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過年越近,雪下得更大。有時候幾天不停的下著,看上去混沌中沒天沒夜,只有大雪皚皚。
書房中火盆晝夜燃燒,因為清源王殿下,隨時會到書房里來。
炭火的輕響聲中,白泌的面容半明半暗,他眸子里總是炯炯,里面是忠心不二︰「古來皇帝為大業計,都是有手段的。」
從秦皇開始,秦皇的父親公子異人采用呂不韋之計,逃回國拜庶母才登皇位;到漢武、到後來各皇帝,一帆風順候著登位的人,不太多。
「殿下不需帶甲兵太多,只需手下家人一百就足矣,江陽郡主舉事時,殿下第一個奔襲到就成。」白泌說起來,總是深思熟慮的語氣。
白泌走後,清源王總要一個人想上半天。做為最年長、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孫,他對文武百官都有勾結。在他私下里,參閱歷書的同時,也是做好兩手準備。
萬一這皇位與自己無關,清源王殿下也有第二手準備。
走到窗夜看雪,雪地里一片真干淨,這雪地下面呢,是另一番光景。
在過年以前,清源王和江陽郡主,又會了幾次面。
新年里真姐兒格外忙,進宮賀歲過,回來一起一起子的客人來。嫁到京里的兩位妹妹、成過親的表姐妹們,在中間佑哥兒格外忙碌,當了父親和母親的傳話筒。
「我明年回去,二妹、三妹要帶什麼給父親,可交給我。說起來,四弟听說進學好,我這一次回去,要多多的見見他。」
身著錦雲織金大紅宮緞鳳衣的真姐兒,嫣然含笑中。
房門上掛著厚厚的繡五福梅花的錦簾,旁邊慢慢探出一個腦袋來。這腦袋上,戴著掐雲挖金的瓖玉帽頭子,帽子下面,是佐哥兒微憨帶笑的胖臉蛋子。
「哈哈,」佐哥兒還不會說話,偷偷探出身來和母親眼光相觸,就哈哈笑得很大聲,把頭縮了回去。過一會兒,又從後面的門進來,門幃處再露出頭來,看到母親時,又哈哈幾時笑,頭又縮了回去。
這樣弄了幾回,抱佐哥兒的女乃媽有些累,含笑問世子︰「這樣算玩好了行不行?」佑哥兒指揮著︰「要看弟弟玩沒有玩好,他不會說話不會回答,那咱們不玩了吧。」
躲貓貓的游戲,佑哥兒和母親經常玩。過年帶弟弟玩,唯一可惜的,是他還不會走路。
重新進來,真姐兒抱著佐哥兒在懷里,佑哥兒倚在母親膝下拿著一樣東西在玩耍。玉盈道︰「姐姐回去,小王爺們又不得在身邊吧?」
「是啊,全有勞母親。」真姐兒香香佐哥兒的面龐,世子見狀,踮著腳尖伸長頭頸︰「也香我一個。」
香過一個後,世子又要求一個︰「比弟弟多一個吧。」真姐兒笑著用手指叩叩世子額頭︰「凡事,要讓著弟弟好吧。」
佑哥兒覺得真沒勁,家里人全讓自己讓著弟弟︰「好吧,明天我還來帶他讓母親香。」趴在母親膝上,再玩自己的。
真姐兒再對妹妹們道︰「我走以前,再把外甥們帶來多給我見幾回,父親要問時,可以細細告訴他。」
玉香抿著嘴兒笑︰「今天雖然雪大,也想帶來。就是怕姐姐忙,不得見才沒有帶。」玉盈也道︰「他們都想姨媽呢。」
「十五出去,應該不是太忙,我想著天冷下雪,母親輕易不許佐哥兒出房門,也就不好讓你們帶著來。」兩個外甥都有一周多會走路,今天是沒有來。
懷中佐哥兒听到自己名字,揮著小手︰「啊啊啊,」見母親發邊首飾精亮,伸手去模。才踫到漆黑發間,佑哥兒小聲告訴母親︰「弟弟在問母親乖不乖?」
「有客人不許問,」真姐兒也小聲回兒子,和兒子交換地這話,又要笑。
把妹妹們正交待著︰「多去外祖母處,也常來母親這里。」玉盈和玉香笑容滿面,齊聲道︰「姐姐就不在,老夫人看著姐姐,也照顧許多。」
外面紅玉進來回話︰「趙星請王妃。」真姐兒對妹妹們一笑,玉盈和玉香會意,起身道︰「姐姐請忙,我們去前面陪老夫人看戲。」
真姐兒讓丫頭們領妹妹們出去,懷中還有佑哥兒,不及出去,先喊過碧水和紅玉來,屏退別人問她們︰「親事可相中了,不要笑,這沒有什麼害羞的,服侍我的丫頭,我從不虧待。」
碧水和紅玉飛紅面龐,只拜謝王妃︰「請王妃作主。」真姐兒微笑︰「那我就作主定下來。」新挑上來的兩個丫頭碧花和紅絹進來,隨著真姐兒往書房里去。
前面大廳上,戲子唱得正歡。安平王趙赦居中高坐,正和人推杯換盞喝得痛快。到下午時,就近往書房里來換衣服。
廊下見到跟佐哥兒的人,就知道兒子在里面。揭簾進來,趙赦也樂了。真姐兒坐在榻上提筆閱公文,佐哥兒坐著地上,手里胡亂翻著一本書。那歪著腦袋翻書的樣子,很是認真。
