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四章將計就計
楊宇霆突然宣布準備議和,猶如一瓢涼水倒進了熱鍋,會議室里立刻冷場.
軍人的舞台就在戰場,最盼望打仗,盼望打勝仗。晉北戰事節節取勝,在座眾將提著心勁準備再和晉綏軍大戰一場,以求破敵立功,突然听說要和閻錫山議和,都感到異常失望。
楊宇霆卻沉靜如常,目光有如實質般緩緩掃過眾人,在他的氣勢威壓之下,眾將紛紛噤聲肅坐,認真聆听楊總參訓話。
「諸位,單憑武力是不能解決政治問題的。閻百川雖對大帥恩將仇報,但到底和北洋同出一門,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沒必要拼個你死我活,我們真正的敵人,是南方的革命亂黨!」
提到南方革命黨,楊宇霆的臉上突然騰起一片殺氣,看得出來,他對國民黨怨念極深︰「所謂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當前局勢,閻錫山就是那只河蚌,如果逼得太急,勢必咬著我們不放,卻被南方亂黨撿了便宜。到了那個時候,革命亂黨絕不會再放生路,我與諸公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眾將都是一片黯然,他們都把南方革命黨視作生死之敵,但山西這棵桃樹眼看已經成熟掛果,誰不想先摘幾顆肥美的鮮桃。
舍小家為大家,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私才是人的本性…………
會議整整開了一天,冗長而沉悶,卻沒有商量出一個圓滿的結果。
晚間時分,肖林回到四十五師駐地,進門顧不得吃飯,先叫勤務兵打來一桶熱水,美美地泡了個澡。
一整天肖林都在藏拙,從頭至尾都沒有發言,始終正襟危坐,認真聆听各位長官的意見,此刻躺在熱水桶中驟然放松,只覺得疲憊之極,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陷入沉思。
隨著大同會戰的勝利,奉系高層越發重視晉北戰事,各方大佬紛紛插手其中,自己只是個小角色,多听少說才是正理。
與楊宇霆的出發點不同,肖林在這一戰中另有訴求,他根本沒有奢望在未來打敗北伐軍,只希望能夠盡量消耗閻錫山的實力,將形勢導向對四十五師有利的局面,既要博取張氏父子的信任,還得兼顧自身的擴張。
不過山西局勢紛亂復雜,眼看著就要談和,想要混水模魚著實不易……
篤篤兩聲,門扇被敲響,勤務兵在外面大聲叫道︰「肖師長,石先生和蔣先生來訪。」
「奧?!請他們去書房,我馬上就到。」
肖林跳出浴桶,匆匆擦洗一遍,披上衣服沖出房門。他正在為難困惑,急著找人商量,石醉六和蔣百里來的正好。
一見到肖林,蔣百里就率先發問︰「肖林兄,听說楊宇霆來大同了?」
「是的,他還提出八字方針——‘盡快謀和,以打促和’。不過,前線將領都不怎麼支持。」
「可否部署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听到楊宇霆這八字方針,蔣百里和石醉六對視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
「沒有,一整天都在扯皮,白白耽誤時間。」
蔣百里點點頭說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支持也罷,不支持也罷,張作霖肯定要與閻老西議和,其中可做文章的,就是‘以打促和’這四個字。」
「願聞百里先生高見!」局勢紊亂,肖林急需高人指點,看到蔣百里似乎胸有成竹,心中不由得一喜.
