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里的自鳴鐘當當作響,不知不覺已是子夜時分,肖林和石醉六、蔣百里仍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
石醉六終于將整篇計劃看完,輕輕將文稿放在桌上,閉眼思索了片刻,才張口說道︰「肖林兄,你的土地改革方案雖然穩妥,但一旦實行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一頂通共赤化的帽子是跑不了的,這些你可想過?」
二十年代的中國,正是各種理論思想激烈交鋒的時候,大眾的觀念也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習慣于非此即彼的簡單判斷,習慣于陣營的劃分,矛盾的對立,鐵血的斗爭。肖林身處安**政府體制之內,卻要挑戰民國以來固有的分配模式,毫無疑問是一個及其大膽和冒險的嘗試。
「石先生,我只知土地改革事關國之根本,不如此難以扭轉經濟糜爛之勢,不如此難以獲得民心支持,不如此難以實現革命之理想,不如此難以抵抗列強之侵略。」
肖林神色坦然,聲音中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臉龐仿佛籠罩在神聖的光芒下︰「縱有千難萬險,肖林願為天下先!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探索出一條富民強國之路!」
這番話一半真誠,另一半卻是夸張的抒發,他平日里並不喜歡這樣慷慨激昂的直抒胸臆,此時卻是有意為之。
石醉六和蔣百里都是偉岸丈夫,郝夢齡和曲南杰等人素懷報國之心,手下數萬將士都是大好男兒,君子以志擇友,以義結朋,想要籠絡住他們。就得適時表明心跡志向,給他們一個追隨自己的理由。
志不同敬而遠之。道不合不相與謀,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石醉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點了點頭,和肖林相對而笑,兩人心照神交。
蔣百里已經仍不住大聲贊道︰「好!明知不可而為之,可謂大智大勇。既然肖林兄有此志向,我願祝你一臂之力!」
在肖林軍中生活了一年,蔣百里一直在體驗,在觀察,在評價。權衡利弊。猶豫矛盾。眼看著綠腳兵漸有化龍騰飛之勢,今天終于下定了決心。
「能得百里兄青睞,肖林今後必定奮發圖強,不敢相負!」
肖林不禁大喜過望,蔣百里在軍中做客卿多日。但對將來的去向一直沒有明確表態,沒想到今日一番深談,無意中卻引得這位軍事大家傾心折腰。
他二人都有些激動失態,石醉六在一旁笑著說道︰「今天咱們三人的談話可以整理成一篇文章,隱去我們二人的名字,然後擇一合適時機向公眾發表,以便世人了解肖林兄的苦衷和志向。」
肖林喜道︰「好的,就按石先生的意思辦。」
對公眾發表還不急,但可以先和手下的將士們進行溝通。使他們了解土改的意義,和自己富民強國的志向。
提出一個遠大的理想,崇高的目標,讓所有人為之奉獻,為之奮斗,這樣的團隊和集體才有真正的凝聚力。才能抵御各式各樣的誘惑。
物質的獎勵,只能帶來一時的感激,豐厚的報酬,遠遠比不上權力交易的收入。真正高明的馭下之術,不是論功而賞,而是讓個人的所得一直小于他的貢獻,一直有努力的目標。
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如果一個人做出了巨大的奉獻,眼看著奮斗多年的事業蓬勃發展,哪怕個人的待遇稍有不公,也會自覺維護集體的利益。
付出,遠比得到更能增強一個人的忠誠度。
隨著肖林勢力的膨脹,手下將領個個手握重權,如果繼續以個人的感情維系整個集團的穩定,以利益誘惑手下的將士賣命,已經不能滿足現有形勢的要求。
石醉六點了點頭,再次提醒道︰「還有,實行土改一定要穩打穩扎,不可操之過急,哪怕花上三年五年的時間,只要能圓滿完成,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壯舉。」
土地改革牽扯的利益極廣,只要過程中出現任何一點反復和偏差,都會立刻引起強烈的反彈,以致功敗垂成,就怕肖林急于求成,石醉六才再三提醒。
「請石先生放心,我一定做好人員、政策和宣傳上的準備,以策萬全。」在肖林的計劃里,對相關準備工作就有詳細的闡述,土地改革是一項細致扎實的大工程,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員,相關政策也需要反復論證和試驗,還得做好輿論方面的準備。
肖林想了想,又接著說道︰「我準備在平地泉先搞一個試點,在小範圍內進行土改,獲取成熟經驗之後,再逐步推廣土改範圍。」
這是舊時空里改革開放的成功經驗,穿越者當然要加以借鑒。
1928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年輕人在平地泉畫了一個圈……
肖林正在yy中,石醉六已興奮地贊道︰「不錯,這樣子最為穩妥,萬一有什麼考慮不周的地方,造成的影響也小!」
這肖林果然敏銳,轉眼間又想出這麼一個好辦法,卻是難得的老成謀國之策,此人果然有成為政治領袖的潛質,石醉六和蔣百里都是佩服不已,自愧不如。
