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尚——」冷唇中溢出這個名字,他眸光一斂︰「你以前就認識?」
「小時候在藥膳房見過幾面。」她說的平和從容,流暢合理,讓人無法懷疑一二。她其實並不清楚,關于她與趙尚,秦昊堯到底听說了多少傳聞。她若一口否決,更容易露出馬腳,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可是宮內最聰明的太醫,對藥材的藥性,模得一清二楚。」秦昊堯松開了按在她手背上的手掌,方才溫和笑容,早已消失無蹤,恢復淡淡冷漠,更顯喜怒無常。話鋒一轉,他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詢問︰「人都說近朱者赤,你對藥性醫理怕是也有涉獵?」
「除非是藥膳房的弟子,外人是無法學習醫術的,王爺在宮里頭的時間比我久,怎麼竟明知故問?」她淺笑盈盈,語氣從容,避得一干二淨。
好一個明知故問!
秦昊堯黑眸一沉,方才毫無溫度的笑,陡然被陰霾森冷覆蓋,宛若深潭,毫無暖意。
「王爺要在雪芙園用晚膳嗎?妾身讓雪兒去準備。」穆瑾寧移開了與他交匯的視線,神色一柔,低聲說起。
「你希望本王留下來過夜?」
眸光陡然熄滅諱莫如深的顏色,他笑著追問,但正因為他此刻的笑容太過親近溫和,才更讓她必須謹慎回應。若流露半點希望他離開的意思,他便不會輕饒,但她如今的心境,也無法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挽留他過夜。
他不過是隔岸觀火,看她如何表明,一片丹心。
「當然想要王爺留在妾身這邊,不過身子虛弱,半夜輾轉難眠,怕連累王爺也睡不好。」她噙著淺淡笑容,緩緩道出,雖是婉拒,卻毫無矯揉造作的痕跡。
「那就如你所願,難得你為本王著想,這麼體貼入微。」他欺身向前,俊臉與她的臉龐只有咫尺距離,黑眸閃爍,手掌輕柔撫著她蒼白面頰,宛若動情︰「雖然本王很想踫你,但方才趙尚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一月之內,不能合房?」
他幾乎一眼洞穿她眼底的松懈,甚至可以听到她藏匿在心底的慶幸。那種慶幸,卻是致命。
他的手掌從她面頰滑下,探入她胸口的白色里衣之上,長指繞弄著衣襟的細帶,半眯著黑眸打量她的臉,俊美面容宛若妖魔。
「為了你,連太後的話本王都可以不听,但太醫的話……。」他低笑出聲,短暫的沉默,仿佛在斟酌,猝然一扯白色綢帶,眼底的溫藹蕩然無存。「本王或許該听。」
胸口衣襟驀地松開了,粉色兜兒的光耀一閃而逝,她不懂他突如其來的疏遠從何而來,等她按住胸前衣裳,他已然站起身來。
「王爺不坐會兒?」
穆瑾寧眼波閃耀,深深凝視著他,輕聲細語。
「不了,還有事要做。」他看都不看她一眼,頗為敷衍,轉身離開。
他大步走出庭院,雪兒正送走趙尚折回來,秦昊堯在院門口冷然丟下這一句,不像是囑咐,似乎更帶了幾分怒氣。「好好照顧你主子!」
雪兒只能低頭說好,直到秦王走遠了,才敢抬起頭來,加快腳步走到穆瑾寧的床頭。
「方才奴婢在門口見到王妃哭哭啼啼的,不肯跟沈大人回沈家,王爺都不曾跟王妃搭話,王妃最後只能上了轎子……。」
說的繪聲繪色,雪兒將門口的奇遇告訴給她听,萬分暢快淋灕。
她認識的秦昊堯,擁有一顆冷硬的心腸。隔了三年,改變了一切,唯獨改不了人最初模樣。
穆瑾寧並不覺得意外。
同樣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是沈櫻下了毒手。
只要沈櫻死不承認,誰能左右她?
