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幽晦的燈搖晃著，他微微睜開雙眼，渾身濕透。
「你是何人？連洪荒水也不能將你磨滅！」
他借著熹微的光明，看到的是一間寬敞的石室，石壁上雕刻著許多張牙舞爪的蠻獸。它們的眼楮是用天下最好的夜光明珠瓖嵌而成，那些死物，用這種帶有靈性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慢慢收回眼神，這才看見圍坐四周的一群蠻獸。能從石壁上找到和它們相似的浮雕，大概那就是他們的祖先吧！
「那是百族圖騰！」不願化成人形的蠻獸用它的獸爪印在蒼海的胸口處，眼神冷得像把刀，「你是酆都的人？」
「酆都？」蒼海雙眼環睜，腦海中浮出一個白色身影，他霍然坐起。
四周的獸無比驚駭，因為那只獸爪仍停留在原地，活生生地從他的心髒處穿了過去。
那獸收回了獸爪，眼神頗為激動，「你，你是魔？」
「魔？」他只是一把拎起了那獸的脖頸，眼神不善︰「隨我而來的女子在哪？」
「魔，他是魔，沒有心髒！」然而那些獸卻並不害怕，圍著蒼海不斷打轉，議論紛紛。
沒有心就是魔？他不明白這種邏輯，但他卻突然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句話︰「你的根在哪？」
「告訴我卿兒在哪！」他臉上慍怒，手指幾乎掐進了對方的脖頸。有冰冷的血順著他的手指滑落，然而，那些獸只顧著手舞足蹈，根本就不在意生死。
「砰！」那條身姿修長的獸被他重重地砸在了牆上，它像一條蛇，卻長有四肢和鋒利的牙齒。
「把她帶過來！」那只獸舌忝著嘴角的鮮血，狂笑不止。
不多時，他听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拿開你的爪子，粘乎乎的！」
如卿的尖叫聲從遠處傳來，他長吁了一口氣。
蒼海看到如卿一身污泥，別在頭上的花釵也不知去處，青絲散亂。她一看到蒼海，就跑了過去，躲在他的身後，眼神乖戾︰「殺了他們！蒼海，殺了他們！」
「可是我沒殺過人……」
如卿尖叫著，指著那個領她進來的獸，氣極︰「你看清楚了，它們不是人！就是死後也不可能進入輪回往生！」
「殺了它們又能怎樣呢？」蒼海掃視著那群黑暗里眼瞳泛光的獸，連他的眼楮也開始忽明忽暗，「它弄髒了你的衣服，你月兌下來我給你洗洗不就好了？」
「啊！我殺了你！我覺得好惡心！」她又指著那只生有四肢的蛇獸，「這家伙剛才把我吞進肚子里，哎呀，髒死了！」
莫名地，不知何處有人說道︰「衣裳髒了，你若嫌棄，換身新的不就好了？」
蒼海凝神去听，是剛才那股回蕩在石壁間的話音，那聲音繼續說道︰「可是心髒了呢？恐怕就是洪荒的水，也洗不干淨了吧！」
「你是誰？」如卿心虛地躲在蒼海身後，探出半個頭來找尋。
「我是一個尋不到根的人啊！」
蒼海注意到，所有的靈獸都在聆听，它們四下張望，對這說話之人充滿了敬畏。
那聲音沉默了下來，蒼海望了望，說道︰「如若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們告辭了！」
「咳咳！」
當蒼海再次听到那道聲音時，下意識地便覺得此人有病。他拉著如卿模索著前行了幾步，那咳嗽聲更加厲害了。
是什麼讓你病得不清？是長達數萬年的等待，還是在漫長的等待中等來的孤寂。你曾擁簇著整個世界，到頭來，也敵不過天人五衰，一個人，走完一生。
「神老了！」那只引蒼海進來的獸如此說到。
「等等，你說他就是神？」如卿拉住了蒼海，神情頗為激動。
蒼海皺著眉頭，拉著她又要走，他埋怨道︰「黑不溜秋的地方呆著有什麼意思？」
「可他是神耶！身邊一定有不少的寶貝！」
那只獸長嘆一聲，既然神主動地發話了，它也無力阻止，只能按照神的意思去做。
悠遠的時空里又傳來神的苦笑聲︰「年輕人，你的眼光太高，太遠！你可知道，你已經擁有許多不可估量的財富，比如你的那一雙手？」
如卿抽出手來，卻只看到兩手空空，哪里有什麼寶貝。她怒道︰「你的小怪獸們把本公主的衣衫弄髒了，你得賠我一件！」
「這個好說，只要你能找得到我。」神的話在狹窄的空間里跌跌蕩蕩，根本分不清音源在哪。