「表哥回來得正好,」真姐兒歡聲過,佐哥兒抬起大大的眼楮,對著父親歡快地揮著手中的書,真姐兒驕傲︰「看他多有勁兒,這麼小,就舞得動這麼大的書。」
趙赦在兒子面前蹲來,與他黑亮亮的眼楮對視︰「這小子,像我。」真姐兒把公文給趙赦看︰「這章古,倒是表哥說什麼,他就做什麼。表哥看,他的人,已經到了指定的地方。」
「我說話他不听,我要他干什麼!」趙赦接過來看著,壞壞地對著真姐兒笑︰「又不是小白眼兒狼,不听話還要留著哄。」
真姐兒笑眯眯︰「我忙呢,晚上才和表哥拌嘴。」佐哥兒適時的「啊啊啊」幾聲大叫,當父母親的一起笑,這一個很是來勁兒。換過衣服,王爺讓人泡醺醺的茶來,把兒子抱在榻上在自己身邊玩耍。真姐兒一邊執筆閱公文,一面對趙赦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說話︰「十五要出城?幾天回來。」又道︰「權大人,表哥勸勸他吧,不要就放手的好。」
「他心里恨,怎麼會放手?」趙赦才不去勸,他只會覺得權大人這樣作得對。真姐兒為權夫人憂愁︰「這可怎麼是好,過年前又打了兩次,都是在當街上。他又不養又這樣,我喊他來,讓他寫休書吧。」
王爺不管︰「隨你處置,依表哥看,他不肯寫的。」真姐兒嫣然︰「可以以勢壓人嗎?」趙赦笑了一聲,把自己的書從佐哥兒嘴邊搶下來,回真姐兒道︰「可以,不過他是萬年恨,不會屈從的。」
房中水仙花香清幽傳來,有一會兒不見父子有動靜,真姐兒抬頭看去,就要失笑。表哥歪在榻上迎枕上,閉目已經入睡。
他酒意漸消的面龐旁,拱著佐哥兒的小腦袋。佐哥兒厥著,睡得呼呼好似一只小胖熊。真姐兒下榻,取來繡富貴滿堂的繡被輕輕給父子兩個人蓋上。
繡被及身時,趙赦動了一動接過,把兒子在懷里摟得更緊,拍拍他的胖真是順手,又睡過去。
轉眼到十五,真姐兒往皇後宮中去陪說話,這是貴夫人們中,不多的殊榮。皇後近年來,在選擇陪說話的人上面,更是經心。
同來的,還有霍山王妃和霍山王府新娶的側妃,另外又是幾位數在前面的貴夫人。正說笑著,突然听到有鐵擊聲「當當」,敲徹宮中。
「是怎麼了?」皇後有些驚慌,過年里這聲音,听上去總不舒服。一個宮女急急奔進來︰「陛下那里有事情,好似走了水。」
皇後和夫人們急急起身︰「走,咱們去看看。」女眷們彩衣宮裙,總是奔得不快。離皇帝寢宮只有數步時,听身後一陣沉重腳步聲,清源王殿下帶著一隊人手執兵器,急急的奔來。邊奔邊大喝道︰「護駕!」
「清源王,你這是何意!」皇後氣急敗壞,第一個喝斥道︰「是誰讓你帶兵入宮?」一直在尋齊貴妃錯處的伍皇後心思敏銳,立即抓住這事情不一般。大聲再喝問︰「是誰守的宮門,怎麼讓他進來的!」
鐵擊聲依然響個不停,清源王只愕然一下,立即不管不顧帶人往里面奔,「唰」地一下子抽出長劍,大聲喝道︰「陛下有難,護駕要緊!」
這一隊人奔進去後,伍皇後氣得身子顫抖,也大聲喝命自己的宮女︰「快去。」要護駕的人,只有清源王不成?
貴夫人們驟然遇到這事,也急急隨著奔進去。進到宮院中,所有人都愣住。
皇帝慢慢從宮中走出來,他病容猶在,卻是精神。在他身邊的,是霍山王、安平王和年前才入京的靈丘王。
就是太子,也不在這里。
真姐兒心里格登一下,表哥說奉旨往京外去,不想他們,全在這里。
面容清 的皇帝緩緩開口︰「清源王,你欲弒朕否?」清源王一下子忙亂,他在家中听得仔細,報信的人說親眼見到江陽郡主帶著人進宮。
急急帶兵過來的清源王,在宮門外見到里面有小慌亂時,就急急進來,用護駕的名義進了宮門。
大雪還在下著,清源王只怔忡這一下,發上就有些白。他剛要跪下來請罪,又心里疑惑皇帝知不知道自己心思時。
不知道哪里出來一聲驚呼︰「殿下快走!」
驟然間的一聲,清源王不及暇想。他心中也的確是慌亂,事情不成,本來可以解釋,不過,皇帝居然沒病,還能行走。他身邊伴的,就是父親太子殿下也不在。
這說明什麼?心思機靈過于常人的清源王,再遇到這一聲驚呼,頓時有些亂分寸。皇祖父,是不相信自己。
甲兵中,又有兩個仗劍高呼︰「殿下快走,我們護你!」皇帝眼楮瞪得血紅,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怒喝道︰「拿下這個逆子!」
「殿下快走!」在這聲音中,清源王殿下眼前一黑,完了!他不急再想,急急又奔出。身後有刀兵相擊聲,這相擊聲中,清源王心里突然透亮。這帶來的人中,有奸細才是!
江陽郡主,她在哪里?
出宮後上馬,不及細想,打馬直奔城門而出。白泌,他此時又在哪里?