但相似的開始,截然不同的結果。
只因為——他的心起了變化。
念兒並非他親生,自然可以不管死活,但這個孩子,卻是他的子嗣……人,再無情再冷酷,也唯獨不得不認骨肉親情。
她猝然別過臉去,眸子凝睜,銳光劃過幽然眼瞳,白玉般面容上,冷若冰霜。
沈櫻離開王府約莫大半個月,由于江源大堤就快竣工,他每每回來,也是夜深了,整個王府格外平靜,相安無事。
語陽公主的事,她不再問過,他也不再提及。
據說宮里頭鬧得人心惶惶,分外緊張,錢公公出宮辦事的時候順路來過一趟秦王府,面色陰沉,說在這個月里,語陽公主尋死過一回,皇上龍顏大怒,甚至連帶斥責了秦王……。
這些,他沒與她說過,她自然不知。
如今穆瑾寧可以下床去,雪兒卻不讓她走太遠,說是怕吹著風,她笑著反駁,這麼好的大太陽,哪來的風?
雪兒將軟榻搬來門口,扶著她坐下,穆瑾寧依靠在軟榻之上,身披淺藍色外袍,曲著雙膝,靜默不語。
她抬眸,淡淡望著窗外的風景,水池中蓮花的風姿早已無法追尋,將出淤泥而不染的美麗凝結成蓮子蓮藕。紅紅火火的夏日最終要過去,就像是人生,大起大落,終將恢復平和。
雪兒滿臉是笑,端過來一個白玉碟子,送到穆瑾寧的茶幾上。
「這是讓人剝出來新鮮的蓮子,郡主嘗嘗鮮。」
嘗了一顆,唇齒留香,她轉過臉去,朝著雪兒問了句︰「味道很清爽,是自家園子里的?」
雪兒眼底的笑容,更明顯了,她急著擺擺手︰「不是,是卓莊送來的——」
「卓莊?」有一瞬間的微怔,念著這兩個字,穆瑾寧的臉上,漸漸沒了光彩。
「郡主你看是誰來了?」雪兒邁步出了門檻,朝著庭院招招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到她的耳畔。
「余叔……」穆瑾寧喉嚨一緊,眼底微光閃爍,視線不曾抽離,緊緊盯著眼前白發蒼蒼的老人,不是余叔又是誰?!
老者約莫六旬,雖然年邁,卻步伐蒼勁,身子健朗。提著一個朱紅色食盒,快步走到穆瑾寧的面前,仁善面目愈發溫藹。「小郡主以前不是最愛吃蓮子蓮藕?老奴特意叫兒媳腌制了蜜汁藕片,這些蓮藕蓮子都是卓莊荷塘里的,老奴親自去摘的。」
余叔的老家,便在卓莊。每回他回鄉下,一定給她捎來這兩樣小食。卓莊雖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小鎮,卻有一望無垠的荷塘,夏末收來的蓮子蓮藕,都是最美味的,天下聞名。
她聞到此處,一片酸苦措不及防地涌上心頭,臉上的笑容,也已然苦撐。
「余叔,快坐。」
囑咐雪兒搬來圓凳,親眼看著余叔坐下,才輕聲說道。
「余叔,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為我的事奔波勞累,我心里也有愧疚。」
從一旁的長台櫃子里,掏出一包絲帕包裹的銀兩,放在余叔的手心,她垂下眉目,神色一柔。
「這銀子,是給你的,听聞你孫兒也出世了,這家里家外的,該有不少地方用得到。」
余叔愣了愣,這銀兩沉甸甸的,對于富足大戶是九牛一毛,對于一般人家不是一筆小數目。
穆瑾寧一眼看穿他的遲疑,彎唇一笑,神色自若︰「余叔若再推月兌,便是看不起我了,在王府我省下了月銀,雖然只有五十兩,還是希望你收下。」
