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自省檢討的時候，皇帝和賴斯大師的對話也在繼續。
「……那麼，是什麼給了你信心，認為皇室已經無法再壓制你們，有機會乘虛而入？」
林安聞聲一凜。
這是個關鍵。
甚至賴斯大師有多少同盟，暗中策謀了什麼，都沒有這個重要。
重要的是，是誰把秘法的事外泄，有沒有連同魔災的消息一起泄露了？
賴斯大師當然不會就這麼告訴他們。
他中年人特有的莊謹嚴肅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在林安和皇帝之間來回游移，仿佛看清了他們心中的相互懷疑。
「這並不重要，陛下。」
「重要的是，您打算怎麼回應我，所代表的十五位大法師，以及更多仍在觀望的人們。」
「正如琳法師之前所說，天明之後，他們將會知道此事——」
「彼時，一切將不復以往。」
皇帝一震，林安等幾人相繼色變。
十五人。
這是已經將梅林及梅林三大屬國包括魔法公國之內所有大法師數量的一半。
他們已經旗幟鮮明的表達了站在賴斯一方身後的位置。
林安始料未及。
她猜得到皇家秘法團、法師塔，以及梅麗爾王國和斯圖亞特公國都可能會有賴斯大師一方的人，但沒想到這個同盟者的勢力，已經滲透擴大到這種地步。
超過十位數，已經讓事件的嚴重程度。上了一個新的量級。
十五人這個數字，只是他們的核心，更可怕的是，這十五人所輻射出來得影響力。
目前的皇室，承擔不起十五位大法師月兌離皇室的後果。
問題是，皇室也不能就此妥協。
林安腦海中飛快地衡量著各種選擇可能導致的後果。
「你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告訴我。」
還是皇帝沉下心氣，凝重道。
賴斯大師的目光不由落到林安身上。
林安無懼無悲地平靜回望。
「不要妄想你們得不到的東西，賴斯。」唐吉坷德大師淡淡地說。
「不用擔心。唐吉坷德大師。能夠與五位冕下單獨會面的人，哪怕是最低賤的奴隸,我們不至于愚蠢到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賴斯大師平靜地一笑，收回放在林安身上的視線。
「首先。」
「我們要知道五天前那夜發生的原因，有或者說。琳法師突然現身。給您帶來的消息。」
這次賴斯大師沒有再看林安。卻輪到林安盯著他，眯起了眼。
不該低估這群老家伙的神經敏銳程度啊。
她想。
蛇蟲鼠蟻飛禽走獸在天災到來之前，都會有敏銳直覺。懂得自動趨避——這群大師們的生存直覺，怎麼可能比蒙昧的動物們更差呢。
「可以。」
皇帝毫不猶豫，一口應下︰
「這件事攸關人族，原本就不會隱瞞太久，即便你們不要求，最遲一個月之內，我也會對你們公開。」
賴斯大師狐疑地看了林安一眼。
林安淡淡道︰「陛下說的是真的。」
她心里卻想，看來賴斯他們已經認準她是關鍵人物了，今夜找上她，並不是意外。
賴斯神情放緩了一點。
其實，大法師的情緒根本不會輕易表現在臉上，這樣看來，賴斯等人也並不想完全和皇室鬧翻，所以才會適時施放和解訊號。
「其次，公開五芒星秘法。」
「這不可能。」
皇帝再次斬釘截鐵地回應︰
「五芒星秘法不可能完全公開，但皇室可以增加修習人數。一切權利和義務，與此前五芒星等同。」
賴斯大師道︰「十人。」
皇帝花白眉峰間的褶痕深刻了一點，但他只忖度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便道︰
「可以。」
林安不知道在場的其他人怎麼想，但她心里對這兩位的討價還價佩服不已。
他們似乎對彼此的斤兩和底線都心里有數，每一句話背後，都有著無數思慮過的決斷和妥協。
其中包容了大量信息，林安只能看出一部分，已經大感復雜。
兩人卻仿佛存在一個無形的天平似的，籌碼各自進場，你來我往，此起彼伏，討價還價的同時，還施放出各種訊息。
單是「一切權利義務，與此前五芒星等同」這句，對今晚局面便有著深刻意義；
而賴斯大師的「十人」，也並非不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與皇室當初用五芒星分化宮廷法師團之舉異曲同工，但卻是賴斯大師他們主動做出的，給皇室日後以這種方法再次做文章，埋下一根刺。
「最後一個條件，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陛下現在就能回答。」
