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天子 第五章

作者 ︰ 可樂

第五章

月後

霽拓凌不是一個殘忍無情的帝王,但是為了遇襲之事,回到宮里的頭一件事便是整肅朝中反對他的勢力。

他派心月復循線抽絲剝繭查明遇襲之事,揪出策劃奪帝位的主謀-盛親王及其同黨,下令斬首,以儆效尤。

永絕後患的狠戾手段撼動朝野,引起喧嘩,宮內宮外議論紛紛,謠言四起。大家皆以為遇劫歸來後的皇帝性情大變,憂心霽氏皇朝的未來。

霽拓凌豈會不知那些有關于他的傳言,更明白今日所做的一切會為史家記下,是否會為他傲然聖跡添上一點負評,只能留給後世去斷定。

表面上,他對于朝臣、百姓的異論波瀾不興,事實上,心底承受的壓力因為斬了親皇叔而撐到了極限。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想起的是負傷躺在山中木屋的那一段時光。

在夜晚可以听到蟲聲鳥鳴,風大時,他甚至可以听到風拂過林間發出的沙沙聲響。

那時,他除了養傷,毋需掛心任何俗事,還有個心靈手巧的女大夫作伴。破木屋所能給予的除了是棲身之處,再無其他,卻讓他的心情格外輕松,反襯出回到京城皇宮後,扛在肩上的壓力有多沉重。

他似乎可以明白當日她為何作出想留在山中,而不願隨他入宮享盡榮華富貴的決定。

輕嘆一口氣,他才合上彷佛永遠批閱不完的奏折。

「陛下,要歇息了嗎?」必恭必敬的低聲詢問自他的身邊響起。

霽拓凌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子時,陛下是時候該歇息了。」早就過了就寢的時辰,但皇帝仍不歇息,太監小路子憂心的提醒。

霽拓凌喝了口參茶,沉默半晌才開口,「緩些。」然後起身,立在窗邊,仰首望著夜空。

見皇帝主子若有所思,小路子雖擔心,卻不敢出聲叨擾,只有靜靜的退到一邊等候著。

凝望著布滿點點星子的墨色蒼穹,霽拓凌想的卻是她。

他彷佛被她下了蠱,竟覺得宮中嬌色沒有一個人可以比得上她。

他想她,瘋狂的想著她,即便明白會得到什麼答案,他還是想見她……想親眼將那讓他魂牽夢縈的容貌深深的映入眸底……想將她緊緊的擁進懷里,汲取她身上令他平靜的藥草香。

當發現自己是如此思念著她的同時,霽拓凌的心微微抽了下。

他很後悔,當日沒強問她的名字和決定。

當時雙眼無用,他不知道她的模樣,如今在思念著她的時候,非但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長相,他思念的竟是如此虛無的形體。

她真的存在嗎?

這念頭一涌上心頭的瞬間,他的雙眸變得幽暗深沉。

回到宮中這段時日,他對她的思念遠超過他對任何一個妃子的渴望,或許這可以解釋為身為男人的劣根性。

但是他知道,她對他的意義不同,他想,是時候派人走一趟藥泉坳,再問一次她進宮的意願。

深秋,隨著季節變化的莽莽林海盡染一片秋色。

原本被盎然綠意包覆的藥泉坳彷佛換了件色彩瑰麗的新衫,美不勝收。然而置身在萬山紅遍的美景當中,華初晴卻沒心情欣賞眼前的景致,心情宛如陷入嚴冬,似乎連血液也跟著被凍結。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不敢相信,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姑娘、姑娘……」

听見前來傳話的宮人喊著她,華初晴恍惚的拉回思緒,抬起眼,怔怔的看著他,一語不發。

瞧她一臉怔愣,眼眶微微泛紅,沒有答話,宮人逕自又說︰「請姑娘收拾行囊,與奴才一同回宮。」

片刻前,她才由山里采藥回到藥草廬,結束長達半個月的采藥期,沒想到腳步才定,迎接她的是身著官服的宮人立在藥草廬前等候她的身影。

乍見那宮人,她一顆心跳得飛快,腦中思及的是霽拓凌對她的承諾。

他說,回宮待所有的事塵埃落定後,他會派宮人到藥泉坳尋她,再問一次她是否願意入宮當他的妃子。

但令她錯愕的是,想接她進宮的並非霽拓凌,而是她的師姊孫霞光。

由宮人的口中得知,師姊因為對皇上的「救命之恩」,早在十日前便被接進宮,成了皇上的寵妃。

這位對聖上具有重恩的女子未經過采選,位號德妃,一入宮便深受寵愛,除了金銀財寶的封賞,更是夜夜侍寢伴君側,她受到的待遇令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眼紅妒怒。

而宮人所說的話,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的擊在她的心頭。

她無法置信,對她疼愛有加的師姊竟會冒用她的身分,進宮成了皇帝的妃子?

