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娘 第三章 覬覦(二)

作者 ︰ 阿昧

戚媽媽大吃一驚︰「這話豈是隨便說得的?太太也太莽撞」前頭太太唐氏和劉姨娘雖然不是同一年死的,但卻同樣死在了三月初二這一天,因而外頭也有些風言風語,說五娘子克母,但這樣的話,大家都只敢私下里講講,誰敢擺上台面上來?這浦氏,她也真敢

戚媽媽越想越覺著氣人,又怕孟楚清難過,不敢表露出來,只揀了好話安慰她︰「太太那是氣話,五娘子莫要理她。她說克母就克母?她又不是算卦的先生。」

孟楚清嘲諷笑道︰「媽媽你想差了,她污蔑我克母是假,想要算計我的錢才是真。」

戚媽媽一驚︰「甚麼?」

孟楚清解釋道︰「她借了我克死劉姨娘的名頭,逼著我拿錢出來給我爹納一個妾哩。」浦氏連罵帶斥地說了那麼多,其實就三層意思,劉姨娘是你克死的;所以你得給你爹重新納個妾;納妾需要銀子,這銀子得你出。

「這,這,這真是豈有此理」戚媽媽氣得直打哆嗦,又問,「那五娘子你答應她了?」

孟楚清笑道︰「我若是如了她的意,就不會猜她過會子還要來了。」

沒答應就好。戚媽媽松了口氣,笑道︰「五娘子好計策,等會子她來,一見這屋里甚麼都沒得,也就死心了。」

「但願如此罷。」孟楚清月兌光外面的衣裳,取下釵環,散開頭發,爬到羅漢床上躺下,開始睡午覺。

戚媽媽拿著團扇,坐到她身旁,一下一下地給她扇風。

六月驕陽,七月流火,西北的酷暑,絲毫不亞于湖/北,戚媽媽搖著扇子,听著窗外傳來的陣陣蟬鳴,不免有些惱火,暗道,太太也太不理事了些,成日里盡學那些農婦推磨喂豬,卻不曉得叫幾個人來把樹上的知了粘了。

她正月復誹,忽聞門外傳來腳步聲,忙放下團扇起身,朝外頭去,一面走,一面猜測,不會真是浦氏罷?待走到外面一看,那正當門站著,雙手叉腰,冷眉倒豎的,可不就是她?戚媽媽不免暗自感嘆,五娘子真是料事如神。

她在心里將浦氏痛罵一通,面兒上卻恭敬無比,上前彎腰行禮,禮數周到。

說起這浦氏,本就生得平常,兩只紅瓖邊的小眼楮,一頭亂糟糟的絲毛頭發,厚嘴唇,黃牙齒,別說和孟振業站在一起一點兒也不配,就是同戚媽媽站一塊兒,都顯得她更像僕婦些,她貌丑卻又偏生不自知,平素里不會打扮也就罷了,還總作出些丑態來,真真是有礙觀瞻。

唉,要不是孟家剛逃荒至韓家莊時,幸蒙浦家收留,承了他們的恩情,孟振業又何至于娶了她戚媽媽越想越難過,竟忍不住偷偷拭了拭眼角。

浦氏盯了戚媽媽一會兒,干巴巴地道︰「今兒是劉姨娘的忌日,她到底養了你們五娘子一場,你難過些也是該的。」

敢情她以為戚媽媽拭淚,是為了劉姨娘?戚媽媽作為前頭太太唐氏的陪嫁丫鬟,就算要落淚,也是為唐氏多些,怎麼浦氏卻只字不提唐氏,只提劉姨娘?

其中有鬼看來五娘子說得不錯,她果然只是拿克母之事作幌子,實際上是另有目的戚媽媽馬上提高了警惕。

浦氏朝屋內掃視一圈,然後把視線投向西次間,問道︰「五娘子又在歇中覺?」

甚麼叫又在歇中覺哪個小娘子不歇中覺?五娘子又不是那些窮得沒飯吃,需要一天到晚忙生計的佃戶丫頭,歇歇中覺怎麼了?戚媽媽憤憤不平,忍氣答了聲︰「是。」

浦氏抬起腳,在門檻上刮了刮鞋,道︰「叫她出來,我有話與她說。」

有甚麼事非要趁著她在歇中覺的時候說,方才中覺前,不是已把她叫去給了一頓氣受了麼?就算要算計五娘子的錢,也要先讓她把覺睡好罷?戚媽媽對浦氏此舉很是不滿,但卻不敢違命——她自認為自己是個恪守規矩的人,不能淪落到和浦氏一樣。于是強忍著氣惱,掀簾進去喚孟楚清。

孟楚清卻是早就醒了,穿好了衣裳,正躲在碧紗櫥後偷听呢,見戚媽媽進來,沖她微微一笑,指指炕桌上的鏤空香爐,走了出去。

浦氏還在門口站著,她連忙走過去,端端正正行了一禮,舉止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又叫了聲「太太」,請她屋里坐。