林安蹙眉。
她已經猜到賴斯的問題，但賴斯大師試探她的時候，皇帝還沒有來到。
心中閃過猶豫，最終，她沒有阻止賴斯大師問出這個問題。
賴斯大師視線在皇帝臉上流連，出其不意道︰
「……真正能夠助益我們晉升傳奇的秘法，是不是在琳法師身上？」
皇帝勃然作色。
這個反應，便讓答案不言而喻。
沃夫劍聖和愛爾柏塔大師頓時色變，不由自主猛然轉頭，看向林安。
要不是唐吉坷德大師仍不為所動地盯著賴斯大師，如果這時候賴斯大師突然暴起逃月兌，成功率一定不下七成。
但他們的反應再激烈，都比不上賴斯大師的目光更令林安毛骨悚然。
他就像突然重新發現了林安一樣，又像是最貪婪的強盜在端詳一個稀世珍寶。最的花花看見了絕色美人。
但在眼中那種迫切渴求完全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來後，賴斯大師的目光閃爍數下，仿佛由于某種不明原因而心生忌憚，他極力用自己的理智控制了此時的情緒，將視線收斂起來。
這種忌憚之情流露得太明顯，就像之前的渴望一樣，簡直不是一個半步傳奇的強者所應外泄的。
林安心中古怪異常，又明白賴斯大師真正忌憚的是什麼。
「總算你還沒有完全被貪婪沖昏頭腦，賴斯。」
唐吉坷德大師第一次出聲，冷笑連連。「假如你被今晚的順利沖昏頭腦。我會很高興在明年的這一天慶祝你的死忌。」
「琳法師的師門已經擁有真正秘法至少上千年，這樣的存在，沒有人會愚蠢到自取滅亡。」
「更何況，白雲山麓那一夜的事。眾目睽睽。人族之中。不會有人瘋狂到意圖去招惹至少有五位冕下站在身後的人。」
「我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所及，皇室會對我們有所顧忌，諸位冕下那樣的存在卻不會。」
賴斯大師話中有話。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更像是說給林安听的保證。
唐吉坷德大師臉色不好看，暗罵賴斯狡猾。
有關秘法實情的外泄，最直接導致的後果是什麼？
無疑是林安的安危馬上回變得極其危殆。
賴斯大師的表態，不得不說非常識時務。
林安卻听出了賴斯大師話語中的第二層涵義，她看了皇帝一眼，猶豫片刻，將視線轉回賴斯大師。
「看來您早已對此了然于心，既然這樣，為什麼剛才又會對我出手呢？」
「當您心中有一個存在了不下三百年的執念，而實現這個執念的機會突然出現在眼前，幾乎是一伸手就能達成，換成是您，也會難以遏制心中的。」
賴斯大師回答︰
「當我看到您獨自夜游的那一瞬間，我甚至興起過獨自行事的念頭，只是最終這個想法，被我的理智所克制。」
原來這才是賴斯大師今夜獨自現身的原因。
林安並沒有後怕，只是對于「平等只存在于對等力量的基礎上」這句話，有了更進一步認識。
如果剛才她沒有顯現出無法被賴斯大師輕易俘虜的實力，那麼後續發展，或許是另一個局面。
是的，林安現在後台無比的強大，可以說，整個人族沒有人招惹得起她。
但後台終究只是後台。
理智自制如賴斯大師，都會有這樣的反應，林安無法再低估秘法之事外泄後，其他大師可能做出的反應。
林安陷入沉默。
一時間，所有人都注視著林安。
成為了焦點的林安仿佛沒有注意到氣氛的變化，好一會兒，才開口︰
「您明白……說出這番實話的後果嗎？」。
這話是對賴斯大師說的。
賴斯大師神色平靜。
「我明白。」
唐吉坷德大師面容上都浮起怪異之色，皇帝莫名平靜。
而愛爾柏塔大師和沃夫劍聖還有些不明所以，他們听得出林安和賴斯大師話語中的機鋒，從變換的氣氛中，隱隱明白了什麼。
賴斯大師的態度變化很明顯，林安已經完全明悟了。
「將秘法的事情外泄給您的人，一定不會想得到，您真正打的，是這個主意。」
賴斯大師微微地笑了，那是真正舒心的、略帶得意的笑容，就像他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要臉的老家伙！」
唐吉坷德大師低罵一聲，聲音不算輕，在場所有人都听到了。
皇帝長嘆一聲，充滿復雜之色地看了林安和賴斯大師，平靜道︰
「從此刻開始，賴斯大師，您不再是宮廷法師團首席大法師。」
「遵從您的旨意，陛下。」
賴斯大師微一欠身。
沃夫劍聖和愛爾柏塔大師終于明白了現在的局面，震驚、茫然、不可思議的復雜表情，在他們的臉上精彩紛呈。
「天、天啊……」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