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人雖性格暴戾,但卻直爽坦蕩,有什麼自己看不過去的事情,總喜歡當面說出來,哪怕打一架,也要圖個痛快。再說不打不成交,沒準打一架,還能打出個朋友來。
叛徒,是他們最不恥也是最不屑的。莫羲錚身邊的人跟著他出生入死少說也有幾年,他一向待他們不薄,拿他們當親兄弟。就算自己被皇兄限制銀兩捉襟見肘之時,都仍忘舍面子討軍餉給他們。可現在這個人,居然為了錢而出賣他。
等到莫羲錚傷勢有所好轉,去地牢里見那人時,他已經被行刑師打成了個血葫蘆,剪了舌頭,倒在地上只有出氣不見進氣。
他看莫羲錚的目光,有埋怨,有憎恨,也有不甘,這些都是莫羲錚預料到的,他並不驚訝。讓他驚訝的,是他眼中深深地嘲弄與憐憫。
他可憐自己?一個將死之人,為何要可憐自己?!莫羲錚想問那人,可沒等他靠近,那人就噴出一口血箭死了。他是叛徒,但叛徒有時也有自己的堅貞。
「別這麼看我,小九。我知道你恨我,恨烏孫人,你若是想替你王姐報仇,也得先把身體養好才行。以你現在這副身子,恐怕連冬天都活不過去。」
他想撫住她的眼楮,卻被她一低頭錯過,心霎時就灰了。
杜蘅從莫羲錚手里抓起粥碗,喝得太急,難免被嗆到,燙到。莫羲錚伸要幫她順順背,仍是被她躲過了。她把自己縮在床鋪的最里頭,躲在一堆被子之後,喝完了粥,把碗遞出去。
「還有藥……」一碗黑濃汁冒著淡淡地熱氣。預料中她的激烈反抗並沒有出現,杜蘅幾乎是一仰而盡把藥喝光。只是喝完之後,整張臉上的五官都緊縮成一團,手指死死地摳著胸前的衣裳,像是拼命強壓著胃里翻江倒海。
莫羲錚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一小碟蜜餞。兩個人就那麼僵持著,誰都不肯靠近對方一步。杜蘅盯著那些在在燭光下閃耀著金黃色動人光澤的小東西,緊緊抿著嘴唇,神色絕決。
「算了,輸給你了。吃了趕快睡吧。」原想拿蜜餞做個誘餌讓這個倔丫頭靠近自己,誰想到一看見她那雙小鹿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楮,讓莫羲錚立刻就放棄了立場。他回了房,關上門板的時候,見杜蘅仍是警惕地瞧著自己,心里忍不住嘆了口氣。
什麼時候,他們倆人才能回到在姑墨時的那段日子?她能再次敞開心扉對他?但願這個日子,不要來得太晚……
門板「 噠」一聲閉闔,杜蘅動如月兌兔,從床上飛奔下來連鞋子都顧不上穿,沖到放著蜜餞的桌子旁。一顆甜蜜的果實含在口里,解了那讓人痛不欲生的苦意,她總算能好好的喘上一口氣。
嘴里含著半只蜜餞,心里仍是忍不住的怨了起來。衛青桑也不是好人,肯定是他和莫羲錚合在一起害她。這是什麼藥?一股子怪味,黃連、木通、龍膽草混在一起也沒這麼難喝的。
這麼狼狽絕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著摔了那一碗粥後,莫羲錚一定會勃然大怒,反正他對她的感情杜蘅已經不報奢望。到時一怒之下他干出些什麼事情,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永遠永遠也不再原諒他。他也無須再裝出對她一往情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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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可誰想到……他竟沒有生氣,一雙眼楮里,沒半點怒意。有的只是滿滿的心疼還有憐惜……他對她,還有什麼所圖?如今他軍權在手,她對他,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碟子空了,杜蘅還站在那里。直到寒氣順著***的蓮足攀上來,讓她打了個寒戰,她才緩緩地回到床上。躺下去,腦子里仍是有些亂,她即想和莫羲錚提出要求,讓他把王姐的尸首還給她。可她又不想向他低頭,和他說話。有點不敢閉上眼楮,怕夢里見到王姐,再歡喜,也永不能成為現實。
夜漸漸深了,月影西移,王府之中,有兩個人,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翌日清晨,莫羲錚早早起身上朝。
回到赤谷之後,以傷病為由一直想辦法找尋杜蘅的下落,如今她已經找到了,有些該做的功課,還是要做。
烏孫人是草原游牧民的後裔,早年就算是君王貴族也和百姓一樣,住著氈帳家里養著牛馬,靠放牧為生。
日星月移,不知是從哪一代起,烏孫人開始在草原上蓋起了房子,舍棄了跟隨百年的帳篷,建立起萬世基業。鋼牆鐵壁更為牢固,高聳入雲的城池可做守恪之所,也可做遠征軍堅實的後盾。
從最初木制的居所,到後來奢華的宮殿。這個過程並沒有經歷很長時間,如今的烏孫皇宮有琉璃築瓦火龍遁地,也有紗闈點綴花木扶疏,有從南國太湖運來的奇石怪珍,更有精致柔軟的異幫女子,半臥半躺在虎皮軟榻之上,沙金似的長發撥散在雪脂凝膚之上,媚眼如絲呵氣如蘭。
「听說王弟從南邊擄了個公主回來,不知可是屬實。」退了朝,烏孫新帝莫其獵派人把莫羲錚請到自己的內殿之中。他一手攬著美人的縴腰,一手握著盛滿如血漿般鮮紅的美酒。略有些倦怠的臉上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身子斜靠在軟榻之中,睥睨著跪在下面的莫羲錚。
烏孫臣子見君之禮,也不過是單跪抱拳,可莫羲錚見他,卻要雙膝跪下。這是他對他的懲罰,讓他知道什麼東西他該拿,什麼東西他不該拿。成王敗寇,自己留他一條賤命,他應該懂得知恩圖報。
「是,確有此事。莫羲錚前來也是望皇兄可以替我向南國請一紙婚約,將她許配給我。」莫羲錚跪得太正,腰板挺得極直,莫其獵躺在軟榻之上反而要微抬起頭迎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