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久的一天下午，這是又一個晴天，穿過校園西北角樹林的薄霧正在散去。
太陽的光芒溫暖地照著後山。東苑在左，廣場在右。
到了三月山通體變成綠色。十一月落下厚厚的樹葉花瓣，漫山遍野地鋪滿了好幾公里。
那大片黃色的樹林，入口一塊牌子上寫道︰「此地未開發野獸出沒，禁止進入」。但我見到的最大野生動物就是蚊子，反而一不小心踩著一些學生。
我要說的是，最近荒草大樹全部被清除，人行道鋪上綠色的大地磚，修起了小亭子，打掃得很干淨。周邊原來是個很安全的地方，經一些學生的努力之後，這里治安變得很不穩定。或租農民房住，或住旅館，情侶之間經常為了爭房間打起來。
這空氣太安靜，只有草坡上淡淡的風。
我把腦袋擱在膝蓋上，等一個女孩。她是我的。
似乎看到，她穿著我喜歡的繡著波斯菊的白色小外套、黑色漆皮小靴子，但我最喜歡她漆黑的眸子。
我抬頭看一眼天空，天空已經暗了下來——她恰在這個時候出現，穿過了那條小路。我看到風吹過了她的肩膀，脖子仍那麼筆直。到處沒什麼人，學校又辦運動會。記憶里校運會會舉辦在陽光明媚的初冬時光里，每一次藏班和新疆班的女生會把體育系的男生打成重傷。
這是南京黃昏的街頭，離要去的那家新開的賓館還有兩個街口。向右轉街道，慢慢經過我們一起繞過的十字街頭，走進一條寂寥悠長的小巷。
和我們一起吃飯的，還有她剛從美國回來的媽媽，是個三年困難時期出生的人。有點看不得浪費糧食，一翻菜單就要吃國家一二類保護動物。
那一頓飯我沒有好好吃，光坐在那里深思熟慮的樣子。這不是緊張。長輩比較矜持，我也只好裝出很矜持。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走到牆角一個小窗口下面。
二毛問︰「小三，你吃得怎麼樣？」
牆上覆著一塊蒼綠色苔蘚，忍不住，用食指撥弄了一下它。我小聲回答︰還好，我坐在乳豬旁邊。
這時Saily的媽媽走得很快，從我身邊經過。臉色很難看。
吃完飯，Saily跟她媽媽走了，去美國讀MBA。
她臨走時候，我看到她溫暖地微笑著，露出的很好看牙齒。無意地向我發出光芒，如在夢里，遙遠不可到達。我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自己脆弱的自尊。除了幫她拽拽微微皺起的外套，悄聲問她你有帶夠衛生巾嗎，而後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保持了泰然自若的態度。
她放下車窗輕輕招手，我也把手舉到耳朵那里。離開這天，她一言不發。
此時冬風漸漸起了，有些冷。我穿著冷清。從橋的暗影下經過時，心里更冷，忽然。
這一個傍晚。月亮與太陽並存在天上。藍色的空中。有時候陰暗。有時候晴朗。
我走到二樓的窗戶，有一種疼痛隱隱約約。
以前我也想到︰有很大一筆錢可以出國讀書，可以購置一間套房。我雖然知道自己家里負擔不起，過去經常羨慕別人。後來想到我的好朋友。我有個可愛的媽媽。我決定不抱怨什麼。現在听到Saily去國外讀書，只是有點心疼她。
二毛在旁邊偷偷地注視我，一會功夫後就鼓足了勇氣說，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如果因為沒錢而沒女人，那麼，女人就不是問題。說得沒錯，但怎麼掙錢始終是個問題。為此，本來掙錢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我偏把它想得很浪漫——這就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