一刻鐘的時間,清源王的甲兵已經就擒,喊殿下快走的兩個人,全被格殺。皇帝氣得手抖個不停,光看神色,就是氣虛神弱。
「回皇上,清源王殿下已經出城。」趙赦來回話,皇帝全無精神。霍山王不一會兒又來回話︰「從清源王殿下房中,搜出他的幕僚白泌,白泌被捆綁著,看上去已有數日。」
伍皇後陪著皇帝坐著,不時柔聲勸他︰「皇上不用憂心,這事情,一定能查得明白。」太子殿下跪在一旁,同時跪著的,還有太子妃和余下的兩個皇孫。
真姐兒先回的家,直到深夜才見趙赦回來。夫妻兩個人對看一眼,真姐兒不用問,明白不少。表哥在這件事情里,不知道又做了什麼。
離出正月不遠,趙星在書房中回王妃︰「清源王殿下出了京,不知道哪里去了。說來也奇怪,他的幕僚白泌,是殿下最信任的。想來是殿下舉事白泌勸阻不成,反被殿下捆起來。更有趣的是,這白泌關在刑部里審,他的一個同胞兄弟尋上門來,說是多少離散,要不是這案子,他還不知道哥哥在哪里,這兩個人,生得一模一樣。」
霍山王府的地牢里,霍山王站在門外對江陽郡主和氣地說話︰「你最近身子不好,還是繼續養著吧,凡事,有元娘在。」
江陽郡主有氣無力︰「我父親如何,我的人如何?」在這里關了半個月的江陽郡主,只關心這兩件事。
「江陽王定罪,要削去王爵,你的人,我已經遣散到城外。你放心,我這里,不會休你。」霍山王還是他憐惜的口吻︰「傻丫頭,我怎麼會容你做出錯事來。」江陽郡主大怒起身,跳到門前用力踢那木門︰「放我出去!」厚重木門和鐵鎖鏈聲響中,霍山王只是微笑︰「安生養著吧。」
轉身出來,來到霍山王妃房中,讓人喊來世子,語重心長地對他道︰「父親老了,這一攤子事,遲早要交給你。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長平,你要照顧她。」
世子答應下來︰「這是當然。」
從一月到二月,清源王殿下再也沒有消息,有時候真姐兒想想他,就會停筆凝思一會兒。白天這樣凝思過,見到趙赦時,真姐兒就要既敬且佩。
成大事者,都有不同手段。真姐兒想想自己,是拿不出來這樣的狠心。換了另外一個人,也許只會和清源王殿下拉據似的斗來斗去。
全沒有想到的是,清源王殿下被算計到,受逼迫離開。
而這樣事情,多少與真姐兒有些關系。真姐兒一直擔的清源王做皇帝後,還要糾纏不休的心,多少放些下來。
春風吹綠江南岸,也把西北大地吹得綠草叢生。女敕草芽女敕樹芽密布牆頭牆角時,關有麟往母親房中走去。
他腳步匆匆,面上又有氣憤,二叔,真是太離譜!
不及到房中,就听到關二的大嗓門兒在吼︰「大嫂,你想分家不成?」關大女乃女乃也怒目︰「老二,你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還少嗎?」
把手在桌子上一拍,關大女乃女乃帶著要拼命的架勢︰「你自己說!去年公中分錢,我們只有你和老三的一成,你想餓死我們母子!」
關大女乃女乃落淚︰「你大哥不在,不求你們如何照顧,該我們的,也要給我們才成。老二,你沒良心,你大哥在的時候,是如何對你。如今他不在,你就這樣對我們……。」
「我不照顧你們,你們母子早就淪落街頭了!」關二把手一揮︰「我照顧你們,你們還吃里扒外!」
門簾大力被揮動,關有麟陰著臉進來,雖然只是十幾歲的少年,也有一身氣勢。他大聲道︰「二叔,有話和我說!」
「你算個毛!小屁孩子,滾開!」關二獨自對上寡嫂這個女人時,還會怕人說男人欺負女人,見關有麟進來,好似他的眼中釘,關二冷笑︰「你父親不在,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佷子,你和陸家勾勾搭搭是怎麼回事!」
關有麟大怒︰「放屁!我吃的我父親留下的產業,與你何干!二叔,我已經大了,把我父親的家業全數還我,要是少一個子兒,哼哼!」
關二也大怒跳起來,一腳踢翻椅子︰「小兔崽子,反了你!」
「二叔!」關大女乃女乃手里執上剪刀,她冷然手指門︰「滾!不然,我就去告官!」關二眼楮里仿佛透出針尖來,他縮著瞳仁冷笑︰「大嫂,你守不住思春,我當小叔子的管不了你,不過這個小崽子你想帶走,你休想!」
關有麟紅著眼楮撲上來,被母親死死抱住。棄了剪刀來攔兒子的關大女乃女乃求他︰「好孩子,不用和他一般見識!」
「我宰了他!」關有麟狂怒大罵︰「要分家,我父親手下最好的馴馬人,我們全要帶走,把你這個不是人的東西,攆到關外不毛之地上去!」
關二重重的哼著,斜眼睨著張牙舞爪的關有麟︰「小子,你是關家的種,你母親就是找上十個、八個男人,你也不能走。你不能走,這人,全是我家的!」
說過大步出去,不想再和這母子兩個人廢話。
身後房里還是怒罵聲︰「小爺殺了你!」
關大女乃女乃死勸,才把兒子勸下來。在窗戶里看到關二走遠不見,當母親的露出欣慰笑容︰「好孩子,你大了中用了。」
母子不是齊心次次以死相拼,就是自己這住著的房子,也早就沒有。
「母親,您說的那事兒,可靠不可靠?」關有麟焦急地道︰「我是一天,也等不得。」關大女乃女乃胸有成竹︰「有陸家牽線,應該不假。」她愛憐的撫著兒子面龐︰「不過,王妃要給你定親事。」
關有麟滿口答應︰「只要能和二叔分家,把父親的東西全拿回來,就成!」
