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弦避重就輕地對我說著她的往事,準確地說這不像講故事,而是一種情緒的宣泄。我知道她心里也在為我們的荒唐行為感到不安。可是她吞吞吐吐地,一會東一會西的說著,讓我不著邊際。這麼說她一準有事瞞著我,或者,她在記憶中挑選著那些往事,那些旨在解除我的心理負擔,又能令我同情的往事。我從她的半截話里听出了她其實和王廖涵不算夫妻的意思,也听出了她渴望得到愛的心里。可我半信半疑。我說你說吧,完整地說說你的故事吧。
楊弦捋一捋頭發,眼楮看著窗外遠處的天空。她就那樣對我說著自己的事情,語氣平靜地說著。可她的敘述零亂瑣細,所以不連貫。但我听出了大概,也听出了她說的事情其中必有對我隱瞞的部分,不然她不會那樣跳躍式的講述。我把她講述的故事連綴起來,可能就是個象樣的故事了。
七年前,楊弦不在柯城,而是在南方的一個大都市謀生。她說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又最刻骨銘心的時光。大學畢業後,她就在南方大都市找到一份工作——一家律師事務所當律師。那些年,律師事業剛剛起步,算是收入高的行業。楊弦在那干了三年後,賺得不少。再之後,她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起初她不想和他結婚的,可因為念著舊情,她還是同意了。她說了這個人的名字,他叫華章。從此她生活的軌跡改變了。她就是這樣對我說的。她還說柯城在她的印象中曾是個美好的夢,一個永不會遺忘的夢。這個夢經由華章的攙合變得有點光怪陸離。後來這夢還是被華章給打破了。再後來,為了夢,楊弦來到柯城,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她和王廖涵相逢了。她說那是她最灰心最痛苦的時候,她連死的心都有了。是王廖涵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楊弦沒有對我敘說她和王廖涵重逢的場景。可語氣中飽含著對王廖涵感激不盡的意味。也許,她認為那對我沒有必要。她敘說的重點放在另一個人身上,那個讓她充滿美好想象又打破她夢想的人——華章。
楊弦對我漫不經心地說著,我有些雲遮霧罩的。我不知華章是何人。楊弦說你想想就知道了,他有一個弟弟叫華宜。他們的父親叫華昌,就是到公司找我的那個老頭,你看到的。
我終于理清了這復雜的關系。
真是巧合。我立即想到與楊弦在公司小會議室見面的老頭那高昂的頭顱,想到華宜,想到稽清。可是這一切還有些混沌不清,方中昆說楊弦是在華宜家長大的呀?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關系呢?我等著楊弦為我理清。
「不錯,你的疑問我現在可以答復你。我是在柯城長大的,從我兩歲那年開始,我就住進了華宜的家,不過那時還沒有華宜呢。後來我上了大學,就離開了她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他還是離不開她的視線。你救起了華宜,卻把華昌引到我的面前。這個死老頭。他該知道我恨不能殺了他。那天,我郁積在心中的怨恨要爆發出來,但我不能爆發。因為我知道現在的身份。」她獨自說著︰「也許這就是宿命。我想這一生不會再與他打交道了,可是偏就出現了你。你,還有我,前生一定欠了他們一家的。」
楊弦滿臉都是痛苦,她的雙眉緊鎖著,縮到一起,鼻翼翕動著,兩眼淚汪汪。
我知道這種回憶對她來說是多麼艱難,她一定有過不堪的過去。
她還說,她做夢都沒想到,一個人,活生生的一個人說壞就壞了,說沒就沒了。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誰。
楊弦說,他就是華章。
「他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楊弦口里這樣說,臉上隨即閃過一陣陰霾,看得出他在她心頭的分量,或者說這件事對她影響很大。
我被楊弦一步步引向她的過去,而她說出華章的用意就在于向我揭示她得了毛病的緣由。
她緩緩地說︰「那是一場惡夢,提起來我就心疼。華章那個時候還是個上進的青年。我離開了事務所,我們有了自己的公司,南方的生意很好做的,一切都是那樣順意。他有闖勁,而且精明,對我也好。我想他就是我托付終生的人了。可是萬萬想不到,這樣的好時光我們只有短短兩年的時間。後來,他變了,徹底的變了。現在想來,他還算不上一個成熟的男人。他無法承受洶涌而至的金錢浪潮的襲擊。我們打拼了幾年後,果然成功了,成了有錢人。可是他卻一天天朽爛下去。開始的時候,只是同朋友們喝喝酒什麼的,慢慢就與不三不四的女人亂搞。再後,他居然連毒品也沾上了,從此,徹底爛下去了。」
盡管楊弦平靜地說著,但對我觸動很大。我無法想象楊弦這樣一個弱小的女人是怎樣承受如此的打擊。
我心情沉重地听著楊弦的講述,只是後來楊弦並未出現我預料中的情緒波動。也許這件事在她的心里不知過濾了多少回了,也許她再沒了回憶的情緒,甚至不想回憶它。
她接著說︰「我只恨他的父親。你不知道的,我很少會這樣恨一個人,但是這個人讓我恨之入骨。那個時候,我請求他出面救他兒子,可是他不但不理,還把責任強加到我的頭上。現在想想,他在我小時那些所有的美好形象都是虛幻的,或者說他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丁唱,我不理解呀,為什麼曾經那樣好的人都會變呢?我想不通呀。要是當初他勸勸華章,或者采取必要的措施,華章決不會落到那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