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女人 二 初戀/ 4鏡子

作者 ︰ 看得見的風

過了彎塘,東溝西溝已不遠。雷鳴家住東溝,韋蔚家住西溝。

東溝西溝僅隔一條溝。東溝是漢寨,西溝是布依寨。

漢寨布依寨遙遙相對,雞犬相聞。漢寨大,田地多,村公所和小學都在漢寨,但水源卻不如布依寨,布依寨雖小但水源好。

據說布依族的祖先對這里的開發最早,所以,水源好的地方就給他們先佔了。漢族到這里的時間雖晚,但發達得快。到了上世紀的二十年代,離這里不遠的龍廣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軍閥,叫袁祖銘。那時候的貴州,他和那個因搞「何梅」協定而今臭名昭著的何應欽是齊名的。

當時他盤踞在這一帶的時候,奉行大漢族主義,殺害了無數的布依族同胞。他嚴禁布依族趕場交易,所轄區域的集市都派兵把守,凡識別出誰是布依族,不問青紅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抓去丟進萬人坑。

他衙里用的鼓都是人皮蒙的,捆人用的不是繩,而是用皮條,皮條也是人皮的。那皮條的兩端,一端是手拇指,一端是腳拇指。其野蠻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那時候的中國,有人就是這樣對待自己同胞的。

在那里的陳列館和萬人坑,如果日本的右翼分子有幸光臨的話,當他們白天看了那些捆人的皮條,晚上再到萬人坑去看看那些泛著幽幽鬼火的枯骨時,那他們決不會否認南京大屠殺的歷史事實,也決不會否認對亞洲人民所犯下的罪行,更不會歪曲歷史,篡改什麼教科書。

因為那時侯有的人就是這麼野蠻,不管是哪個國家都有這樣的野蠻人,他們的頭上不也被那時候野蠻的美國人扔下了兩顆叫小男孩和小胖子的原子彈嗎﹖

說起來這個軍閥,在眾多的趕場人中識別誰是布依族人的方法也極簡單。看外貌是分辯不清的,布依族人的外貌和著裝跟漢族人別無二致,其方法就是辯口音。

他就讓關卡上的士兵們讓趕場的人說「韭菜,白菜,羅卜菜,蔥。」雖說布依族人近代都講漢話,但他們的語音卻和漢族人有很大的差別,說話唱歌似的都要拖那麼半拍。無論怎樣布衣族也難有人把這四種菜說得像漢族人那樣的。于是,萬人坑里的冤魂就越來越多,雖說布依族的女人們都會自己紡紗織布,但人都是要吃鹽的。

其實,布依族人的語音特別優美,其優美程度決不亞于中央電視台《動物世界》的節目主持人趙忠祥。可以說布依人的話完全能和普通話貔美。

所以,同學們都特別愛逗韋蔚玩,逗得給她罵了,你也不覺得傷人,更何況她從不輕易罵人,是個性情溫良得頗有些日本姑娘風範的布依姑娘。

平常雷鳴就極願替韋蔚效勞,他一直把那包書送到她家。還虧得他那一米八三的大個,換了別人還真吃不消。

韋蔚的父親兩年前在倒馬坎的那次車禍中死了,家里只有母親,弟弟和爺爺。母親是個能干的女人,今年才四十三歲。弟弟的小名叫老雕,剛讀完九年義務教育。

爺爺七十多歲了,是個社會閱歷極為豐富的老者。每次雷鳴到她們家就愛和這個老人閑扯,老人說話愛講俗語套言,打比方,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極富詩意,最具布依族人的語言特色。雷鳴和韋蔚剛進院子就給他看見,他杵根拐棍故意裝做沒看見,仰首望天歌唱般的吟喔道﹕

「今天是個陰陽天,金絲雀飛到灶門前。」

韋蔚的母親在廚房里听見,知道有客來,出門一看,吃了一驚﹕

「喲。這不是ど毛嘛。」

ど毛是雷鳴的乳名。山里的長輩們叫晚輩都叫乳名。這里有個在部隊當營長的叫小牛兒,他婆娘娃兒的領著回來探親,鄉親們還叫他小牛兒。雷鳴跟老人們打過了招乎,接過韋蔚遞來的板凳,見她神秘的笑著看自己。問﹕「笑什麼﹖」