余叔笑著,最終收下了這筆銀子。他這輩子在郡王府忠心耿耿,不管是天性痴傻的郡王,還是任性的小郡主,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但郡主如今,卻成長的更加溫柔婉約,善解人意。
「花費半月時間去了一趟鳴蘿,本以為余叔要早些回來的,怎麼竟到七月底才來?」穆瑾寧眸光閃爍,嗓音透著一股清冷之意。
余叔早年回鄉養老,才不至于被郡王府牽累發配關外,逃過一劫。
但在她嫁入王府不久,就獨自見過余叔一面。
這些——當然是瞞著秦昊堯的。
「長子在別人莊園做事,摔斷了腿,老奴就一並在家照顧,晚了一個多月才能到京城來,郡主等的心急了吧。」余叔低聲嘆了口氣,暗暗環顧四周,偌大秦王府,約莫是三個郡王府的大小,這座庭院也是雅致精巧,看來秦王府內的生活,確實比郡王府更衣食無憂。
縴縴細指從碟中取了一顆蓮子,送到唇邊,細細咀嚼之後,她直直望著余叔,淡淡說了句。「如今我身邊沒什麼人,就算有,也很難信任。」
「事情並不難解決,還好當年小郡主在塞外生活,不曾暴露自己的身份。」余叔壓低嗓音,小心地吐露實情。
「我只想平平靜靜過活,如果他插手此事,我的希望一定會落空。」話音剛落,她的眼底,只剩下一派陰郁。
「秦王……也許會包容郡主也說不定。」余叔始終不願相信,親眼看著小郡主追逐秦王這麼久,那個男人會沒有半點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眸光陡然熄滅,她卻不曾遲疑,回應地斬釘截鐵︰「可是,過去的,我都已經斬斷。他包容還是遷怒,都與我無關。」
余叔聞到此處,也默然不語,只是將食盒蓋子打開,將一盤蜜汁藕片端了出來。
她凝眸望著那一盤蜜汁藕片,卻仿佛連踫,都不敢踫,生怕破壞了什麼一樣的小心翼翼,心生不舍。
「余叔在外面,風聲更多,可否听到南駱的消息?」她低垂著眼眸,將白玉碟子端放在自己膝蓋,話鋒一轉,粉唇中溢出的話,卻帶著幾分難辨的迫切。
余叔沉思片刻,才謹慎回答︰「有是有,但傳聞太多,眾人口口相傳,老奴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說給我听听。「穆瑾寧的尾指,緩緩撥動碟子之內的圓珠,神色難以辨明。」南駱有個陸姓藩王,仗著祖宗蔭蔽,欺壓百姓,與朝廷對立,讓朝廷很是頭痛。听聞突然去了一位欽差,為的收集罪狀,將藩王廢了,那藩王野心勃勃,居然將朝廷派去的欽差都囚禁起來,以此要挾皇上,只為了要朝廷將南駱的權力,雙手奉上。也有人說,這位大人帶著幾十名精兵,被藩王包圍,中了埋伏,已經全軍覆沒了。「
穆瑾寧的手掌猝然一抖,膝蓋上的白玉碟子,猛地傾翻下地,幾十顆圓滾滾蓮子,滾落一地。」小郡主認識那位欽差大人?「余叔見她面色死白,滿心疑惑,不禁追問出聲。
她的心里頭百轉千回,抬起眼眸,直直望著余叔蒼老面容,卻緊抿著雙唇,遲遲不曾開口,說一個字。
方才喉嚨口殘留清新甘甜的蓮子味道,不知何時,猛然後起的苦味,幾乎要讓她擠出眼淚。
暮色降臨,一陣倉促馬蹄聲,踩踏著夕陽余暉而來。