「張作霖本想拉攏閻錫山,最後被迫與晉綏軍開戰,此戰事先並沒有詳盡的計劃和準備,無非是走一步看一步,隨著戰局的發展不斷調整目標,能夠攻佔大同,已是意外之喜了。」
蔣百里分析道︰「山西非常富庶,如果可能,張家父子當然也願意收入囊中,不過現在卻不合時機。南方的馮玉祥蠢蠢欲動,蔣中正也做好了二次北伐的準備,奉系哪怕無力圖謀統一全國,最少也想保住北*京政府的法統。張作霖因此堅決要從山西月兌身,盡快結束對晉綏軍的戰事,以掉頭對付北伐軍。」
「理清了來龍去脈,就看清了大勢發展方向,我們該采取何種策略應對也自然清晰,從南方革命政府的各種動作來看,二次北伐還需要兩三個月的準備時間,這其中,就給我們留下了運作的空間。」
石醉六插言道︰「從楊宇霆的八字方針不難看出,張作霖對山西戰事的進展有些吃不準,一方面想議和,一方面又想多佔些便宜,再打上兩場勝仗,迫使閻錫山做出最大的讓步。」
「這都要歸功于兩位兄長的運籌帷幄,我軍才能在五天之內攻佔大同,打亂了各方巨頭的節奏。」肖林及時拍了一記馬屁。
「我們只是指指方向,具體指揮都靠你自己。別的不說,那個地空配合就非常新穎,我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嘍。」
蔣百里擺擺手謙虛兩句,又接著說道︰「張作霖的算盤打得雖響,終都是些陰謀詭計,不好拿到桌面上。我敢肯定,他和閻錫山一定已有接觸,只不過討價還價談不攏罷了。」
「張作霖和閻錫山議和,受很多政治因素的左右,國際列強也可能牽涉其中,非常復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從張家父子的立場來推測,他們也希望把晉綏軍徹底打殘,使得閻錫山再也無法興風作浪。總而言之,兩家雖在言和,山西卻還有一場大戰要打!」
「百里兄,你的意思是……?」肖林的眼楮一亮,他不怕打仗,就怕議和,天下大亂才好趁機下手。
「肖師長,山西戰事殃及黎民,對四十五師卻是難得的機會!」
蔣百里微笑說道︰「形勢緊張,楊宇霆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明後兩天就會直接安排作戰計劃,然後對晉北防線發動攻勢。一邊談和,一邊以武力強攻,就是‘以打促和’四個字的含義所在。」
肖林皺眉思索著戰場形勢,如果晉北戰事再起,勝敗殊為難料,奉軍雖然勢大,卻急于速戰速決,準備難免倉促。閻錫山卻經營山西多年,部隊主力尚在,因為傅作義據守涿州,商震的一軍團已經退回山西,又加強了防御的力量。晉北地形復雜,晉綏軍在恆山一線收縮防守,倉促之間難以取勝,如此一來,四十五師又將陷入難局之中……
仿佛看透了肖林的心思,蔣百里伸手在地圖上一指︰「晉綏軍的防線雖然穩固,部署上卻有自相矛盾之處,留下了一處明顯的破綻——就是這里,滹沱河河谷!」
「這里?這里不是敵人的誘敵之處嗎?」肖林探頭看去,立刻想到了昨日的軍情分析,晉綏軍擺下的就是個口袋陣,想把張作相、李天宏的主力引到砂河與滹沱河之間加以殲滅。
蔣百里的眼中爍爍閃光︰「所謂將計就計,就是這個意思,滹沱河河谷地形雖險,卻是穿過恆山山脈的捷徑,如果四十五師在關鍵時刻攻佔茹越口,就能打通南下的通路,一舉扭轉戰場形勢!」
「百里兄,我明白了!」
肖林一拍巴掌,興奮地說道︰「張作相和李天宏先是佯裝中計,全師進入滹沱河河谷,晉綏軍必然調動部隊以圖圍殲,我四十五師卻從側後奇襲茹越口,不僅能打破敵人的包圍圈,還會引發整條防線的崩潰!」
「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不過,張作相他們卻不能佯裝中計,而是真的中計,將計就計的只是四十五師。」
石醉六又解釋道︰「如果張作相、李天宏事先知情,一路的反應必然會露出破綻,以徐永昌等人的老辣,肯定會猜到我軍的意圖,如果敵人加強茹越口的防御,我軍必然全軍覆沒!」
「這麼說……奇襲茹越口是弄險之舉了?」
肖林不由得有些猶豫,全軍覆沒,這個損失他實在承受不起。
「如果你不漏口風,風險就不大。茹越口、應縣一帶由豐玉璽的第六軍駐守,這支部隊在察哈爾之戰中損失很大,不過是一支殘軍,四十五師完全能夠應付。」
蔣百里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當然,戰場上隨時可能產生意外,沒有絕對的安全,這個方案是我提出的,最後的決心還要你來下。」
「就這麼定了。無論如何都得拼一把!」
肖林這幾天他反復思量,早把其中的厲害關系想得清楚明白,立刻就下了決心。眼下形勢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不能把閻錫山徹底打敗,一旦晉綏軍日後反嚙,四十五師半年來的戰果就會前功盡棄。
形勢不等人,日本人正在磨刀霍霍,虎視眈眈,只好鋌而走險。
「肖林兄,這個計劃絕不可事先泄露,哪怕對你岳父張作相也不能說。」蔣百里放心不下,又囑咐道︰「等到郝夢齡取下歸綏,勢必會引起各方艷羨嫉恨,你只有再次立下大功,才能堵住眾人之口,以安張家父子之心。只要能夠保住歸綏,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報,四十五師將來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