「你真不怕嚇著你媽﹖」韋蔚說著咕咕的笑。

「……嘿嘿。」他模模頭。「不會,你媽不也沒被嚇著嘛。」

……「你真報的清華﹖」

雷鳴只感到臉上一陣燒熱,極不情願地問︰

「真想知道﹖」

「嗯吶。(是的)」

……「州師專。」

「我說了,你會這麼憨。朝自己的球門里踢球。……其實,你要肯用功的話,憑你的聰明,上清華不是不可能的。」

「我這還叫聰明。」

「是太聰明了。」

雷鳴因為悔恨和擔憂,很怕跟她討論萬一沒被錄取的事情。趕忙起身告辭。韋蔚一家熱情地留他吃飯,他還是走了。臨出院扭頭對韋蔚說﹕

「拿到通知書,別忘了告訴我。」

「嗯吶。」她低頭應著。

韋爺爺一旁听了,咂咂嘴搖搖頭。

這些在城里受了教育回鄉的青年,說話總是土洋摻半的,讓老人們听了很不是滋味,就像酒里兌了水,既不像酒又不像醋的。

雷鳴剛走出西溝寨子。韋蔚就一路小跑著追來。她站在那棵棠梨樹下招手叫﹕「噯﹗」

雷鳴站住了。韋蔚慢悠悠的走下坡來。她手里托著個白布包,神情有些異樣,臉上飛起嫵媚而羞澀的紅暈。雷鳴給她的神情弄得心跳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問﹕

「有事﹖」

「嗯吶。」她應著把那個白布包遞過來。「畢業了,也許再沒書讀了。給你將來做個紀念。」

雷鳴听了她的話有些傷感,紀念品拿在手里又感到有些不安。這一軍給她將著了,他沒回贈的東西,這多少有些違反「有擺的,就有甩的」處事原則。他平常尷尬時的那個動作又出現了,吃辣了似的吸著氣,伸手就要打開白布。

韋蔚見了,抽了口冷氣按住他的手驚叫︰

「不能打開。」

「為什麼﹖」

雷鳴不解地看著她。她的臉一下紅到了脖根,垂下眼簾低聲說﹕

「不能當著我的面打開,我就站在這里監視著你。」

她說著暗忖︰打開了,你不要我可怎麼辦吶。

雷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捏捏,笑笑。覺出這東西決非一般,珍貴地把它貼在胸前,一路小跑著下到溝底,站在那座六米來寬的石拱橋上抬頭看去,見韋蔚還站那棵棠梨樹下朝他看,他好奇心頓起,又要掀開白布。

「噯。」她大叫起來,連連搖手。

他停住了手。過了橋,順著四十多度的斜坡路往上爬,爬到和韋蔚的高度對稱的地方站住,把紀念品朝她舉舉。她沒‘噯’的聲音傳來。他一層層地揭開了白布。

里面包的是一面亮汪汪的鏡子,鏡子里映出他那顆金汪汪的頭。他「哦」了聲。翻過背面來。背面的鏡框里瓖的照片正溫情地沖他笑。他想︰鏡子不就是人們常說的對相嗎?他激動得眼楮都潮濕了。

「她也是喜歡我的。」他自語著舉起鏡子高叫。「噯﹗」

韋蔚看他把鏡子貼在臉上。高興得直想哭。

「噯﹗」

她應了一聲,從棠梨樹下消失了。

時已傍晚,害怕強光的蚊蛉已知道黑暗即將來臨,嗡嗡嚶嚶的鳴吶著組成集團,預備著飛往有血的大動物。成千上萬的蜻蜓直升飛機似的在空中來來往往的飛,飽餐著那些如蜜蜂朝王似的蚊蛉。

一只漂亮的紅蜻蜓歇在田邊的一蓬茨藜上,十分招眼。

雷鳴躡手躡腳地想抓到它,成鉗的兩個手指離它還不到二十厘米,卻給它感到了危險,兩對薄翼微微一顫,飛走了。

他遺憾地笑笑,小跑著來到寨子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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