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上 第十五章

作者 ︰ 凌淑芬

冥冥中,他听見一縷魂魄在散去之時不甘的號叫!

既然已經動了手,再沒有回轉的余地。

他迅速取餅天機制成的凝魂燈,點燃了放在她的床頭。澄黃的光線,若是開始聚魂會轉為白色,若是魂飛魄散便維持不變。

就在他把燈放在她百會穴的當下,一抹耀眼的白光悠然一閃,直刺他心。

原來她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周圍徘徊,也不忍離他而去……心頭便是再有一絲絲的疑慮,也全部消失了。

用符水洗淨寶盒,割了她的腕脈,擠了初血進入盒中。

寶盒感應到血澤的不同,劇烈震動,似乎在強烈抗議。他以符咒硬壓了下去,迫它屈從。

倘若寶盒已被天璇的原血喂養了好幾世,他還沒把握能夠成功,但是天璇的血只滴入兩次,最初和今世,因此強烈的禁制壓過了寶盒對原主的依戀最終,它苟延殘喘地顫動數下,終于疲憊地投降,接納了新生。

她原本不是「天璇」,但從這一刻開始,她就是天璇。

他們會生生世世,永遠相伴。

「你瘋了嗎?」

在府中感應到寶盒異變的天機連忙施了穿牆之術,直接殺到他的寢宮來。

這一世的她為了易于修行,投入女胎。此刻他氣急敗壞,連衣履都未來得及穿妥。

「你這是逆行天理,會引來天劫的!」天機勃然大怒。

「我們的存在,早已逆行了天理。」他冷然以對。

天機緊緊盯看他手中的天璇寶盒,眼神甚至可以說是驚怒恐懼,

「那不一樣,那不一樣……」她喃喃地道。「你不懂,就因為我們逆了天理,所以更須謹慎行事,如今你毀去天璇的魂魄,轉放入她的,這回引來天劫的……你開門不會有好結果的……不會有好結果的……」

天機喃喃自語,身影消失在濃霧之後。

再大的天劫又如何?他傲然想。

他已征服了天,征服了地,再大的劫數他也像戴帽子一樣的扛下來。

起碼,當時他是這樣張狂的認為。

他和其他幾人的永生已經是強行從天理中搶到的契機,這九條命線對于天地運行已經造成巨大的干擾。

如今他故技重施,斬斷了天璇的命線,重新拉進另一條,終于以天機之能都無法再維持那個恐怖平衡。

倘若當時他知道,所謂的天劫不會報在他身上,而是報在她的身上,他還會做相同的事嗎?

南想了無數次,但都沒有答案。

或許,還是會吧。

他們後來終于得以相愛,卻不得相守。

所謂的天劫,就是當他每世一和天璇相纏時,他們的命線糾結,他的命會折斷她的命。

她注定要死在他懷中,一次又一次。

為什麼?為什麼劫數不是降生在他身上?

無數次的痛苦、疑惑,都得不到一個答案。

于是他們也無數次的轉世,投生,相戀。在他強大的氣機之下,她永遠命若游絲,最後橫死。一次又一次。

終于,她累了。

他永遠記得她求他放手的那一刻。

為什麼當初那樣辛苦,寧可毀天逆地也要求來的緣分,最後還是得這麼痛的放開?

倘若求得人是瑤光,是天機,或是他早已反目的妻子,他都可以不理不看,但求的人是她。

所有的強求仿佛成為一則笑話,到頭來他依然什麼都握不住。

最後他忍痛放了手。

但在一起是痛,放了手也痛。

把她的魂魄從七星中割出之後,她終于可以投生當個健健康康的人,過一個快快樂樂的生活,只是不再有他。

有時他們會生在同一世,有時錯開。即使人海茫茫,他總認得出她的魂魄,而她已再不記得他……

四百多年了。四百年的無法相見、相守。

他相見她。他想再和她相聚一次,不計一切代價。如果天劫催動,倒行逆施的人是他,要罰就罰他吧!

「現在的情況,和一千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天機的嗓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南定定盯住祭壇上的人兒。眼前恍惚是千百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

在他的龍榻上,她蒼白冰冷,了無氣息。

「將我的魂魄還諸天地,」他淡談地道。「這一世結束後,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什麼逆天行道,再也沒有什麼天劫懲罰。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他說得可真輕描淡寫,天機惱恨地想。

「你以為一切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嗎?沒這麼容易。」她袍袖一揮。「出去吧!我要行法了。

「你想怎麼做?」南抬頭看向她。

「你們的天劫,我暫時還沒想到解決,但鎮住你們的命線一段時間的本事我還有。」我轉過身,自顧自去拿牆上的幾樣法器。「穿魂釘雖然穿不了她的魂,釘久了難保不會精神錯亂,你若喜歡抱一個瘋娘子在身邊,那也由得你。」

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這個小弟……或小妹,不是什麼軟心腸的善男信女。就因為看過太多人世變遷,她的心早已硬如鐵石。唯一的例外,是對他們幾個。

無所謂。一年也好,十年也好,這是他的選擇。

「好吧,我還有幾筆生意要談,晚上見。」

他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天機氣得牙癢癢。

還真是瀟灑啊!