這一處宅院還是父親在的時候蓋的,以前花草處處,現在荒蕪不少。外面奔跑進來一個老蒼頭︰「大女乃女乃,小爺,你們沒事吧?」
余下的僕人,也只有這一個老蒼頭顧叔。別的僕人,被關二借口幫忙,全部要走。沒有要顧叔,是不想把母子逼上動彈不得的絕路,也怕外人說一個僕人不留。
顧叔跺腳大罵︰「我在街上買米才听到這事,大女乃女乃,依我說,把大爺當年的人,全都要回來。咱們,出關去,另起鍋灶!」
「把人全要回來,二叔他不會答應,再說這些人中,有一些已經變了。」關大女乃女乃對于顧叔的老姜彌辣脾氣,又想起來自己的丈夫關大。他在世的時候,就是說一不二的火爆脾氣。要是他在,哪里容得到關二當家。
「咱們悄悄地走,」顧叔上了年紀人,也看不下去關二步步緊逼︰「再留下來,只會被他往死路上逼,小爺大了,更是二爺的眼中釘才是。」
關大女乃女乃和關有麟一起笑起來,齊聲安慰顧叔︰「你放心,咱們,也不是吃素的。」顧叔把自己的話說過,突然想起來︰「面,我把面放在門口。」
在街上听到關二又來家里,急急回來的顧叔,又趕快去尋他扛回來的一袋子面。
剛出門,見來了幾個人。一個男人攜著一個帶面紗的女子,身後跟著一個丫頭和一個小廝。顧叔惡形惡狀的吼道︰「滾開,我們這宅子不賣!」二爺想謀這宅子不知道多少年,打從小爺小的時候起,就不時托人來上門說。說為照顧方便,讓大女乃女乃和小爺搬到他宅子里去。
大女乃女乃不答應,就想著法子讓人來看宅子,又是什麼官,又是什麼將軍相中了,得罪不起。顧叔對著陌生人上門,很是討厭。吼過彎腰去搬放在門旁的面,轉身就進去。
趙赦阻止趙星發脾氣,調侃真姐兒︰「這就是卿卿相中的人家。」真姐兒毫不氣餒︰「表哥,請你多原諒,或許他今天心情不好。」
顧叔又出來關門,見到他們在,又吼一聲︰「走開!」大力把門關上。兩扇門「啪」摔在眼前,主僕四人互相看著,都笑起來。
敢凶王爺的人,倒是少見。
趙星道︰「奴才去叩門,」舉手重重打了幾下門,那凶老頭子的吼聲又出來︰「這門還要呢!」真姐兒忍俊不禁中,木門打開,顧叔探身出來,還是張牙舞爪︰「敲什麼敲!咦,這不是陸東家?」
陸少白從馬上跳下來,笑著道︰「顧叔,你還記得我,大女乃女乃在家嗎?」顧叔立即點頭哈腰,客套得不行︰「在在,東家您請。您來得真好,我們二叔忒不是東西,又來欺負大女乃女乃和小爺了,東家,您要人手嗎?我們小爺可是馴馬的好手……」
「我進去再說吧,」陸少白也忍俊不禁,不過對于關大女乃女乃的窘狀,又多知道一次。抬腿正要進去,身後有人喊︰「陸少白,還記得我嗎?」
陸少白這才認真看門前站的一行人,女眷們不方便看,只看趙赦就想起來︰「哦,寬鴻兄,還是幾年前馬市上,咱們見過一回。」
「是在關外,陸兄弟,我來尋好馬,听說關家大女乃女乃這里有好馬,上門來尋,就遇到這逐客的人。」趙赦對著顧叔努努嘴兒,真姐兒又笑起來。
先以為趙赦一行是關二派來的顧叔,明白過來後臉紅脖子粗︰「你們也沒有說是買馬的。」趙星接口道︰「你也沒有容我們說。」
「這是……王爺軍中的趙將軍,」陸少白這樣對顧叔介紹過,顧叔這才讓路︰「請,大女乃女乃是在家。雖然家里沒有馬,不過大女乃女乃和小爺都會相馬,可以幫您掌個眼兒。錢,您隨便給幾個就是。」
趙赦一行人,這才得已進門。趙星對身後的碧花悄聲道︰「對他說一個大子兒也不給,他會拿著掃帚把我們掃出門。」
奴才們悄聲笑一笑。
關大女乃女乃迎出廊下,見有外人,更是不好意思︰「我這院子里荒廢著不好看,陸東家好,這幾位是?」
「我們和陸東家,是認識的。」趙赦搶過話頭說出來,陸少白心中疑惑。這幾年和王爺不時有信,難道他是王爺派來的?
陸少白沒有說什麼,關大女乃女乃忙道︰「屋里坐,別笑話,自先夫去後,家里一天比一天寒酸。」
大家進去坐下,真姐兒對著英氣勃勃的關有麟多看幾眼,覺得這個少年氣勢飽滿,自己眼光不錯。
表哥相中的是關三,真姐兒還是覺得關大家最好。趙赦沒有意見,他們是三月份出的京,直奔關家而來。
有了他們在座,因為身份還不算明白,陸少白和關大女乃女乃說話就半隱半露︰「那人說,同情你們母子,說你們理當拿回自己的那一份。不過你們家,可就散了。」
關大女乃女乃嘆氣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分家這事,讓外人要戳脊梁骨,可是我們再這樣下去,遲早被二叔給吞了。」
「母親,陸叔父,如果我能,我願意挑這個頭做當家人。」關有麟也在心里把這件事想了又想,他站出來一步,對陸少白躬身︰「請陸叔父幫忙美言,我父親在世時,就是當家人。父死,理當子繼,二叔欺負我當年年紀小,把家業接過去。三叔是和稀泥,平時時雖有照顧,也是覺得我年紀小。現在我大了,這家理當是我的!」
這話擲地有聲,陸少白喝彩,翹起大拇指來︰「好!有麟,你是好樣的。」陸少白想想自己,年紀雖然不大,上面也還有不少有閱歷的叔伯。可是老祖宗說傳給自己,這些人也沒有二話。
理當的,是父傳子,子傳孫。
關有麟謙遜地道︰「陸叔父過獎,我這樣想,是不想二叔把這個家拆了,母親沒有辦法,才有分家的主意。我想父親在天之靈,肯定是心里不安的。」
他噓唏一聲,關大女乃女乃留下淚來︰「我的兒,母親也是沒有辦法。不分家,就拿不回來你父親名下的鋪子,不分家,你父親手下的馴馬人,都要成了你二叔的。」
