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彎月般的笑眸，里面盛滿了寵溺。手掌上的氣息愈加熾烈，我抽回手，心里的柔軟像是要溢了出來。
沐臣軒扣住我的肩，長長舒了口氣。他修長的雙腿鑽進被窩輕輕靠在我身邊，雖然隔著布料，我還是感覺到他的溫暖。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柔聲說︰「洢秋，今後如若得勝回京，我真想與你離開那人情冷漠之地，尋個安安靜靜的地方，就像這烏達那，民風淳樸。我們一起走過四季，走過很多很多的四季，偶爾吵個嘴，偶爾浪漫一下，就這麼安安靜靜、和和美美地過著，該有多好。」
我靠在他懷里靜靜听著，眼前還真就浮現了這麼一個場景︰我們相伴坐在一個溫馨的小院落里，看著夕陽余暉，互訴一天的見聞所想，品著茗、彈著琴，身後的瓜藤結滿了果實。我的心像被誰輕輕揉了一下，又酸又疼。拋開我的問題不說，就沐臣軒的復雜身份而言，這談何容易！不過，現在能這麼想著這些美好，也是好的。
我摟緊沐臣軒瘦勁的腰，擔憂地說︰「楊南的事，你可想清楚了？楊南遺族可是你的親人——」這個問題堵在我胸口太久了，我忍不住問了出來。古人最注重忠義二字，這一仗，注定他忠義不能兩全。
沐臣軒抬頭看著床頂，眼底朦朧一片。他的青絲散落披在胸前，細碎柔軟的額發覆在他月牙白的臉上，一身雪蟒綢衣更加襯得他飄逸邪魅。他的薄唇微微抿著，透露出他內心的情緒。
他環過我肩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臉頰，低下頭，「我的親人只有母後與你，其他人，何須在乎？」
「說謊。」我鼻子一酸。即使他表面上不與他人多言語，但這一路上，他對靈曦、冷毅的關心，我都是有眼目睹的，他的在乎止于言表，卻出于內心。
他輕輕笑著，最後斂了笑容，淡淡地說︰「楊南一帶，猖狂暴亂的慶元遺族我定不能放過，但安于生活的游民，我會想方法流散他們，不讓朝廷發覺。」
我心里一暖，他的性子是善良的。可我又不禁擔憂︰「這種事你一人如何做到？禁軍可是皇上的人，他們未必會有你這樣的心腸來幫忙。」
沐臣軒的紫眸精光一閃，邪笑著說︰「你覺得他們像是朝廷的犬馬嗎？」
我看著他滿眼戲謔，心底一陣驚疑。腦海里浮現著蒼楓、月懿月杺的身影，皆是孤寒卓絕，通身的氣派冷酷決絕，手段與功夫更是詭譎奇才。細細想來，他們真不似皇上的人馬，而且他們對沐臣軒也異常听令如命。
一個猜測涌入腦中，我急急說出︰「難道他們是你的人？可是不對啊，他們是禁軍啊！你是怎麼做到的——」
沐臣軒好笑的看著我一股腦地問著，戲謔地說︰「問完了嗎？慢慢說，為夫必定知無不答，別嗆了口。」
我嗔怪地瞪著他，明明就知道我有多好奇，還賣著關子。
沐臣軒寵溺地替我理了理鬢發，沉聲說︰「原本我是以為自己在合玉安靜地活著，便遠離了那些污濁不堪。可是我低估了皇位的誘惑，有些人不把我斬草除根是不會罷休的。在這種環境里長大，我不得不學會保護自己。雖然我的武功拜沐凌安所賜，但暗自研究了些古譜，便逐漸超越了他。我開始暗中蓄養實力，拉攏自己的人力。現在的‘禁軍’非彼禁軍，你懂嗎？」
我心一沉，腦袋听得昏昏沉沉。「那你這麼多年遇刺，他們為何不幫你？難道皇帝沒有發覺嗎？」
沐臣軒輕嗤一聲，「我既要保護自己，就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實力。不到緊急關頭，我不會用上他們。出發時，這批禁軍還是如假包換的朝廷人馬，只不過中途被我的暗影解決替換了。楊南一事近在眼前，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看著他的眉眼，明明這麼近，卻好像觸模不到，遠了下去。我甚至感覺到陌生，身子冷得一抽。沐臣軒急忙抱住我，蹙眉說︰「冷嗎？」
我有些失神地半推著她，搖搖頭。突然一個激靈，我忙起身直直看著他︰「那冷毅呢？他可是冷將軍的兒子，他怎麼會——」冷毅那種木頭，不像是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啊。
沐臣軒風韻的眉毛一挑，重新把我拉回胸膛中，悶聲說︰「冷青的兒子早在四年前的羅達戰役中犧牲了，我先年恰逢收了一個與他樣貌一樣的孤兒，便讓他頂替進了冷府。所以現在的冷毅，並不是真正的冷家大公子。不然你認為，他會讓我們偷梁換柱？」
我听完感覺無力透了。多麼步步為營、精巧設計啊，他的目的真的就那麼簡單，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如若剛才我感覺離他遠了、陌生了，那麼此時我便是全無感覺。我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骨下是平穩跳著的心髒，一聲一聲，讓我逐漸安靜下來。
