘩吃得精光。
難道自己的手藝有那麼好嗎?居然讓這個看起來很是高貴的小姐入得了口。而沈凌芷想的卻是,從今往後,她再不能剩菜剩飯了
怪不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百姓的生活,遠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體會的。
當然,這些想法只是一晃而過,因為,她要面對的是,接下去更多的難題。
「這個,大嫂你先拿去。」沈凌芷拔下發髻中僅剩的一根珠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