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八月,那個酷日當頭的天,突然飄起細雨,繼而加劇,瓢潑而下。
大旱的地兒在歡呼,大澇的地兒在哭泣。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許這天還真如那幾歲孩童的臉,說變就變。
同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圓明園里那顆最璀璨的明珠,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光芒,變得黯淡。
更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三日前咱們大清的雍正皇帝還鞠躬盡瘁打理著朝中事務,而不過短短三日的時間,一句「急病」就涵蓋了所有可能性,接下來就是滿朝文武茫然地送皇帝西去大行。
戴羚沒有住在天涯客棧,一年前,那一間綠意環繞的居所突然出售,戴羚早早就把它買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對那兒有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像是那兒的一草一木都能撥動她的心弦。
意外的發現,這家曾經的主人也偏愛向日葵,因為在園里的正中央,有一塊明亮的向日葵田。
戴羚是在跟向日葵們聊天的時候知道胤禛過世的消息的。
她只覺得腦袋里轟的一聲,自己突然無法思維,手中的一朵向日葵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折斷了。
十三年嗎?胤禛是死在雍正十三年嗎?
原來苦苦奮斗了大半輩子,得來的江山居然只有十三年,而在這十三年里,每天都是朝野,每天都是軍政,也許你真的應該好好歇一歇,去尋找那個在永寧山上個等了你許多年的女人洛旖,一同去一個沒有煩惱沒有爭奪的地方,即使是化做一雙蝴蝶也好,終其一生,僅為了愛而存。
這一天的天涯客棧,顯得及其悲切,或許應該說,整個大清國上下都是一樣的悲切。
只是,那全國上下的悲切是裝出來,是做出來,是命令出來的。
而天涯客棧里的悲切卻是被真真實實的陰郁所渲染出來的。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真正曾經與你有過切身的聯系的人,才會因為你的存在而喜,因為你的消逝而亡。
沒有一滴眼淚會是毫無緣由的。
戴羚在這一天將天涯客棧暫停了營業,關了店面,自己躲在閣樓上,一頁一頁地翻看那本屬于自己的故事。
記得曾經酷愛翻看相冊,媽媽會像一個放映機般,把一張張的照片組合成故事,告訴戴羚關于她的童年。
現在,戴羚似乎實在翻閱著瑾翛的過去,然後自己再一筆一筆重組,只是不知道要告訴誰,那份關于父親的感覺。直到胤禛過世的那一天,他依然是她的父親,沒有半點懷疑地,沒有半點猶豫地,給予他所能給的最矜貴的父愛。
眼眶是熟悉的濕潤,那金鑾殿,那正大光明,那金黃龍袍,那重若泰山的玉璽。
你放手了嗎?
圓明園里,弘歷與弘晝在胤禛的棺木前靜靜對視。
在胤禛臨終前,他清楚地將他傳位于弘歷的意願表達給了當時奉召入宮的幾個人,並且也示意在正大光明牌匾後的立儲詔書的確定性,當時在場的官員有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領侍衛內大臣豐盛額、訥親、內大臣戶部侍郎海望,也就是說,在場的這些人,都知道胤禛並非正常死亡。
一代帝王的殞滅,可能牽扯出來的問題,有時候並不是我們可以想像得到的。
弘歷和弘晝都知道,胤禛死亡的真正原因,這是他們聯手調查了許久的事情,只可惜,結果還沒有被正式地揭曉
,悲劇就已經發生。
可是,這卻只能讓它永遠是個秘密。
非正常死亡,可能衍生出來的說辭會變成遭人謀害。
就連他們兄弟兩個,都不能完全信服雍正的死是意外而不是人為,那麼,又怎麼叫天下的百姓信服?
當年康熙帝的正常死亡,在民間都能流傳成雍正帝弒父,那麼這樣一個「非正常死亡」的大招牌,怎麼會不惹是非呢?到時候,若有人想趁君王交替的不穩定而刻意生事的話,只怕憑弘歷這個新皇加上弘晝這個並不牢靠的和親王,是很難抵擋的。
只是眼前這些曾經被他們皇阿瑪信任而交托了重任的臣子,他們能夠先不是是非之人嗎?