「靈曦知道嗎？」以她的性格，是藏不住這些事的。
「禁軍中，她只識得冷毅的樣貌，所以，這些事她並不知道。」沐臣軒溫柔地婆娑著我的發。
我抬頭看著他深邃的眼，在燈光下奕奕有神。我抬手撫著他細滑的臉頰，就在他低頭想親吻我時，隔壁房間發出一聲淒厲尖亢的叫聲來。
是蒼楓的房間。他不是應該在審問那個孩子嗎？難道出了什麼問題？
沐臣軒僵住身體，眼底閃過一絲冷絕。他迅速起身穿好衣，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地上，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我趕忙斂住情緒，穿衣起身，和沐臣軒向隔壁趕去。
短短幾步的廊間走道上已經聚集了幾個睡眼惺忪的看客，月懿、月杺兩人守在門外，冷眼斥退著看客。
沐臣軒站在門前，不耐地說︰「發生什麼事了？守在門外何用？」
月懿、月杺都低下了頭，臉漲得有些泛紅，但就是一副死不讓進的姿態。
不等沐臣軒發火，里面便傳來了靈曦的哈哈大笑聲。這個小祖宗，她又唱的哪出啊？
「哈哈哈，蒼楓，你竟然看了人家黃花大閨女的身子，說啊，你怎麼負責吧？」靈曦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顯耳。
我偏頭想著那孩子眉清目秀的臉龐，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我急得一跺腳，看著身旁三個男人黑沉沉的臉色，傻子都明白了只是怎麼回事。
我正想上前推開門，沐臣軒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的唇甕甕動了動，似是有些擔心。
我拍拍他的手背︰「沒事，蒼楓、靈曦在里面呢，你們也不方便進去。」
說完，我進去關上了房門。
那個孩子，此時衣衫不整地跌坐在地上，一雙秋翦淚光零零。她的臉色慘白，死死咬著唇，狠狠地盯著一旁滿臉焦紅的蒼楓。她秀發凌亂地披散下來，小巧的臉上有些污漬，但也掩不住她的秀麗。一開始蒼楓將她從窗口扔進時，見她一身男裝，在加上她年紀尚小，以為是個男孩。如今這幅模樣，反襯得她女兒姿態嬌蒂。
「六嫂，你看你看，蒼楓欺負一個小女孩，壞人家名聲。」靈曦一看見我，立馬上前挽住我，得意地看著蒼楓。
好了，她的一聲「六嫂」又暴露了我的身份。蒼楓有些吃驚地看了我一眼，立馬又懊悔地低下頭。
我恨恨地瞪了一眼靈曦，問他︰「蒼楓，這是怎麼回事？」
「我本來將她帶回房審問，誰知她醒來後一言不發，我一時氣急就上前扯了她的衣服，誰知——誰知衣服這麼不禁扯。哎呀，我哪知——」蒼楓極力解釋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剛才的叫聲，估計就是女孩被扯開了衣服後發出來的了。我無語地揮揮手，「你出去。」
蒼楓一听，趕緊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靈曦一跺腳，大喊著︰「蒼楓，你別跑。你還沒說，你怎麼負責呢！」說完，她竟也瘋瘋癲癲地跟著跑了出去。這叫什麼事啊！
我轉頭看著女孩，她依然死死盯著蒼楓逃去的方向，眼里有委屈，也有羞恨。我心疼地走到她身邊，蹲替她理了理衣襟。
她一愣，眼淚秫秫地流下，隨即低下了頭。
我給她拭了拭淚，攙著她站起，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止了哭泣，抬起頭，不卑不亢地回答︰「景寧。」
「你得先告訴我你偷听我們說話的目的，不然——」我陰沉沉地看著她，防人之心不可無。
景寧臉一紅，「我不是故意的，我餓了好幾天了，看著你們大隊人馬能有錢，只是想來——」
我心下了然，又是個孤苦的孩子。我笑著說︰「那你听見什麼了嗎？」
「沒有沒有，我才趴在屋頂一會兒，就被那個人給打昏了。」提到蒼楓，她又是一臉憤恨。
「蒼楓不是故意的，你別置氣了。小姑娘家的，多笑笑。」我扶著她，慢慢將她帶出房間。
她原先努力扯著笑，一出門看見沐臣軒冷冷的目光，她甚至害怕得往我身後縮了縮。
「洢秋，既然沒事，就讓她走吧。」沐臣軒背著手。他不再追究景寧的事，已是夠好的了。
我轉頭看著她，感覺她就像小時候的我，即使我有父母，也還是感到孤苦無依。
我鼓起勇氣，努力勸說著︰「臣軒，就讓她跟著我吧。她一個孩子，怎麼生存？」
「不行。」
我沒想到他回得這麼干脆，愣了一下。
「姐姐，我走便是了。我也不願強留著。」景寧出身，倒有些骨氣。
我看著沐臣軒嚴肅的神情，知道來硬的肯定不行。
「臣軒，求求你啦！你就依我這一回嘛！」撒嬌才是王道。
果然，沐臣軒眉眼一松，無可奈何地嘆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