秦昊堯從馬背上躍下,將手中韁繩丟給門僕,腳步匆匆,只是剛踏上正門口的階梯,卻停下步伐,側過臉。
從側門走出的那位滿頭白發的老僕人,他並不陌生,正是郡王府的老管家。」他來王府做什麼?「
黑眸冷絕,秦昊堯沉聲逼問。」回王爺的話,听說是從鄉下帶了一些郡主愛吃的東西,特意來探望。「門僕不敢隱瞞,據實以告。」所以奴才不曾攔著——「
聞言,他不露聲色,連日來的疲憊,皇帝的遷怒,他近日並無心力去應付王府瑣事。
昨日他直到半夜才回王府,算來,已經好幾日不曾去過雪芙園。今日下了早朝,沈洪洲與他交談過,言語中已有將沈櫻送回王府之意。畢竟身為秦王妃,總是住在娘家,于情于理不合,都難免有爭議。
步入雪芙園,雪兒正好端著一小碟蓮子,往水池傾倒,見了他,急急忙忙行了禮。
穆瑾寧坐在外堂,所以他一走進園子,她便看到了。
他今日還未換下朝服,俊挺身子覆著墨藍色官服,玉冠束發,只是幾日不見,他俊美面容上的陰沉更甚。黑眸一掃她依舊縴瘦的身子,神色不變的漠然,淡淡問了句︰」以前郡王府的老管家來過了?「
穆瑾寧淡淡一笑,眸光清淺,自若泰然︰」方才剛走,給妾身捎了一些吃的來。「」蓮子怎麼倒了?「秦昊堯坐在她的身旁,黑眸幽深,自顧自端起她的茶杯就口喝下。
穆瑾寧見狀,眼波一閃,卻不曾將訝異表露出來,而是起身從長台上端著茶壺,倒了另一杯清茶,送到他的手邊。對于蓮子的事,她不多贅言。」只因妾身失手打翻了碟子。「
朝著站在門口的雪兒囑咐一句,她才提著裙裾,默默坐在他的身畔。」雪兒,將蜜汁藕片裝盤,給王爺嘗嘗鮮。「
一盤蜜汁藕片,被雪兒端到精致茶幾上,穆瑾寧呈上一雙銀箸,見他沒有一分遲疑,接了過去,嘗了一塊。」是卓莊送來的,格外清香沁人,綿密甘甜。「她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脂粉,只是光潔如雪,眉眼之處,卻愈發平靜從容。
他驀地將眸光轉向她,經過大半個月的休養,雖然身子依舊縴細,但臉上褪去了疲憊悲傷,恬靜清幽的神韻,像是潺潺山泉,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王爺不多嘗嘗?「
她臉上的光彩,勝過水池波光,暖耀著他的眼底。見他放下銀箸,並無胃口,她思緒一轉,心里有了幾分清明,才低聲試探。」明日妾身想動身去宮里一趟,見見語陽公主。「」算了,她如今任何人都不肯見。「聞到此處,他毫無情緒丟下這一句話。語陽性子決裂剛硬,在宮里默默無聞二十載,如今卻因為這件婚事,尋死覓活,皇帝一氣之下,派大內侍衛守在她的門前,鬧得人盡皆知。
跟北國聯姻之事,越來越棘手,他派去的人到了北國,卻被告知北國太子出宮去了,連連等候三日不曾得到任何消息,最終只能無果。
看來北國太子,早已準備避而不見,不讓此事有任何變數。
如今,他派了手下數十人逗留北國,只是遲遲不曾找出太子的下落。北國皇帝久臥病榻,若是他日駕崩,太子登基,這件事,便是木已成舟,板上釘釘了。
至此,他的面目更加森冷,王族的高貴冷漠,一瞬無法遏制。」同樣是女子,妾身跟公主好好說,她或許能夠以大局為重。「穆瑾寧從他的眼底讀出太多沉郁,壓低嗓音,在他身邊低聲道。
