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鳳緣 第三章︰玉鐲

作者 ︰ 望月思

沈若倚坐在後花園的回廊里,透過繁花樹影凝望遠處,手執羅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扇著,心思不知何處。這是她來到這個家的三個月後,已近夏末,天氣沒那麼熱了,沈若每天倒是有大半時間呆在這後花園里,賞花弄景和想心事,偶爾也看些書,不過這時的書都是豎版的,又是繁體字看得她很吃力。呆在這里基本上沒有人來打擾她,想必原來的若嫣也是這性子,和旁人都不太親近。只晨昏到父母處問安,其余時間那姐妹幾個都用來繡花習字嘮閑嗑,沈若只參與過幾回就不去了,原因非它,只能說太「小兒科」。

每當沈若與她們同處一室時,只是悉心揣摩她們的語氣姿態,結合書中讀到的道德倫常,再回憶前世了解的一些當代的禮儀文化,沈若便以此為準則時時約束控制自己的言行舉止。好在這古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學的不過是些女誡之類,寫出來的字也都勉強看得罷了,還真是少有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所以她有樣學樣地做起來也不是很費力。

前世的沈若天生麗質,人又聰明好學,從小便受到很多人的欣賞和關愛,真可謂是天之嬌女。不過正因如此,她也遭致少數人的排斥和忌恨,明里暗里沒少給她下絆子。但是沈若天性敏感聰慧,每逢有人責難時她總能自行排解,長此以往雖說沒遇什麼大礙卻養成沈若謹小慎微的習慣。她總是刻意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凡事收斂不想惹人注目,雖因自身條件出眾難免成為眾人焦點,但她輕易不肯行差走錯半步。

此時莫名地來到這里變成了一個古人,沈若的自我保護意識也跟著全方位起動,她絕不想因文化思想上的重大差異而顯得自己特立獨行。現在她已逐漸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也知道基本上是沒什麼可能回到現代的,便更是不想惹人注目,因此她很努力地要讓自己成為真正的程若嫣,凡事只求與常人無異。

程老爺雖說出身商家,但到底已發跡多年乃本地有名的富戶,還是很講究家教禮儀的,因此程家的另三位小姐盡皆勝逾其母,舉手投足間都頗具風範,就是以若青的潑辣性子,外人面前她也一副溫文守禮的模樣。而若嫣的生母沈氏原本是官家小姐,言傳身教之下對若嫣的要求也更為嚴格,時時以大家閨秀的標準來培養教誨她,所以沈若來此僅三個月,卻已在品行修養上比其他幾個姐妹更勝一籌,儼然是位端莊持重的閨閣千金了。

程錦記做的就是綢緞繡品生意,因此程府小姐們雖說不懂什麼其它特殊技藝,卻因是家傳淵源,在女紅方面都頗為擅長,尤其是閨閣繡,個個都是技法高超。不過這做什麼都講個天份,若嫣就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天份高得驚人。什麼花樣兒她見過一次就能繡得出來,而且會的針法也很多,什麼齊針、鋪針、打籽針、接針、釘金、單套針、刻鱗針等十余種針法,都是信手拈來千變萬化。

只是以前的若嫣雖心靈手巧,卻見識有限,只識得幾種花鳥,還大都是在花樣子里見過的,極為普遍,所以她技法雖高,卻並不見顯山露水。沒辦法,那時的小姐都生活在一方狹小閉塞的天地里。可現在的若嫣卻今非昔比,沈若前世自幼喜好國畫,研習多年後來更考取美術設計專業,因此對于色彩她可是敏感得很,如今不過是畫些花鳥魚獸的花樣兒,在她而言自是輕輕松松一蹴而就。繽紛精巧的花樣兒再配上若嫣的繡功便是一絕,因此她的繡品無論樣式大小,盡皆鮮艷靈動,仿若真的一樣。

自從發現目前這副身子竟有如此神奇的繡功後,若嫣很是著迷了一陣子,成天價畫畫繡繡,倒不失為打發時光的妙法。一開始她只是繡著玩玩兒的,卻一日無意間被程為棟發現後驚為天物。

若嫣這位大哥年紀雖輕,卻儼然是程家商行的當家人了。程老爺自從得了為梁之後,每日只想著弄兒之樂,倒把生意大都交給為棟打理,為棟也盡顯其商人本色,把程家商行打理得井井有條,大有青出于藍之勢,程老爺也就樂得輕閑,反正這副家業早晚也是程家長公子的事。