「母親,這主意我沒有和你商議過,不過我心里想過多次。」關有麟走到陸少白面前跪下,陸少白急忙來扶︰「快起來,有話慢慢說才是。」
不肯起來的關有麟仰起面龐誠懇地對陸少白道︰「請陸叔父把我心事呈給王爺,對他說,我若當家作主,會忠心耿耿,也會公平公正對待二叔和三叔。」
關有麟不防備,把王爺兩個字說出來。陸少白扶他起來使個眼色,再對著趙赦一行人掃了一眼,見他只是認真听著,面上並沒有驚奇。陸少白放一下心,認定趙赦是和王爺有關的。
「陸叔父,請代我呈交。」見陸少白不說話,關有麟又懇求的說了一句。陸少白猶豫著道︰「這個我會轉呈王爺,不過大佷子,我多言幾句。你年紀太小,王爺要是不答應,你千萬不要灰心。」
關有麟挺直胸膛︰「怎麼會!不然,請陸叔父帶我一起去見王爺可好?」他很是希冀,很是渴望的看著陸少白,再看母親關大女乃女乃︰「母親,你幫我求求陸叔父。」
關大女乃女乃輕泣起來︰「我的兒,不想你有這樣的志氣,」她走到陸少白面前雙膝跪下,把陸少白又是一驚︰「大女乃女乃請起。」
「請陸東家成全他。」關大女乃女乃泣不成聲中,陸少白手足無措,尷尬地道︰「其實我也沒有見過王爺,要說我自己,也想見見。」
「本王就在這里。」廳上出來這樣一句話,靜靜地流淌著,慢慢又清晰的流到各人心中去。三個人先是一愣,覺得耳朵有些不好使,再細細一咀嚼,陸少白目光如炬,唰地一下子掃到趙赦面上,是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他的體格。
關有麟也不慢,是第二個看趙赦的人。這廳上,關大女乃女乃和陸少白分賓主而坐,趙赦一行人,是坐在側首椅子上。去求陸少白的關有麟,原本是背著趙赦。
听到這句「本王就在這里」地話,關有麟是一跳回身,目光如電在趙赦沉穩的面容上掃過,心中覺得可以相信,是期盼的看著他。但是心中還有疑惑,這是真還是假的,關有麟眼角,又看著陸少白。
只有關大女乃女乃是不敢相信,她慢慢回過身時,見趙赦命趙星︰「取書信給陸東家看。」趙星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陸少白。
只看封皮,陸少白再無懷疑,這是自己最近的一封寫給王爺的信。接過打開看看,陸少白把信還給趙星,哈腰撩袍緊跑幾步,對著趙赦跪下來行禮︰「小人陸少白,參見王爺千歲,千千歲。」
關有麟和關大女乃女乃這才被提醒,也趕快過來跪下。關大女乃女乃哭泣著︰「求王爺作主。」關有麟緊抿著嘴唇,伏在地上叩頭︰「求王爺開恩,我願當家!容我先當三年,年年供給軍馬三萬匹,如果不行,再改換他人。」
家里來了外人,顧叔不時到房門外看著。見到這急劇轉變的一幕,他呆在當地,過一會兒咬一下自己手指頭,狠狠痛一下,才把自己咬醒。
趙赦和顏悅色︰「可見過王妃。」三個人再去見王妃,真姐兒含笑對陸少白道︰「陸東家,咱們倒是認識的。」
陸少白愣了一下也不便問出來,只是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換過位置,請王爺王妃居中高坐。關有麟又出來告訴顧叔︰「守著門,不要讓別人進來。」重回廳上去。
顧叔帶著一夫當關,萬夫難開的神氣,搬著個小板凳到門口去,趙星和碧花又笑了他一回。
關大女乃女乃站著在回話︰「……二叔時常相逼,三叔這兩年又私下里來找我,說我們要是支持他當家,會公平對我們。可我母子被二叔嚇怕,不敢再亂答應他。當年先夫不在,就是二叔說會善待我們,才把先夫留下的馴馬人全交出去……」
一一再听過陸少白和關有麟的話以後,趙赦直接道︰「是王妃說你們母子必有志氣,本王不信,陪她來看一回,現在看來,王妃倒是有眼光。你們有話,對王妃說吧。這事兒,以後和王妃說話。」
真姐兒微微笑,雖然隔著面紗,陸少白也覺得很是熟悉,冥思苦想,只是想不起來。
「你雖然年紀小,依我看,正是長志氣的年紀。再說我也打听過,你父親不在,這家理當是你的。」真姐兒侃侃而談︰「既然你這般有志氣,王爺又把這事兒交給我辦,你拿個章程出來給我,我們再商議。」
關有麟和關大女乃女乃齊聲說是,不敢有違。
趙赦帶著真姐兒特意走這一趟,一個是大戰在即,先要把一些膿包去掉,王爺好安心上戰場。一個就是親自教導真姐兒︰「凡事要自己下去看看的好,不要只听官員們說。他們中間一心辦事的人,也有受蒙蔽的時候。」
來到就順利的听到母子兩個人心跡,趙赦和真姐兒又讓關有麟帶著,一行人在集市上看了一回,這就上馬離去。
在他們上馬離去後,對著蹄塵看的陸少白突然一拍自己腦袋︰「哎喲,」他想了起來,王妃是那個……氣派大的小男孩。
快馬加鞭再也不能耽誤,不到十日回到王府,石榴花初放,白貓兒雪團子也似迎上來。
真姐兒撫了這個又抱起那個,好好的安撫一番。
自從有孕,就不敢親近貓兒,帶著佐哥兒進京時,把貓全丟下來。養貓的丫頭們爭著告訴王妃︰「每天要到王妃常坐臥處去找您呢,找不到,很是傷心。」
碧花又過來︰「王爺請王妃。」真姐兒丟下貓,這才進來。貓兒們,跟在她腳下走幾步,一直跟到房中來。
趙赦在溫房中,懶洋洋看著真姐兒入水,撫著這雪白的身子入懷里,在她額頭上撫一把,按在自己肩頭︰「泡一會兒。」