他的怒氣,像是早已埋在地下的驚雷,她的一句話,輕易點燃。黑眸陡然一沉,他一拍桌案,勃然大怒。」大局?你不還是要語陽遠嫁北國——本王下了這麼多功夫,可不是要眼睜睜看著她走上這條路的!「
她面色一白,被他的話悶得什麼都說不出來,」身為皇家兒女,為了江山社稷,不總要做出選擇嗎?「眼底的溫婉陡然消失徹底,她將蒼白面容對著他的俊顏,徐徐說道︰」王爺,若換了別位公主,沒有一手遮天的秦王為兄長,聖旨一下,便是沒有選擇的。「
這一番話,曾經那麼熟悉,仿佛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般殘忍決絕。
他逼穆瑾寧嫁給自己為妾,誰又讓她選擇過?她同樣沒得選擇,如今,她卻用尖銳話語,戳破這世上所有女子的宿命。
黑眸半眯,秦昊堯細細端詳她眼底的凌厲,哪怕只是一瞬,他也早已捕捉到,盡收眼底。他清楚她自然懂得出嫁女子要投其所好的道理,但在大事面前,她卻從不遮掩內心想法,不懼與他爭執對立。
她的眼底藏匿著莫名光亮,不動聲色移開目光,淡淡說了句︰」王爺是公主的親兄長,但這二十年來,甚至都沒有為親妹妹找一位如意郎君的打算?若是早為公主找到夫君,她如何要面臨和親之事?「
她的話自然再合理不過,卻也暗暗戳中他心中的無名之火。俊顏不染任何暖意,他陰鶩雙眸,驀地緊逼。」不是語陽喜歡的人,本王不會讓她隨意出嫁的。「
語陽的性情,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還要明白。天生的細微殘缺,讓自恃過高心氣脆弱的她,更難以接受別人目光。更別提,對一個男人交付終生。」女子,總是要嫁人的。「她神色一柔,緩緩說出。這些日子來,她也听過有關北國太子的傳聞,但有時候,假的東西經過口口相傳之後,變成了真的。世人都說那位殿下作惡多端,可事實當真如此麼?她覺得不必過早下定論,說不準人生還有轉機。
她的話,在他听來,太過刺眼。」所以你才在塞外,隨隨便便嫁人生子?「他欺身向前,黑眸抓住她的眼神,她不得動彈,只能望入那一雙深邃莫測的眸中去。
隨便。
他其實根本耿耿于懷。
她的弱點,變成他隨時可以傷害她的利器。
巨響回蕩在耳畔,嗡嗡作響,她猝然身子僵硬緊繃,如臨大敵。
認識秦昊堯這麼多年,她的無謂糾纏曾經常常面對他的冷若冰霜,但,這一回,他不只是生氣。
他看她的時候,她用盡全力,才能維持鎮定。
這一眼,陰寒徹骨,讓她坐立難安。
他猝然攫住她的精致下巴,打量著她清絕容顏,俊眉緊蹙,薄唇溢出怒意。」本王在你臉上,看不到哪怕一絲悲痛,孩子就這麼沒了,你倒是一點也不傷心!「
她壓下心頭的滾滾熱浪,骨鯁在喉的疼痛,讓她每每說起一個字,都格外難忍。
怔了怔,她凝眸看他,臉上不知不覺失了笑意︰」王爺,即便我日夜以淚洗面,那個孩子就能回來嗎?「」是傷心還是不傷心,你心里清楚。「
無端厭惡逼迫他猝然甩開手去,站起身來,只用背影對著她。
楊念生了病,她梨花帶淚,楚楚可憐,這個孩子隕滅了,她狠心決然,甚至不曾落下一滴眼淚。
他的孩子……竟比不上那個別的男人的種?!