眾獸面面相覷，這麼多年了，關于神的故事一代一代地傳承著，卻極少有人知道神的存在。它們一生的任務便是守護住這條洪荒水，什麼時候水干了，那神也就不在了。整片星宇的人都知道神還活著，只是不知道他去哪里。
「小伙子，看你的樣子，不相信神的存在啊？」
話鋒直指蒼海，蒼海不卑不亢地說道︰「如若你前些天問我，我會絕對的相信。可是當我進入人世後，發現人說話都是半真半假，信不得。所以，我不信神！」
「神說的話你都不信，那你還信魔不成？」
「你們一直在說魔，可我不知道魔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啊！」
神似乎思索了半天，說道︰「魔與神截然不同。問你一個問題，你說的話，可都是真話？」
「那是自然！」蒼海不假思索。
黑暗里靜止了許久，神喟嘆道︰「你果然是魔！」
「為何？」蒼海反問。
「魔會說真話，因為真話能傷人，而人又不願听真話。這部分不能被世俗接受的人，便成了魔。」神答。
「那你呢，你也說真話了！」
「呵呵，誰告訴你我說的是真的？再告訴你個真相，我並不是神，神對于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封號而已，就相當于你們的大祭司！」
「你們有完沒完！」如卿忍不住了，听了許多玄乎其玄的東西，一時間腦袋容不下這麼多，「反正神您也天人五衰了，留下那麼多寶貝也無用，不如就恩賜給我們這些俗人吧！」
「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找得到我，嘿嘿！」
話音甫落，蒼海帶著如卿就往上沖，頓時將頭頂的石壁撞開一個大窟窿。窟窿外，竟是一條奔騰的洪水。他們在回望時，腳下是那窟窿，頭頂卻是那條洪流，怎麼回事，世界顛倒了？
蒼海並不停留，直接投身到湍急的暗流中，再次撞得山崩地陷。他居然帶著如卿沖入到更深一些的地層，這里有一間寬敞的天然石室。
石室內需要委身低頭，有炙熱的岩漿池，池子的一側坐著一位佝僂的老人，他拿著一根魚竿在岩漿池內垂釣。老人握著魚竿的手不停地顫抖著，連頭部也不斷地哆嗦。他側目看向蒼海，一臉的不愉，「你把我的魚嚇跑了！」
蒼海來到這里，完全是為了如卿，如果她的要求不過分，他總會想方設法滿足她。
如卿不滿地掃視著四周，躬身行走，一不小心就會踫著額頭，而四下里光禿一片，並沒有什麼玲瑯滿目的法器神兵。
「神，您老人家千古無雙，向來言出必行……」
老人沒有說話，開始月兌自己殘破不堪的衣服，這讓如卿臉色緋紅。
「行了，大爺，您還是自己留著吧！有什麼仙器打發一下我們就好，什麼劍訣心法，奇門遁甲，一並說與我們吧！」
老人想了想，嘿嘿地干笑兩聲，麻利地把衣裳穿好，「別慌，我在等魚上鉤！」
等了約莫一刻鐘，如卿坐不住了，這岩漿池里不斷有黑色氣泡冒出不假，可是哪里可能有生靈存在！
「大爺，你釣到過魚嗎？」
神努力地想了想，「釣是釣到過，不過上一次是在忘川里！」
「那就不是在這岩漿池里咯！」如卿激動地一仰頭，又是一聲「哎喲」。
「哈哈哈！」神放下手中的魚竿，笑得眼淚汪汪的，「好久沒這麼開心了！你們還真陪我在這岩漿里釣了半天！」
老頭為老不尊，蒼海只是對他平淡地笑笑，並不像如卿那樣苛責，「你說的根是怎麼回事？」
「你在好奇這個啊！」神起身，整個空間也隨之擴張，他伸了個懶腰，這方地窟已經有十丈來高。
「你應該看到了外頭那石壁上的百族圖騰吧！」神悠然地對蒼海笑道。
「怎麼？」
神問︰「你看到我的圖騰了嗎？」
蒼海想想，「沒有人族的圖騰啊！」
「是啊！」神的眼楮是空洞的，那里空得能容下整個霄漢，「你從圖騰里，能看到每一個種族的祖先，可是我不能！你大概還不能體會流落異鄉，國不成家的傷痛。我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蒼海的心驀然一沉，臉上依然麻木︰「知不知道，這重要麼？」
「啊！」神長長地喘了一口氣，皺紋間有一股不願松緩的濃濃哀愁，「沒有根的男人，他還是男人麼？最看不透的其實還是人，你呢，你的祖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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