池水溫暖讓人神思昏昏,真姐兒低聲道︰「表哥,是真的要把事情交給我?」趙赦漫不經心︰「嗯。」再無下文。
水聲嘩嘩響中,真姐兒撩著水︰「那我,是按自己的主意去做?」趙赦微閉著眼眸,再次漫不經心︰「嗯。」
又過一會兒,才懶懶道︰「做得不好,表哥要罰。」真姐兒摟住趙赦頭頸,答應道︰「嗯。」
為什麼轉變的原因,還是沒有問出來。
又過了兩天,韋大人在家里見了關三。關三有些著急︰「大房里不知道認識些什麼人,前幾天帶著一位說是王爺親信的將軍,在我們那城里轉了一圈,大人,王爺那里,到底是怎麼個說法?我二哥做事近年來我也看不慣,這家業我挑了,我每年交軍馬兩萬六千匹。」
「听說有人年交戰馬三萬匹,」韋大人這樣說過,關三笑一笑︰「如果把草場再劃給我一塊,不用我和別人爭,我可以交三萬匹。大人,我們還得作買賣,賣給別人。」
韋大人微皺眉頭,眸子里又盤算過,道︰「你們爭草場,向來王爺不管。你們不是有規矩,誰先到就是誰的?」
關三陪笑︰「大人您不知道,是誰的拳頭硬,就是誰的。」韋
大人緊鎖眉頭一笑︰「這個我不要知道,王爺管的,就是一年交多少戰馬,秩序要穩定,而且,」
韋大人目光緊緊盯著關三︰「不能通敵。不是我說你們二房里,結交的人太雜亂,我一直看好你,肯見你,也是覺得你才可以挑起這整個關家。要說分家,可惜了,陸白關林你們排名本來只在第三,再一分家,只怕以後是陸白別人林,再沒有你們關家的份。要知道還有幾家牧馬人家,也是很厲害。」
「大人說得是,我也是覺得二哥認識的人太雜亂,其實我們這樣人家,是五湖四海的交朋友,不認識人也不行,太雜亂了全沒有來歷也不行。」關三慢慢道來︰「不過二哥認識人雜亂,也是為著爭草場這件事情。大人,要是以後您管一管,這整個馬行里,都是安靜的。」
韋大人看似不吃這一套,他只道︰「你們家大房里,托人找到王妃面前,」關三猛地一驚︰「是嗎?」
「王妃以前看著還好,自從有了世子就不一樣,這有了第二個小王爺更是不一樣。」韋大人說到這里,關三又道︰「女人有了兒子,是有了依靠,以前再藏著,這就不用藏。」
韋大人點頭︰「我不瞞你,自從王爺和王妃京里回來,我天天去見。因為要打仗,你們家的事情就格外重要。王爺一回到,第二天就出城不在,我去見王妃,把你們家的事情仔細對她說,你知道王妃怎麼說?」
「大人請說。」關三心提多高說過,韋大人撫須搖頭︰「王妃說,關家大房里,是有志氣的人,這關家的,原來是關大家里在管的。這都是哪一年的事情,你大哥也死了有十幾年。」
關三一听就急了︰「大人,這事萬萬使不得,二房里不讓王爺喜歡,還有我呢。把家業全交給我佷子,他雖然算成年,也才十幾歲。這約束人的事兒,還是我最穩當。」
「我也是這樣說,第一天我對王妃說了有一個時辰,王妃只是笑;昨天我想想不放心,又進去給王妃說了半天,這王爺前面打仗,後面戰馬跟不上可怎麼行?」韋大人壓低聲音告訴關三︰「听說這仗,要打好幾年。」
關三會意︰「哦哦,」在心里迅速算一算這是多少錢,笑逐顏開地起身拱手︰「大人,您是咱這西北土生土長的人,您最清楚我們關家有多少出息。陸白關家四家,我們雖然排名第三,其實陸家,就是一個空架子,他們家近年來往關內去的多,內地里多少別的生意插手,所以從財力上來說,他們是多一些,其實養馬的行當,丟了不少。
再來是白家,一個寡婦能撐起來多少?林家,和我們家更不能相提並論。大人,請在王妃面前進言,這年年穩當供給戰馬的事情,還是要我們關家來承當才行!」
韋大人听得眉開眼笑,用贊許的眼光看看關三,又沉一沉臉,對關三道︰「你要知道,王妃近年來在王爺面前說話,不比別人。所以官員們多有怨言,要是民間也有怨言,王妃的話,王爺估計不會再听!」
「哦哦,」關三又會意,眼楮一亮︰「是啊,這老娘們說話,能中用嗎?」韋大人忍笑面色再沉一沉︰「關三爺,說話注意。」
關三打個哈哈︰「王妃還不老,管她老與小,這事情她是外行,大人,您才是懂行的人。」一拍胸脯︰「大人秉公辦事,需要我的地方,您只管說話。這找幾個人說幾句話,我還是行的。」韋大人露出微笑︰「好,過兩天,你再來听信兒。」
別了關三,韋大人一刻也不能再等,這就坐轎進來。到了王府門前,問一聲門人︰「王爺在不在?」門人回道︰「還沒有回來,您有事兒,王妃在書房。」
「請為我通報。」韋大人每每听這句話,氣就不打一處來,王妃在書房?書房里是王妃去的地方嗎?王妃,應該在的地方,是繡房,花房,廚房,再不然,就去佛堂最好。
門人道︰「大人您不用通服,您請。」韋大人次次到門上要人通報于王妃,以示男女是有別,這不是見王爺,徑直來到王爺書房外求見,覺得自己很有體面。王妃,唉……。
來到書房外,對著不遠處燦然開放的石榴花林燦然不見,韋大人只是生氣,王爺不在家,這是山中無老虎,猴子在稱王。
書房門外小廝們含笑︰「大人請,虞大人,楊大人、小陳大人,都在里面。」韋大人又是一驚,小陳大人近年來管的稅務多,他在里面?王妃這手,果然是伸到稅政上來了!
太不像話!牡雞司晨,自古是讓人恥笑的事情。她恃寵而嬌,卻要讓西北眾多官員讓人恥笑,西北無人嗎?王爺就不在,也輪不到王妃主事。
還有虞大人,這是學里主事的一個;而楊光遠,是韋大人平時和世家里通風報信的跑腿人,王妃找他來何事?