她還未開口,已然看他掀了茶幾,拂袖而去,桌上的瓜果點心,茶杯瓷盤,碎了一地,滿目狼藉。
守在門外的雪兒听到聲響,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彎下腰仔細審視坐在正中的穆槿寧,急切問道︰」郡主沒傷著吧?「
雪兒從上到下,檢查是否王爺大怒之下,傷了自己的主子。
她神情渙散,直直盯著自己的腳尖,方才飛濺出來的碎片就在腳邊,卻不曾傷著她一分一毫。
傷著她的,從來不是這些……。
他心思縝密,冷靜沉著,在大事面前,從不顯露自己的心機。秉持皇族教養,他總是高高在上,難以親近,唯獨這回——她的心里,遲遲不曾平復下來。
秦昊堯剛剛走到花園,王鐳便疾步迎了上來,面色凝重。」爺,京城來了一位公子哥,屬下跟了許久,應該是他沒錯。「」他只身一人?「秦昊堯不曾停下腳步,步入自己的庭院,冷冷問了句。
王鐳早已調查的一清二楚︰」身邊有八位侍衛,不遠不近跟隨,但打扮的跟不招眼,看來與紈褲子弟並無兩樣。「
秦昊堯只覺得那人來意可疑,黑眸冷沉,冷哼一聲,」不好好在北國待著,他居然敢闖入京城?「」他們來京城整整一日,並無進宮面聖的打算,好像不是專程為語陽公主的事來的。「王鐳低頭,這般說道。」依你看他在找什麼?「推開書房雙門,秦昊堯轉身,話鋒一轉。」女人。「王鐳並未隱瞞,兩個字,言簡意賅。
果然本性難移,這樣的男人,如何讓他放心將語陽遠嫁過去?!語陽的心已經太過寂寞,一旦整日面對一個沾花惹草的男人,她孑然一身在北國,他更怕她遲早要出事。」你帶路,本王會會他。「
丟下這一句話,秦昊堯的俊顏,愈發陰郁起來,那厚重陰霾壓抑的無人看透他的心思。
風月樓。
秦昊堯站在京東這一座樓下,這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樓之地,達官貴人,王孫公子,出入其中的並不算少。
走入風月樓的大廳,環顧四周,中央的方台上正有歌姬在唱著小曲,天還沒黑,已經座無虛席,酒香四溢。
在底樓掃視一番,並未發現那個人,秦昊堯抬眸,眸光一閃,毫不遲疑就走上樓去。
各個雅間,都門窗緊閉,雖然如此,其中的說笑聲,還是震耳欲聾。
唯獨一間雅間門口,有兩名侍衛守著,他揚起手掌,示意王鐳就此止步,獨自一人走向前去。」跟你家主子說,秦王在門外。「
不等侍衛阻攔,秦昊堯已然發話,侍衛打量眼前的男人,一身碧藍色華服,玉冠束發,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和高貴沉重逼人,交換了眼神,一人便推開門去,走入其中通報。」秦王請。「
不久之後,門便打開,他鎮定自若踏過門檻,屋內的外堂,站著四位彪形大漢,手持長劍,沒有主子的話,宛若木雕泥塑,一動不動。」秦王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一道帶笑的男子聲音,從內堂傳來,語氣听來,似乎跟他萬分熟絡。
秦昊堯的嘴角,揚起莫名笑意,端詳著坐在內室圓桌旁的男子,他年紀約莫與秦王相仿,身著玉紅華服,領口袖口繡著銀線,貴氣畢現,招搖張揚。胸口白色里衣已然敞開,自然而然露出蜜色胸膛,而一名艷麗女子正坐在他的大腿上,涂著蔻丹的柔荑,已然在他胸前打轉,下一刻就要探入其中。
男人就在此刻,轉過臉來,那是一張何等的面容——雖然不比秦王俊美無儔,眉宇之間的風華,依舊讓人很難忽略。濃密黑眉之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卻藏匿太多風情,稜角分明的輪廓,在他笑起來的時候,更添誘惑之情。
活月兌月兌一個貴家少爺,紈褲不入流,輕佻輕浮,哪里像是北國太子,皇室風範在他身上,一分不見。
但他,卻真真切切是北國太子——佑爵。
秦昊堯徑自走到桌旁,神色自若坐了下來,他的確沒有見過北國太子,但身邊早已握有他的畫像,將他的面目熟記于心。
的確,哪怕在男人看來,長著這般不俗面目的太子,更不會端正到哪里去。
秦昊堯淡淡睇著他,眼角的笑,一瞬間凝成冷意。」畢竟殿下聲名在外,來這等地方,本王也不覺得新鮮訝異。「」男人風流,也是一種本事。「佑爵的長指,輕輕挑起美艷女子的下巴,毫不在意秦王在場,與她眉目傳情︰」剛到京城才一天,就听聞秦王也豢養著一妻一妾,嬌妻如花似玉,美妾清絕婉約,看來也跟本殿下是一樣的男人。「
秦昊堯收回目光,不悅已然從薄唇中溢出,他並不給對方太多面子。」殿下未免太武斷。「他怎麼可能跟佑爵一路貨色,一丘之貉?!
