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燭火已經快要熄滅了。
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人。只有糾纏在一起的被衾還殘留著剛剛激熱的溫度。
杜蘅伸了伸胳膊，想要將不遠處散落的衣裳拿起。身子試著坐了起來，隨即又落了回去。
「好疼……」她忍不住輕哼一聲，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酸痛，而在外的肌膚上觸目驚心地布滿了青紫的痕跡。要不是還隱約地記著剛剛發生了什麼，她真的要懷疑自己是被莫羲錚施虐暴打了一頓。
所謂人生四喜的洞房花燭夜，果真是一件喜事麼？
深深地嘆了口氣，將手蓋在臉上。腦子里滿滿當當地全是各種各樣奇怪的念頭，可真的讓她仔細分辨，卻沒有半點頭緒。
右邊小臂上緊巴巴地像是覆蓋著什麼，她遲疑地借著幽暗地燈光看去。
原本落著蓮花印子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一些淡青色的蠟油。稠密的油脂已經凝結成團，她看著臂上斑駁的殘跡，突然想到尉遲納瘋狂的樣子。心中一陣厭惡，想用指甲將油脂扣掉，可沒想到那些東西粘得極為結實。
杜蘅四下翻了翻，發現了當初被尉遲納奪去的匕首，心中松了口氣，這是莫羲錚送她的東西，要是弄丟了，她會不開心的。
「你做什麼？！」
莫羲錚端著一盆清水進到暗室之中時，正看見杜蘅拿著匕首向自己的腕上割去，他驚得什麼也顧不得，丟開銅盆，飛身上前奪過匕首，劈手丟到一旁。
動作太大，衣袂掠過的風將已經微弱的燭火撲滅，他緊緊地抱著杜蘅，一片黑暗之中，听得見他激烈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跳得心痛。
「我知道你怪我，你有什麼氣都撒在我身上，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千萬別傷自己。小九……我……」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多卑鄙，他明明可以去找衛青桑來替她治療，可他卻選擇了這樣的辦法，他有他的私心，他想佔有她，然後她就再不會離開。
他的擁抱太緊，讓她無法呼吸。杜蘅微微地笑了笑，「我沒有要傷害自己啊……我只是想把這些東西弄下去罷了，你好不容易救我回來，我怎麼會怪你？」
她試著讓莫羲錚看她手上的東西，接受她的說話，可他卻倔強地不肯讓她動一下。
「你騙我，我不信，小九一定心里氣我，氣我……弄沒了你的蓮花……」
只要他一放開她，她就會離開他，再也不給他任何機會。不可以，他絕不會放手！她與他曾經
血肉相連，他絕不會再放開她！就算她怪他，拿刀子戳他，他也不會放開。
杜蘅哭笑不得，誰會相信，這個沙場上殺伐絕戾的男人，有朝一日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忐忑不安，卻異常頑強地守護著屬于自己的珍寶。
「可是你這樣抱著我……我很疼啊……」
果不其然，莫羲錚听到她的話，立刻放開了手，失措地問道。「哪里痛？要不要緊？我去找醫師來，你躺著別動！」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麼放肆地歡愛過了，像是初嘗情事的青澀少年，陷在她的甜蜜之中就忘乎所以，忘了她是如此的柔弱，細膩。
「不要醫師！」她在黑暗里抓住他的手，把準備離去的他又拉回自己身邊。「你先去把燈點起，我們再說話。」
她願想告訴他，就算發生了這些事，也請他不要太在意，她只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再沒別的什麼……就算是他要留下她，但若是父王不許她留在烏孫，那她也會回去親自和蕭明樓說清楚，大不了這輩子清燈古佛就這樣罷了。
可是，當房間里重新恢復光明，杜蘅卻發現自己有些不太敢面對莫羲錚，剛剛準備好的那些話，到了口邊卻再說不出去。
果然，誰都可以欺騙，就是不能欺騙自己的心。她沒辦法說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們都知道是謊話的話。
「小九，你和我回赤谷吧，我們今天就起程，我會向皇兄稟明一切，我會派使臣去南國，請你父王將你嫁給我。至于你與蕭明樓的婚事，你也不用擔心，我也會替你處理好。這樣，行不行？」
從小到大，她都希望有個人可以告訴她，什麼時候這樣毫無盼頭的日子才能結束，什麼時候才會有個人視她若掌上明珠，什麼時候她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做一回決定，現在，終于有這麼一個人，他願意低下他高貴的頭顱，屈身在她面前，卑微地向她討一個承諾。
此時的她，不是公主，不是王女，不是身負南國萬千蒼生命運的帝姬，她只是人世間最普通的女子，是打小就一直喜歡他，可是卻總錯過的小九，她活了十幾載，從未像現在這樣，想為自己做個決定。
她是自己的，這身體，這顆心，是屬于她自己的。
也是屬于他的。
「莫羲錚，我父王一向脾氣很大，你這樣做他恐怕會很生氣，到時候若他翻臉不肯認我，那我可是沒有嫁妝的……」她還未說完，就被他用唇堵住了嘴。
心里是快樂的吧，可是為什麼還會流淚？
「我莫羲錚對天發誓，此生只會對你一人好，若有異心必然穿腸腐骨，***奪魄，血沸而亡！」
他怎麼會不明白，做這個決定對她來說有多難。這一番看似玩笑的對話，意味著她背棄了生她養她的故土，她的皇族，她的國家，她所擁有的一切。
杜蘅並未阻止他說完那樣絕決的誓言，她如今所有的，也只剩他這一句誓言。若有一日，他背棄了他今天所說的話，那她就將一無所有，只能落入萬劫不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