韋大人直覺的,覺得有些不妙。腦後嗖嗖的,全是涼風不止。這初夏天氣里,韋大人只是背上寒冷。
房中果然是幾個人在,王妃明眸皚齒,著一襲粉紅色的長裙坐在榻上微笑,手邊,撫著一只雪白的貓。
見到這樣場景,韋大人覺得鼻子又可以氣歪。這里商議大事正事,王妃手里,還在玩貓。
他面上不豫,全看在真姐兒眼中,真姐兒不理他喜歡不喜歡,慢慢再撫著虎將軍,道︰「韋大人,請坐,有幾件事情,正要讓人去請你來商議。」
她粉色衣衫的身子後面,「喵喵」兩聲,又伸出兩個肥貓頭。左邊是下山將軍露出頭來看看,用爪子搔搔頭,又把肥腦袋縮回去。右邊是撲食將軍露出頭來看看,用爪子搔搔頭,又把肥腦袋縮回去。
這意態,都是悠閑的。
韋大人忍氣坐下道︰「王妃請說,王爺不在,理當我多盡心。」
真姐兒裝作听不出來他話中有話,是在說自己可以不用上心。盤踞著趙赦書房的王妃,款款笑著道︰「才和大人們商議有幾件事,第一,一旦仗打起來,專設幾個運錢運糧的官兒,一路相伴,第一站起來,交到下一站手里,哪一站少了或是丟了,只和這一站說話。歷年里,多少糧草錢財上運送上,少或不足的事情在。王爺這幾年嚴查這事,是好了許多。馬上要打仗,這舊事,不能再演。」
韋大人听過道︰「依臣來看,這其實不必。糧草和錢財在途中運送,糧草或有遺失,錢財少了,只管治罪就行。」
「哦,這第二件,我在和楊大人說,仗打起來後,幾家世家或多或少要有捐獻,這打仗不是百姓們的事情,這一層稅,不用攤到百姓們頭上或是少攤一些。」真姐兒再說第二條。
楊光遠不安地看看韋大人,指著他反駁回去。歷來修橋修路,全是分攤到民間,這百姓們不出錢,專吃大戶的事情,王妃也好意思做得出來。
又不是梁山好漢,只劫富濟貧。就是刑法,也有刑不上大夫一說。這有權有錢的人,自古是比平民老百姓多些特權出來。
韋大人面色變了一變,當然要反駁︰「王妃此言差矣,刑法,也有刑不上大夫一說。官員們辛勤治理,庶民們坐享安寧。不說別人,老臣對王爺忠心不二,每晚思慮政事要到三更才睡。睡下來,夢中全是政事。百姓們,只知道安居樂業,這操勞的人,可全是官員們。」
「哦,就是我王府里,也減了今年用度,從王爺和我開始減起,余下姨娘們也減一等,家人們也有捐獻。平時錦衣玉食,減一等還是錦衣玉食,庶民們減一等,就是克扣衣食。」真姐兒不卑不亢地說過,見韋大人還要有話,不悅地舉一舉手止住︰「這事再議,再說下面一件。」
當著別人被王妃把話頭壓住,韋大人臉漲得通紅。真姐兒還是不理他,繼續說下去︰「這第三件,前方打仗,後面家人們我們要管好。女學里從這個月起,承接繡工,也教人繡工,官媒們歸女學里管,有成年女子說親,征求本人同意,先為將士們說親事,再到民間……」
韋大人再也忍不住,直愣愣地打斷王妃的話︰「她們本人不同意,也不容易上達王妃這里?」真姐兒沖他一笑︰「大人你想的周到,我已命人連夜趕至信箱,有建議者可以直投入內。這女學里是教認字的地方,要是沒有信來,難道是先生們不肯教?」
和女學的虞大人坐不住了,起身躬身道︰「回王妃,女學里定無此事。要有敢怠慢者,下官決不容他。」
「這就好,士兵們前方打仗,也擔心家里妻子家人。就有進項,又沒有營生也不好。作奸穢亂之事,大多與人太閑有關。給她們事情做,既打發時間,又可以有進項,西北又多進稅金,小陳大人,你覺得我這樣想的,對與不對?」真姐兒把眼光放在小陳大人身上。
韋大人和楊光遠都盼著小陳大人說上兩句,小陳大人據實而回︰「王妃此言甚是。」楊光遠也忍不住開了口︰「回王妃,這男女不清白的事情,大多與女人拋頭露面不關。女人不拋頭露面,就沒有人見到,沒有人見到,就不會再有不清白的事情。」
「以大人這樣來說,全是女子的不是?」真姐兒沉下面龐,這芙蓉面上掛霜,看得楊光遠心中一凜。听王妃徐徐道︰「楊大人,請去查歷年此類案件,看看是男人們做錯在前,還是女人們做錯在前?」
書房中一時有些冷場,虞大人是眼觀鼻、鼻觀心,心里想事情;小陳大人是目不斜視,不看別人;楊光遠和韋大人頻頻互相動眉毛使眼色,真姐兒只當看不到。
「糧草是一回事,棉衣是一回事,沒有家人的士兵們沒有棉衣穿,只能去買。以往軍中,全是士兵們自備棉衣,沒有家人接濟的士兵們在外面買的,或有不好或有不能及時買到。可命女學里縫制士兵們的衣服鞋子,去軍中的,可以不收稅金。」
這里的人全听得出來,王妃是深思熟慮過的,她停上一停再道︰「再者戰馬,陸白關林四家,一年還不到十萬匹,這四家是養馬大家,一年要給十二匹軍馬才行。」
房里的人全抽了一口涼氣,打一場仗會有戰馬折損,可是不折損的馬匹,可以用個十幾年。王妃這口氣,像是王爺又要增兵似的。
韋大人漲得臉紅脖子粗,她到底懂不懂,在這里指手劃腳。听王妃再道︰「陸家,是一心不二已表忠心;白家林家不日,要有人來;這關家鬧家務,一直鬧了這些年,讓他們來人,給他們解開,關二這人不行,重新安個家主。」
「敢問王妃,王爺的意思,是關家哪一個人可為家主?」韋大人憋著氣問出來,真姐兒和顏悅色地道︰「我的意思,是關大家最好。」
一個人問王爺的意思如何,一個人回答王妃意思如此。別的人也可以感覺到僵在這里,貌似那手撫著白貓的王妃,離發作不遠。
楊光遠對韋大人使個眼色,暗示他不要此時和王妃發作,現在人單勢孤,王爺又不在,還以為是在欺負王妃。
楊光遠對王妃笑呵呵︰「這些事情,要群臣們商議才行。」真姐兒對著這個滑頭笑︰「好,那明天就來商議吧,這事情,不能再拖。」
當下讓虞大人停下,再說女學的事情。別的人退出來,楊光遠在花叢前攔住小陳大人,呵呵道︰「小陳大人,你妹妹陳姨娘可好,她是不打算進府了?這樣可不是個事兒,王爺要是讓女人管事兒,那應該人人有份兒才是。」
小陳大人謹慎地笑道︰「多謝楊大人關心,只是我妹妹她沒有這個能耐。」楊光遠故意道︰「說得也是,這能耐,不能一般人有的。」
韋大人在門外候著,楊光遠上來對他一陣嘀咕︰「王爺真的不在?趙星都在,王爺會不在?」兩個人在轎子後面說話,用轎子擋住身體。韋大人心里一閃,跌腳道︰「果然,我沒有想到這一條。」
王爺平時,不是這樣人。眼前大戰在即,不是王爺在府里又說不在不見人的時候。韋大人明白過來,對楊光遠道︰「你先回去聯絡世家,我再進去。」
來到門上,徑直而進。他不進書房,來到二門上,找個人去傳話︰「就說韋仕,今天有要事一定要見王爺。」
接話的人沒有再說王爺不在,而是和氣地道︰「韋大人請候著,我這就去傳話。」韋大人腦子里嗡嗡直響,是王爺不見?還是王妃把持!