藍衣女子將手中美酒,緩緩傾倒到佑爵口中,品嘗完晶瑩美酒之後,佑爵的眼神幾分迷離,低笑一聲︰」後宮三千,與一妻一妾,在秦王眼里,有多少不同?「
他不覺得有何不同。」出去。「秦昊堯冷著臉,朝著藍衣女子低斥一聲,女子面色一白,只能放下手中酒杯,小心翼翼退了出去。」這世道,忠誠是女人要學會的規矩,而男人……好在不用。「佑爵的目光,卻依舊追隨著女子妖嬈背影,仿佛早已淪陷,自顧自低聲呢喃,讓人看不清他是真醉,還是假醉。」天下男人大同小異,一顆心不用分成幾份的,又能有幾個?本殿下不是,秦王你也絕不會是。「」語陽是本王的親妹妹,也是唯一的妹妹。「秦昊堯端著漠然面孔,不再周旋,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是嗎?「佑爵的視線總算從女子背影上移開,專注望著對面的秦王,滿臉詫異之後,突地眼角堆笑,更顯輕浮。」那往後本殿下要尊稱秦王一聲大舅?「
不理會佑爵的假意說笑真心推月兌,秦昊堯黑眸幽沉,語氣沒有一分溫和。」不知殿下如何知曉語陽的?「」北國女子看得多了,但近年來,很想找一位大聖王朝的女人。不但溫柔可人,生的格外美麗,我見猶憐——「他仿佛沉溺在回憶之中,美酒讓他看來愈發放浪形骸,他緩緩搖曳手中紙扇,驀地對準秦昊堯的黑眸,說的格外認真︰」本殿下只是問身邊的掌事,大聖王朝的公主之中,哪一位最為特別,所以就選了語陽。「
特別。
秦昊堯听的耳邊一刺,眼神陡然變得陰沉,俊顏更加難看。
拐著彎詆毀人,佑爵實在可恨可惡。
特別的是語陽與生俱來的小殘缺,不完美?!一個女子一輩子的慘痛命運,在他眼底,只是輕描淡寫的……特別?!」若是沒什麼繁文縟節的話,本殿下來大聖王朝,順便可以將公主帶回北國。「紙扇在他手中轉動出一個個完整圓弧,說的漫不經心,空出的左手,則為自個兒倒了一杯美酒,刻意激怒秦昊堯。
順便。
語陽在佑爵眼底,更像是一種隨手拈來的貨品。
秦昊堯壓下心頭源源不斷的怒火,驀地奪去佑爵手中酒杯,黑眸半眯,眼前的男人不過是在裝瘋賣傻,他若是輕易動怒,才是輸了。」明日殿下到宮中,本王會安排你見語陽。「薄唇邊浮現詭譎笑意,秦昊堯將那杯空了的酒杯,重新倒滿美酒,推到佑爵面前,平靜開口。」那再好不過。「
佑爵凝視著這一杯酒水,眼底的笑意,漸漸退去。
秦昊堯隨即起身,走出雅間,王鐳已經在身邊守候,他頭也不回走下樓。」還未出閣的公主,一共有幾名?「
剛騎上馬,秦昊堯便側過俊顏,面目森然,問道。」還有五位。「
短暫斟酌之後,他下巴一點,揮動手中馬鞭,將夜色踏碎。他這回,只能自私殘忍,如果佑爵不改變心意,他會將其他人推向佑爵身邊。」
……。
請牢記本站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