「皇上,果親王來了。」
「傳他進來吧!」
「微臣給皇上請安,和親王安好。」允禮一入殿門便單膝請安。
「十七叔,對于弘歷和弘晝,您真的要這麼客氣嗎?」弘歷臉上有點無奈,他也不知道,到了今天,他們的十七叔是不是還像雍正所認為的能夠為他們盡心盡力。
「皇上,您現在是皇上,臣雖然輩分是您的叔叔,可是在國家的政事中,卻是您的臣子。」
「那麼十七叔,今日與弘歷弘晝,純談家事,不聊國事可好?」弘晝站了出來,他的腦筋永遠轉得比弘歷快上一點。
弘歷贊賞地看了看弘晝,望向允禮。
「那臣,從命就是。」允禮依然還是一臉謙卑,胤禛的死因他不清楚,奇怪的是,他並不想去追究或者探尋,似乎,在弘歷尚未長大的時候他便有種預感,這個孩子,和他其他的佷子並不相同,所以無論胤禛的死因為何,弘歷依然會是這一代的君王,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實,既然這樣的話,又何必去追究?
「十七叔,皇阿瑪走得並不安樂。」弘歷開口。
「我知道。」允禮依然低著頭。
「可是我們必須對外眾口一詞。」
「先皇是病重而逝,皇……你不是已經對外面這麼說了嗎?」
「是,但是當時被傳詔入宮的你們,卻知道並非如此。」
「你是放心不下我們?」允禮突然抬起頭來。
「十七叔,四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啦!」弘晝急忙開口。
「不,我就是這個意思。」弘歷攔下了弘晝。
允禮莞爾一笑︰「是應該這樣,弘歷,你真的長大了。」
「那十七叔的意思是……」弘歷有點意外允禮居然直呼他的名諱。
「對人可信,卻不可以全信。」允禮突然沒有了那種謙卑的神態,取而代之地是一種洞悉一切的精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如果對一個人不放心,最能對付他的方式就是抓住他的弱點,便能高枕無憂,這個世界上,有人貪財,有人,有人戀權,有人怕死,但是,人也有一個通病,就是好奇心過盛,而且越有才干的人越自負,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先皇的不明死因早晚會傳出去,即使不是我們當時到場的那些人,也會是肇事的人或者是多事的人,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有一件事必須去做的,就是穩固政權,如果你需要殺雞儆猴,十七叔不介意做那只雞。」
弘歷被允禮泰然的神色嚇了一跳,他從來都以為允禮不過是在他皇阿瑪和十三叔庇蔭下成長起來的小孩,聰明但缺乏實干,與瑾翛姐姐的事情,也只是讓他覺得允禮這個人太重情,成不了大事,他從來不知道,允禮也是一個大智大勇的人物,他的沉寂、他的低調,不是因為他無能,而是因為他無心。
他終于知道允禮和瑾翛為什麼會那麼放不下彼此了,因為他們原本就是一類人,一樣的聰慧一樣的洞悉人心一樣的避世一樣的無可奈何。
「我和弘晝查到,是道士們丹藥里的問題,我們也和太醫院里幾位太醫研究過了,那些丹藥對人的身體很有好處,但是里面包含著不少有害的東西,因為皇阿瑪不讓我們接近煉丹的地方,我們偷不出來太多的丹藥,僅是靠皇阿瑪賜給臣子的並能讓我們拿到的那些,但是那一點點的丹藥卻已經能讓我們飼養的耗子出現了很多不合常理的舉動,它們服用後走路歪曲而且身上的毛發會月兌落了。」弘歷終于覺得能對允禮全然信任,于是把他們調查到的東西托盤而出。
允禮點點頭︰「瑾翛以前曾多次提醒過先皇,說是藥三分毒,再大療效的藥物都會有毒副作用,也就是對身體會產生大大小小的影響導致任何可能的變化,先皇服用藥物這麼多年沒什麼事了,以為問題不到,沒想到最後還是因為這個。」
「不,還有一個很嚴重的發現,先皇駕崩後,因為徐太醫診斷出來是中毒而亡,所以我和弘晝特地去清查了丹藥房,徐太醫發現,正在煉制的那爐丹藥,只要一顆,不出一日,就能讓耗子斃命,而煉丹的小童告訴我們,先皇在駕崩的三日前,曾經來這兒拿過這一爐丹藥的第一批出爐的二十顆藥丸,而我們在先皇留下來的藥盒里面,僅發現了兩顆同樣的丹藥,所以我們斷定,先皇的死因,與這消失的十八顆丹藥有月兌不開的干系,很可能就是這十八顆丹藥導致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