又因為當日霽拓凌的眼傷、不知她的容貌和姓名的諸多巧合下,成就了這一段師姊冒充她成為皇帝的救命恩人的局面……而如今她又為何要命令宮人來帶她進宮?

華初晴懵了,無法理解師姊的用意,心寒得連生氣的情緒都被凍結了。

看著眼前面貌出塵靈雅的女子自始至終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一再露出恍然出神的模樣,宮人禁不住又出聲呼喚,「姑娘……」

「有勞你替我傳話,我只想留在這里,哪兒都不去。」

當日她對霽拓凌說過,她不願進宮成為他的妃子,縱使她喜愛他,縱使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也不願被囚禁在華麗的牢籠里。

既然師姊冒充她入了宮,那她何不放手,把與霽拓凌的那一夜風流當成夢?她的個性本來就不善爭,雖然師姊的行為讓她深深覺得被背叛,但若是天意如此,她只能平靜的接受這樣的結果,沒了情感上的牽絆、希冀,她就在這深山里獨自安靜的過著研醫的日子。

心意已定,惆悵、失落之余,她也為跟霽拓凌之間有緣無分的露水情緣感到哀傷。

想起他的溫柔和堅定的擁抱,華初晴只能慶幸至少還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在遇到霽拓凌之前,她就未想過要嫁人,在遇到他之後,她把最珍貴的心和身都給了他,這輩子更不可能再跟其他男人了,她會好好的珍藏這段回憶,用一生的時間細細回味。

「這可不成,沒把姑娘帶回宮里,奴才無法同德妃娘娘交差啊!」宮人一臉慌張,急忙說道。

她輕抿著女敕唇,思索片刻,「不如我寫封信,讓你帶回去交差,好嗎?」她不想將他人牽扯進她與師姊之間的恩怨,有封信應當能讓他好交差。

「這……」宮人十分為難,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只能接受她的提議。

華初晴以為有她寫的一封表明心意的信,便可以讓這夢一般的荒謬事情畫下句點。

沒想到半個月後,宮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一回,宮人再次領命前來,堅定的傳達德妃非見她不可的強烈意念。面對宮人不將她帶回宮里便無法復命的為難神情,心善的她彷佛被人一把掐住心眼,沒了當日拒絕的率性、果決。

在上一回宮人離開後,她暗暗作了決定,開始收拾細軟,準備離開藥泉坳,游醫天下。

這個地方充滿了太多回憶,讓她常常一恍神就是一整天,根本沒辦法靜下心思專心在研醫之上。

無奈世事無法遂意,最終她還是沒能堅持,在時節剛轉入冬日的那一日,跟著宮人進宮。

盡避不明白師姊執意見她的想法為何,不過她把這一次會面當成遠行前的辭別,或者也是正式結束兩人互相扶持多年的師姊妹情誼的時機。

下山入城後,宮人讓她坐上華貴馬車,她百無聊賴的獨自坐在車廂中,掀簾看著外頭市井繁榮熱絡的情景,思緒不由自主的旋繞到霽拓凌身上。

心頭那刻意被壓抑的思念還是不爭氣的冒了出來,讓她憂郁、落寞。她就要到離他最近的地方了,進宮後,她有可能會見到他嗎?

他見到她後,會發現其實現在他身邊的並不是她嗎?

發現心中的奢想,華初晴這才驚覺自己不如想象中那般瀟灑,即便嘴上說得灑月兌,事實上,她還是與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樣,希望心愛男子眼底映入的是她的身影……

輕嘆口氣,她扼住因為想起他而悸動翻騰的心緒,強逼自己接受現實。將錯就錯原本就是她的打算,她不該再因為他,讓平定的心思又起波瀾。

眼下最重要的是,進宮了卻與師姊之間的事,她便可以無牽無掛的天涯海角四處去了。

午後,天色陰霾,又落了一場雪,紅牆黃瓦、富麗堂皇的巍峨殿宇全都覆上一層白雪,稍稍掩去那令人望而卻步的權威氣勢。

華初晴不敢想象,與她一樣長在山林的師姊如何適應這樣的環境?

「姑娘,請在此地稍候片刻。」

因為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待她回過神來,已跟著宮人走過戒備森嚴的重重護衛,來到德妃的寢殿。

興許是廳殿里起了炭爐,開闊富麗的偌大空間隱隱飄著一股暖香,驅走了空氣中的寒意,卻驅不走她突涌而上的懊悔情緒。

她不該來的,現下來了,原本堅定的心意輕易的便被撼動。

她要的不是榮華富貴,要的是那個屬于她的男人啊!

而師姊是深知她的個性,或已經認定因為自己是她的師姊,知道她不會狠下心來揭穿一切,要回屬于她的所有,所以才會堅持要她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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