蔣百里也隨聲贊道︰「醉公不必擔心,土改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只要大膽計劃,小心實施,一定會取得成功!」
肖林謙虛地一笑,沒有說話。
選擇在這個時候發起土改,肖林這幾天經過反復的考慮,現在正是進行土改的大好時機,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安**必將被北伐軍打敗,張作霖很快也會遇刺身亡,奉系內部將迎來一個極為混亂的階段,綏遠天高皇帝遠,只要不公開扯旗造反,隨便折騰也不會有人理睬。
未來幾年中,應該還有一場中原大戰。然後就是「九一八事變」,從未來幾年的國內外形勢來看。與日本之間的民族矛盾將不斷激化,國內的其他矛盾(比如階級矛盾)相對淡化,這個時候發起土改,有利于被各方接受。
這是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如果錯過,以後再沒有這種安心發展的條件。
這兩年來,肖林的勢力不斷膨脹,但都是憑借一己之力,仗著穿越者的作弊器維持著綠腳兵的發展,但隨著攤子越鋪越大。需要的資源越來越多。僅靠那些歪門邪道的小聰明已經難以支持。
發展模式必須改變。
肖林實行的是非暴力改良型土改,即可獲得農民的擁護,又能得到地主的支持,還能吸引大量資本,發展工業生產。從而將整個社會融合成一個利益整體,將各個階層都綁上自己的戰車,將綏遠打造成一塊牢固的根據地,在風雲變幻中立于不敗之地。
如此一來,綠腳兵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哪怕一時失利,也可在綏遠休養生息,再尋翻身的機會。閻錫山就是這方面最好的例子,他在山西經營多年。根基牢固,雖然被安**打敗,張作霖卻還要留他做山西督軍,以穩定局面。
總之,肖林已經下定了進行土地改革的決心,只要能夠獲得綏遠各方的支持。哪怕在奉系內部引發激烈的震蕩也在所不辭。大不了,就此和張家父子分道揚鑣。
不過這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日本入侵在即,東北首當其沖,肖林還是希望能在奉系中擁有更大的話語權,以盡量改變那段悲壯的歷史。
「當——」。
寂靜的夜晚中又傳來自鳴鐘的響聲,已經是子夜一點了。石醉六听見鐘聲報時,不由得失笑道︰「聊得興起,竟然忘記了正題,百里,咱們還是說說陝西戰事。」
「是。」大師兄有命,蔣百里當然遵從,當下說道︰「按照本來的計劃,我軍消滅銅川五十師後,就應示敵以弱,迂回避戰,讓西北軍抓不住我軍的主力。韓復 為求與我軍決戰,必然會佯攻西安,圍城打援,我軍再將計就計,突出奇兵,把西北軍消滅在西安城下……」
听到這里,肖林點了點頭,這個方案是曲南杰提出的,他也很了解,綠腳兵五十六師入陝就是為了配合此次作戰。
蔣百里又接著說道︰「但是戰局發展並不順利,由于榮臻的十七軍刻意回避傷亡,久攻銅川不下,對陝西之戰造成了很不利的影響。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我部五十六師和魏益三所部二十六軍都被敵人發現,喪失了入陝的突然性。」
幾萬人馬突然出現在銅川,把韓復 嚇了一跳,雙方的兵力對比發生了變化,西北軍不敢再去進攻西安,就勢在富平至三原一線擺出了防御姿態,然後猛攻富平不止。
圍城打援,也是需要實力的,否則困于堅城之下,被敵人內外夾擊,反而成了自尋死路。
「耽誤了這幾天時間,西北軍又來了一支援兵,龐炳勛的二十軍趕到了潼關,加上這股敵人,陝西敵我雙方的兵力已經相差無幾了。」蔣百里仍在繼續介紹,眉頭卻皺了起來,安**一方有三分之一都是李虎臣所部的陝軍,戰斗力低下,兵力上也不佔優勢,這一仗有些棘手了。
「龐炳勛?是不是外號龐瘸子?听說他的部隊不怎麼樣呀?」肖林的印象來自于一些舊時空的影視作品(比如《血戰台兒莊》),龐炳勛總是一臉猥瑣的煙容,手下的部隊也是貪生怕死,好像戰斗力不強。
「誰說的?龐炳勛是一員悍將,帶兵打仗都有一套的,可不能小瞧!」
擔心肖林輕敵吃虧,石醉六的神情異常嚴肅,加重提醒。
(龐炳勛雖然瘸了一條腿,卻很能打仗,淮海戰役後長江以北都被解放軍佔領,只有他手下的部隊還堅守新鄉,給劉鄧大軍制造了不少麻煩。不過此人在抗戰後期被日本人抓了俘虜,貪生怕死,變節投降,因此被後世文藝作品丑化,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肖林卻受了誤導。)
蔣百里扯過地圖,指點說道︰「西安城池堅固,內有重兵把守。韓復 不敢進犯,卻退而求其次。對富平發起猛攻,做的還是兩手準備。第一、如果我軍倉促赴援,韓復 就在富平城下打援。第二、如果我軍支援不利,他就攻克富平,在銅川和西安之間埋下一顆釘子。」
「韓復 七八萬大軍蝟集在富平三原一線,急切之間很難找到破綻,但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龐炳勛的援兵又即將趕到,我軍也會陷入被動,所以必須將敵人逐離富平。並引誘其進攻西安。從而制造勝機。」
肖林有點迷惑,石友三的第五軍守在三原,韓復 的第六軍守在富平,兩軍互為掎角之勢,想要把他們趕走並不容易。蔣百里又有什麼好辦法?