不管怎麼樣,他做好一切準備,甚至做好自己被軟禁的準備。王爺,在哪里,這一次,能不能見到?
傳話的人沒過多久出來,客氣點頭︰「請隨我來。」韋大人存著小心進來,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邊走邊不時看著左右,是不是有什麼人在?
見陽光明媚,花叢中蝶舞鶯飛。雖然有鳥兒,也不是受人驚動的樣子。韋大人還不敢放松心思,直到來到碧水前,見有亭冀然,六角高翹的亭柱下,坐著一個筆直的身影時,韋大人才松了一口氣,幾步踉蹌著撲到趙赦身後,撲通一聲拜倒︰「王爺,可把老臣嚇死了!」
趙赦先是愕然,然後要大笑。不想韋大人,是這樣心思?對著韋大人關切焦急的眼神,趙赦覺得心中一陣溫暖,但是隨即而來的,是這個人糊涂混帳!
他不好笑出來,也不好發脾氣,只是輕聲示意︰「小聲些,不要嚇跑我的魚。」韋大人這才看到,王爺坐在一個紅木馬扎上,面臨碧水的一只手里,握著一個釣魚桿兒。
這釣魚桿兒還真不錯,會釣魚的韋大人一見就認出來,這是上好的金絲竹,還是白玉為桿頭,那絲絲潔白的釣線,也是上品。
清風碧水邊,韋大人哭笑不得︰「王爺您?」只說到這里,又想起來不能驚動王爺的魚。韋大人一股子氣突然而發,管王爺的魚不魚去,他格外憤懣。王妃在那里把持胡鬧,王爺居然還有心思對水垂釣?
姜太公,也不是這樣來的。
韋大人躬身回話︰「王爺,請您速回書房主事。」回答他的,是趙赦的輕描淡寫聲音︰「王妃在那里,不是很好。」
身後有腳步聲,趙星過來。趙赦微一點頭︰「說。」趙星這才當著韋大人面回話︰「王妃才見過虞大人,對他說女學里不僅供給士兵們衣服鞋子,閑下來時,秋天冬天再幫著做干糧,以解軍中危急。又說,讓閑下來多想想好點子,做些如炒面一樣經飽,又好存放的干糧。」
趙赦笑容滿面,對韋大人看一看,悠然回著趙星的話︰「好。」趙星去後,趙赦對韋大人道︰「老大人,你看,這不是很好。」
「王爺,我…。」韋大人是苦口婆心出來一句︰「這樣不行的啊!」趙赦微微而笑︰「王妃,需要歷練,本王,讓她幾天。」
韋大人嘴張得合不攏,一時合不上去。他眼楮里全是疑問,這是何意?趙赦還是微笑,這是何意?
眼前碧水清波中,趙赦又看到那一個夜晚,真姐兒要是不發兵,要不是天生而來的膽色,當然也有後天教導而成。在這種時候,安平王再往自己臉上貼一貼金,再接著想下去,如果那天晚上不發兵,自己命就休矣。
戰場上多次身臨險境,對別人說,別人也只當過來的事情在听。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只有王爺自己知道,那一個晚上,他兵寡敵眾之時,在草原上美麗的星空下面,他在想些什麼!
如果自己不在,真姐兒不能約束百官,這些官員們,一個一個是刺頭,趙赦有時候都被氣得要宰人,何況是真姐兒這樣毫無歷練的人?
歷練和經驗,不是想一下,听一听,就能明白的道理。歷練是臨機的反應,也要有相當的經驗才行。
而服眾,就是日積月累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也不是往位置上一坐,說是主母說是王妃,別人就會服你。
要是這樣就能服人,說一聲我是王妃,你們都得听我的。也不會有歷代皇帝改朝換代的事情了。
皇帝都能被推翻,何況是王妃。
在這樣的心情主導下,以前意欲把真姐兒教導成乖巧、听話的安平王,心思是翻天覆地地大改變。
以前他希望自己說什麼,真姐兒就要听什麼。反正不管如何,表哥不會拋棄真姐兒。
最壞的想法,就在和真姐兒成親以前,是打算成過親放在京里給母親,自己封地上另娶別人。這樣的想法,是以前趙赦認為妻子不會听話不會乖巧不會如自己心意。
後來接到身邊,並沒有發現真姐兒身上有什麼壞習慣,是個乖巧知禮的孩子,趙赦是覺得可以皆大歡喜,自己夫妻和睦,母親只有喜歡的。
在這樣的前提下,真姐兒還是要听話要乖巧才行。自己說一句,她頂一句,全是自己心思,這可不行。
在軍中見過無數士兵的安平王,是見過這樣的男人。新兵蛋子入軍中,有的傲氣十足,你說東,他覺得自己懂,他要說西。都是書上看過道理,自以為是就覺得自己懂的人。
這樣的新兵,全是挨揍過老實。再經過戰場,就會收斂。
趙赦管真姐兒,就是嚴格到如此。真姐兒對趙赦,那時候要是不忍著,就只有一個結局。
而現在,趙赦變了心思,他以前認為的乖巧听話,現在全不中用。沒有霹靂手段,顯不出來菩薩心腸。
跑在這里悠閑釣魚的安平王,把書房里一攤子事兒,全部丟給真姐兒。至少眼前做砸了,表哥還在。
要說趙赦對真姐兒用心良苦,是花了不少心思。他既不是欺凌妻子的男人,也不是對妻子不管不問的男人。
有些人有意見,是自己沒看出來,或者,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