「楊克,還桿在那里做什麼?雄雞血,黃符紙,起壇!」

隱約中,可可听到一個女人的嗓音,嬌嬌嗔嗔的,直覺就討厭——

「OK,我只是要強調,沒有遵守諾言不是我的錯。荻荻還躺在加護病房里,天曉得何時會醒過來,沒有衣服讓我穿,我總不能光看身子走秀吧?」頓了頓,嬌嗔的噪音轉為調侃。「雖然有幾次,那些設計師讓我穿的東西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蘿莎。」

「哎呀,干嘛那麼純情,听我提『』還會害羞呢!」她嬌滴滴地喊。

「……」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總之跟你說一聲。」

「她會醒來的。」低沉的男性嗓音道。

「那就等她醒過來再說吧!掰。」

那個男性嗓音讓可可的心一跳,仿佛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浮上表面的意識又放松地沉回黑暗里……

再度重抬意識時,已經不知是多久以後。

她舒了口長氣,緩緩睜開眼楮,整個人神清氣爽,仿佛睡了一個舒服又清懶的長覺。

身下的被榻如雲朵,枕鋪間飄看薰衣草的香氣。她一定在二哥家里,因為瑤光總是將床具燻上薰衣草的味道。

她伸個懶腰要坐起來。

啊!手,腳,她能動了。

所有回憶沖了回來,她的全身從發冷到發熱,泡三溫暖一樣地輪一圈,整個人高興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慢著,她不一定月兌離險境。這里不是二哥家。她在哪里?

對了,還有天權!她飛快翻身坐起。

以一個人質來看,這間牢房的條件未免太好了。

她四周環視一圈。整排的對外窗,窗外是夕陽完全消失前的最後一點微亮,紐約獨一無二的天際線盡入眼底,燈火在昏色中漸漸明亮。

她從幾棟熟悉的大樓判斷出自己的所在方位,她應該是在市中心——綁匪忒也托大,竟然不介意讓她認出地點,她不曉得該喜該憂。

室內是很簡約的現代風格,主要用色為白色與黑色的冷色調。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地板鋪有一張巨大的長毛地毯,她躺的床以黑色鐵骨架構成。

她慢慢下了床,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一她自己的睡衣?

「不對。」她模模棉睡衣,發現它比較新,沒有經常穿的洗舊感,只是和她家里的那樣一模一樣。

為什麼會有人知道她穿什麼睡衣,然後準備一件一樣的為她換上?

又是誰幫她換的?

她甩開背上浮起的疙瘩,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尾,打開一扇相連的門。

里面是更衣間,感應式的燈光立刻亮起,兩側牆面貼滿了鏡子,櫃架上從晚禮服、家居服、長褲、短裙、襯衫道各式各樣的鞋子、配件,應有盡有,而且——她抽出一件白色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換上——正好是她的尺寸。

一連串詭異的事發生下來,她的神經已經麻痹了,可可突然找不到應該有的恐懼感。

「先探路再說!」

她退出更衣室,轉過身,呆住。

房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一肩斜倚看門框,閑散地注視她,表情好像每天早上都這麼看她換衣服。

他……

是他……

模糊中,她的雙耳開始發熱,臉頰發燙。所有血液沖往她的腦門,她再度動彈不得。

「……」她張口試圖說些什麼,干澀的喉間沒有任何聲音冒出來。

優雅,男性,英挺,她夢中的黑暗情人。

相較于她的震撼,他冷靜自持得令人發指。

走到窗前的沙發區,把財經雜志往玻璃茶幾上一丟,啪!她全身跟著一震。

他走到她面前,盤看手將她上下打量一遍,最後點點頭,仿佛很滿意她的恢復狀況。

黑衣黑褲,黑風黑眼,黑暗而俊美,她,終于正式和他相見了。

可可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呼吸。

「你,」她夢了六年的男人平平開口。「非常不听話。」

嗯?這是一句話她完全沒有想到會听見的話,于是她傻傻地問︰「什麼話?」

「我很明確地說過,不要輕舉妄動,你為什麼總是不听?」他的嗓音與他的眼神一樣清冷。

可可連還沒長出來的頭毛都發寒了,于是她再度把所有事情想過一遍。

「我非常確定沒有。」她和藹地指出。「事實上,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所以你不可能跟我說過任何話。

在夢中的當然不算。

可可突然有點心虛,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佔了他六年便宜……

南慢慢走得更近。

天,一個男人竟然能如此漂亮!

他全身肌肉隨看每個步伐的自然牽引,猶如水在流動,腳,手,身體,形成一段完美的和弦。

不過,他會不會走得太近了一點?

可可不由自主地退後,他依然不斷靠近。呃,真的太近了點……

她的背抵上更衣室的門,他依然沒有停步。

再俊美的容顏,在十公分內欣賞依然有壓迫感耶!尤其那個男人是他!

「那個……咳。」于是,她做了一件蠢到掉渣的事——打開更衣室,把自己關進去。

男人錯愕的表情一閃,就被她封在門外。

愕然的情緒退去,強烈的笑意在他體內升起。

久違了四百七十六年,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出來。」他順了順氣,平靜地說。

「不要……。」

「你要在里面關多久?」

好問題。

「你去叫瑤光來。」

「出來!」這次已經有點火氣。

可可現在心里掙扎了一會兒。

「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天權在哪里?」

「他死不了。」他冷冷地道。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了?」

「出來!」

她開口閉口談的都是另一個男人,即使是他的手下也讓他無法忍受。

「我不是狗!你少用那種口氣命令我。」她提高聲音。

門外的男人產生一種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在他體內發生過的情緒——技窮。

他耙下頭發,放緩了語氣輕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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