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日在廟會上戀花和我同時看上的那對白頭偕老的陶人兒，輕輕噫嘆︰「不知哪家的公子，卻能叫我們戀花丫頭這樣心動神縈？」
戀花眼神完全迷離了，帶著說不出的嬌羞，卻不隱瞞，半喜半怯道︰「他麼，叫岳曦雲，……我們在一起已經一年了，只待這次他從夏州回來，皇上便會給我們完婚呢……」
「岳曦雲？」我喃喃念著，不知為什麼，覺得這個姓名有些怪，怪在哪里，一時又說不出。
戀花似喜似悲瞧著我，眼里居然噙著淚水，輕輕道︰「我和他能在一起，很不容易，很不容易。所以我每次想到我們以後會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很老很老的時候，心里總是不安，只怕哪一天又出了意外，這個夢，就會如泡沫一般，碎得無蹤無影。」
好敏感的姑娘啊，但也見得戀花已經陷得深了。我握著戀花的手，安慰道︰「放心，你這麼好的姑娘，誰會舍得棄了你？若這個什麼岳曦雲膽敢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戀花一笑，卻從長長的睫羽上掉下一滴淚，恰落在我潔白的手上，透明冰涼。而戀花的聲音，如夢幻般空落︰「我跟他在一起時，都不敢睡覺的，擔心睡著了，他便不見了！」
「啊？」我低低驚呼。岳曦雲，會是什麼人呢，居然讓戀花痴迷成這樣？「他以前，曾經不見過麼？」
戀花居然點點頭，道︰「是啊，有一天，他突然不見了，整整三個月！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時，他才又回來。」
又是對痴男怨女呀。我敢打賭，戀花這小女人，一世的幸福已經緊緊扣在這個岳曦雲身上了。如果岳曦雲對她好，她會幸福一世；而岳曦雲如果有二心，他變心之日，只怕就是戀花的死期了。
我微笑道︰「放心，你既一片真心對他，他也斷無負你之理。來，且到前面吃飯去。」
戀花才從恍惚中醒悟過來，羞羞一笑，道︰「好哦！我怎生覺得我越活越傻呢？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書兒姐姐沉靜從容的氣度！」
各有各的好處，焉不知傻有傻福？我看著戀花，一向冰冷的手有些和暖。我這輩子情路坎坷，算是注定與幸福無緣了；只盼我兩個好姐妹能各各覓到自己的幸福，也可算得略略彌補我的遺憾了。
我因與戀花交好，叫人備了飯菜在我臥室前的小廳里，只二人邊吃邊聊著。
她素來心無城府，對我更不設防，款款地談著她對那岳曦雲的深情，以及岳曦雲對他的悉心照顧愛惜，雖不曾提過二人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但字里行間，分明滲著對彼此的珍惜，一種隨時怕失去的如生命般的珍惜。想來，那愛的過程，必也是艱難萬分的。但若過了正月便能完婚，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心中正默默祝福時，卻見得頓珠在外探頭了幾次，便知必有事端。但這些事萬萬不能沾惹到戀花身上，所以我只若無其事，陪著戀花吃了飯，好生敘了陣子別情，又約了再見之期，將她送了出去，方才回身來找頓珠。
頓珠屏息向我稟道︰「鄭國公病危！听說皇上已經親到他府上去，見他最後一面了！」
鄭國公兼太子太師魏征病危！
一切俱如我所料，我沉著地點頭，慢慢坐到幾前，提起茶盅來喝了一口，才問道︰「有沒有听說，朝廷之中有個叫岳曦雲的人？」
「岳曦雲？」頓珠茫然了良久，忽然叫道︰「想起來了，莫非是李世績大將軍的義子岳公子？听說也是個了得人物。不過李大將軍卻不在小姐下令注意的名單之列。」
我淡淡而笑。李世績本是玲瓏人，他的立場也分明得很︰他忠于皇帝，現在的皇帝，和未來的皇帝。他聰明得不會參與這些無謂的斗爭，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往往能在黨爭中立于不敗之地。
「岳曦雲的人怎樣？有空時順便打听一下。」李世績這樣的人，我沒必要注意；但我的姐妹幸福，我卻想關心一下。這麼柔弱的小嬌娘，真遇上個中山狼，必是件要命的事。
夏州，李世績的義子兼愛將，跑夏州去做干什麼？
我的歷史不錯，卻還不能將唐史倒背如流。因曾在故事上看過魏征死前唐太宗曾賜過春餅之事，記得了魏征是在貞觀十七年的正月死的，那麼，歷史上那年的正月，還發生過什麼事？
一時卻再想不起來，只得等著看事態發展了。
第二日，果然傳來鄭國公魏征的死訊，李世民親往致祭，哭之甚哀。
而關于魏征的身後事，除了輟朝五日，更有例行追封。追贈司空，謚號文貞。
聖旨下的第二天，我獨在書練著字，一筆一劃，將曹操的《短歌行》寫在紙上，看著那濃墨直透紙背，然後向那未干的墨汁輕輕吹著氣。
門口似有陰影擋過。一抬頭，頓珠已將一人帶到面前，身材頎長，相貌端雅，目光深沉凌厲，卻閃現不出那曾經夢幻般的如星光芒。
「蘇公子，你來了？」
我嫣然一笑，放下筆來，將那幅字提起，向蘇勖道︰「我的字，是不是比以前更端正有力了？」
蘇勖的眸光在字上停留片刻，又轉到我的臉上，嘆道︰「你的字，我倒還看得懂；可你的人，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我佯作不覺，輕笑道︰「何以如此說？」
蘇勖苦笑道︰「即便有算命的，能算出魏征何地何地死，我也不會覺得希奇，畢竟這世間的奇人異士多得很；可追贈司空，謚文貞，半個多月前，只怕連皇上都不曾想到過。而你，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