浦氏卻不進屋,就站在門外,一腳踩在門檻上,道︰「方才正與你說正事,你卻轉身就跑了,我少不得趕過來,再與你說道說道。」

有甚麼好說的,不就是要錢麼?孟楚清在心里冷冷一笑。

浦氏卻並沒有直入正題,而是同先前在正房一樣,拿克母的事起了頭,道︰「我原指望著劉姨娘這次能生個兒子,為咱們家繼承香火,但卻沒曾想她被你克死了,這事兒你得擔些責。」

孟楚清冷冷地笑著,上下把浦氏打量了一遍,浦氏被她看得心里發毛,連忙改了口︰「就算她不是你克死的,咱們家想生個兒子的願望又落了空,總得再給你爹添個人進來,好早些全了他的心願。」

孟振業甚麼時候說過非要生個兒子?是她自己怕人說閑話,所以急急忙忙罷?孟楚清後退一步,垂頭,恭敬地道︰「太太說笑了,父親房里的事,豈是我做女兒的能置喙的。」

浦氏一看她這副作派,就一個頭兩個大,她最怕她們三姊妹擺起大戶千金的架勢,捏著嗓子文縐縐地講話了,而且講的都是些所謂的規矩,所謂的大道理,教她搜不出詞來反駁。

孟楚清垂著頭,不再吭聲了,浦氏撐著眼瞪了她好一會兒,也不見她抬頭,無奈,只得去罵戚媽媽︰「來了半天了,茶也不見一杯,虧得還總自詡是大戶人家的僕婦,最講究規矩的。」

戚媽媽氣得直想發笑,明明是她自己不肯進來坐,卻怪別個不上茶,請問這茶端過去,該擱在哪里呢?地上?門檻上?

浦氏罵過戚媽媽,突然來了靈感,連忙換出一副笑臉來,對孟楚清道︰「五娘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別看你爹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極想有個兒子的,你想哪,咱們家若是沒得兒子,等你爹百年之後,家產豈不是要盡歸你大伯家?這也還罷了,更使人擔憂的是,你們三姊妹將來嫁了人,連個背後撐腰的人都無,這可怎生是好?這女人家呀,再能耐,嫁得再好,也是得靠娘家撐著,在夫家說話才硬氣,你說是不是?」

她平日里只會罵人,這會兒竟能講出這樣一篇大道理來,真是難為她,孟楚清抬起頭,笑嘻嘻地道︰「太太這話說差了,我不是克母麼,哪里來的人家嫁,太太多慮了。」

浦氏先前罵孟楚清罵得痛快,此刻卻被反將一軍,哽住了話,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上前拍她兩下才能解氣,但一想到此行目的尚未達成,又只得生生把這口氣忍了下去,繼續跟她講「道理」︰「五娘子,就算你不嫁,總還有兩個姊妹罷,難道你忍心看著她們在夫家無人撐腰?她們平日里可是頗為照顧你。」

浦氏這話倒是說得不假,三娘子孟楚潔和四娘子孟楚涵雖跟她不是一母所出,但到底有著一起逃過荒,躲過流民,握著銀子買不到糧食,只能啃樹皮的情誼,所以三姊妹之間雖然時有磕踫,但總體說起來,感情還算不錯。

而且孟楚清也承認,在這個年代,家中有無男丁,格外地重要,但這同她有甚麼關系?她只是這家的女兒而已,這種事情,還輪不到她來操心罷?浦氏想要給孟振業納妾,盡管去納好了,卻跑到這里來說,不擺明了是要算計她?她才不會蠢到去接話

于是從袖子里掏出帕子,使勁兒擦紅眼角,帶著哭音道︰「太太,我還是個姑娘家,您這樣嫁不嫁的,可叫我怎麼答,羞死個人了」說著,拿帕子握住臉,三步並作兩步跑進西次間去了。

哎喲,哎喲,剛才不是還在頂嘴,說自己克母嫁不掉麼,怎麼這會兒又裝起害臊來了?浦氏張了張嘴,卻沒跟著戚媽媽一起追進去,而是眼珠子一轉,搜羅起面前的客廳來。

她踮起腳,邁過門檻,先到桌子前敲敲,又到花架前模模,最後抱起條案上擱的一只青瓷花瓶,放在耳邊听了听聲響,咂舌道︰「都說五娘子可憐,她哪里可憐了,這些家什,比我屋里的強過萬倍」

可惜,這花瓶太大,不好明目張膽地抱走,不知寢室里有沒有小件。浦氏想了想,戀戀不舍地放下花瓶,走去西次間,一把掀開簾子,鑽了進去。

西次間里,有個花罩,花罩內,又有個屏風,屏風後的臥室,被遮了個嚴嚴實實,甚麼都看不見。浦氏遺憾地嘆了口氣,只得把目光投向花罩外。這間房里,家什倒是不少,靠牆有高櫃,側邊有羅漢床,角落里有花幾,臨窗還設了張半圓形的小桌子,只是不管哪件家什上,都是光溜溜的,一件擺設也無,那花幾上,甚至連朵花兒都瞧不見。

浦氏大感失望,道︰「五娘子這屋里是遭賊了還是怎地?我前些天來的時候,明明物事還多得很,怎麼這才過了幾天,就甚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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