蔣百里儒將風範,談兵論戰,性起時神采飛揚︰「當下之計,我軍應以拙破巧,趁著西北軍援兵未到,以大兵團集合作戰,一路向富平碾壓,在局部形成兵力優勢,讓韓復 啃不動。吃不下,只好回避退讓。」
此時魏益三已經趕到,綠腳兵一共兩個師,再加上榮臻的十七軍,銅川一帶共有六萬多安**,這麼多人馬如果采取碾子戰術。抱成一團向富平碾壓過去,韓復 的確一口吞不下去。
這種戰法非常笨拙,部隊沒有任何機動性可言,對手只要稍作迂回就能避開鋒芒,但卻是救援富平的最好辦法。
「韓復 在富平站不住腳,又不甘心退回渭南,只要李虎臣稍微示弱,必然會掉頭進攻西安。如此一來,西北軍的戰線自然拉長,弱點也會隨之暴露。」蔣百里說著話,伸手在渭南重重一點……
「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孫子?謀攻》
富平城中,艱苦的守城戰已經進行了三天。
因為炸死了第六軍的參謀長黃震,西北軍發了狠心,一定要拿下富平報仇雪恨,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攻守雙方都異常辛苦。
城牆下到處都是尸體和裝滿了泥土的沙包,放棄用雲梯攻城之後,西北軍又改用土攻,試圖用裝滿泥土的沙包築起一道邁上城牆的通道,但在綠腳兵猛烈的火力封鎖下,再一次無功而返。
指揮部中,韓復 和石友三坐在地圖旁,一根接著一根抽煙,煙霧繚繞。
「老韓,這個仗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石友三話里話外都是牢騷抱怨,第五軍先攻再守,在三原苦戰數日卻一無所獲,他早就不甘心只當第六軍的陪襯︰「趁著安**主力行動遲緩,我軍應盡快跳出富平,直接奔襲西安!李虎臣正在三原和我激戰,西安城內防衛空虛呀!」
安**主力離開銅川之後,六七個師數萬人馬抱成一團,每天只走三十多里,小心翼翼地向富平殺來,如此笨拙的戰法蠻力十足,正常人都不願直掠其鋒。
韓復 一時也有些猶豫,五十師被殲,銅川失守,富平也就失去了戰略意義,之所以圍攻富平,一來是為參謀長黃震報仇,二來是想引誘安**發兵來救,趁機圍城打援。
不料安**是引來了,卻引來了好大一坨,根本無從下口。
于此同時,陝軍李虎臣部北進三原,試圖打通和銅川之間的聯系,與石友三部鏖戰連連。
韓復 皺眉說道︰「漢章(石友三字),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按理說現在是該進攻西安,但不拔掉富平這顆釘子,就難以阻斷安**的援兵,我軍有被里外夾擊的危險,不好下決心呀!」
看到難以說服韓復 ,石友三只好抬出馮玉祥︰「來的時候馮總司令交待的明白,一定要奪回西安,在這里多耽誤一天,西安就多了一天準備的時間……」
幾天來對富平連番猛攻,韓復 沒佔到任何便宜,城中不知道存有多少彈藥,西北軍每次進攻都會在槍林彈雨前踫個頭破血流。
「再說了,留著富平也沒關系,龐瘸子已經出了潼關,有二十軍這三萬多人馬,安**再滾成碾子也不怕,一鍋把他們都端了!」
西安城池堅固,易守難攻,石友三和韓復 不約而同,都想到了圍城打援。
韓復 仰臉閉眼,用手掌在額頭上輕輕拍著,啪啪作響,心中猶豫不定,好半天才開口說道︰「安**主力越來越近,再不拿下富平只好撤圍,不過就這麼走了實在不甘心。這樣,最後再給我一天時間,我還想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攻克富平。」
石友三一拍大腿,不滿地說道︰「還試?這兩天你試了多少辦法?火攻、土攻、燃燒彈,哪一個奏效了?
「我有別的辦法。」韓復 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別的辦法?」石友三疑惑地問道︰「什麼辦法?」
「地道。我要挖地道炸掉富平的城牆!」
地道是攻城戰中最古老的戰術之一,往往令守軍防不勝防,隨著**的普及使用,地道戰的威力更大。但是地道戰對工兵的技術水平要求極高,挖掘中稍有偏差就是損兵折將的下場,韓復 手下的工兵擅長此技,以往屢建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