程為棟敏感地覺察到若嫣的繡品具有超凡的商業價值,便拿了幾幅送到程錦記去展示,一傳十十傳百,沒幾日便名動全城,得晉陽眾千金輾轉傳閱,紛紛仿效。接下來更引發新一輪的織錦熱,連城中眾多名流公子也爭相訂購程錦記的錦織綢緞,或送內眷或酬知己,一時間晉陽眾千金盡皆閉門勤練,只為成就程家小姐一樣的神奇繡功,以求揚名。到最後,連程錦記多年積存的舊貨都被搶購而空,甚至到了晉陽錦貴,一品難求的地步。

若嫣未料到自己無意間竟成就若此,不由暗自埋怨大哥多事,也再不敢隨便繡什麼東西了,只得每日找僻靜地方想自己的心事去。好在程家有四位小姐,外人不知底細,只道四姝皆具此技,一時間程家四千金芳名遠播,上門提親者絡繹不絕。只喜得二姨娘和三姨娘合不攏嘴兒,一時也顧不得斗法了,整日琢磨哪家公子條件好,如何想法兒讓老爺應了給自己閨女。

若嫣終日深居淺出,卻沒什麼機會听誰說起這些俗事兒。只一日在後花園被若碧逮著,強拉去前廳與她們姐妹幾個聚在一處,看樣子是想聊些私房話兒。

若嫣前世便已過齒幼是非之年,如今更是無意听她們說這些沒營養的話。只是若青頗有些話癆的天份,小道消息也很靈光的樣子,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從些婆媽下人處輾轉听來的罷了。無非是些「听說某某小姐及笄了,卻還沒人上門提親呀」,或是「听說某某公子考上秀才了」,「某某公子前兒個上誰家提親了」之類的。

若嫣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只捧著盞茶時不時抿上一小口,卻是一個字兒也沒听進去。隔了一會兒忽覺異樣,好似半天沒動靜了。若嫣茫然四顧,卻見那姐妹三人都拿眼瞧著自個兒,卻神色各異。

若嫣微笑了下,轉向若碧︰「你們怎麼了,剛說到哪兒了?」若碧目光閃爍著回避她,只遲疑不語。若嫣再看向若蘭,卻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臉上還隱隱顯露一絲淒楚不甘的神色,與若嫣對視半晌也轉開了臉不開口。

突听若青一聲嬌笑,「二姐當然不會把這些個凡夫俗子放在眼里,又怎會在意張長李短的這些破爛事兒!人家周公子那可是人中龍鳳哪,哼!」語氣很是不善,一張小臉兒上也滿是忿忿之色。

若嫣听得莫名其妙,拿眼在三人臉上轉來轉去。只見若蘭似是給若青遞了個眼色,若青便臉一揚小嘴兒一撇,也不做聲了。若蘭端起茶杯輕抿起來,若碧卻連頭都低了下去,看也不看向這邊。

若嫣眼見三人都沒有給自己解疑的意思,便站起身來,「姐姐,兩位妹妹,你們且歇著吧,我還得去娘那邊看看,就先走了。」說完也不等三人回應,轉身便走了出來。

一路上若嫣心里暗自揣摩,剛才那三人話里話外的意思,好象是有什麼事兒和自己有關,卻又令三人心存不滿。會是什麼事兒呢?算了,她們不肯直說也罷,反正自己從未想過要和她們爭些什麼,只要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有娘的陪伴和大哥的愛護,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吧。

若嫣現在雖已認命留在這個時空里,卻還是無法完全遺忘前世,尤其是敏培,好似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完全融化在血液中。每到無人時若嫣總會痴痴地回想以前和敏培在一起時的情形,默默品味二人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以前曾視若無睹的小事如今想來卻都令她柔腸百轉,仿若萬般滋味涌上心頭……沈若答應敏培求婚後,敏培喜極而泣,眼中的不置信和狂喜是那麼的真實清晰。當時敏培搓著一雙手只是在原地打轉兒,還是沈若怕他轉暈了忙拉了一把,敏培伸手試探著抱她時心跳得擂鼓一般,滿臉的紅暈不知是興奮還是羞澀……兩人第一次同房,已是婚後兩個月的時候了,面對沈若的一直推拒,敏培半句怨言也沒有,臉上還是一直掛著寵溺的笑,只背過身去的時候一閃而現的落莫浮現在他眼底。那次還是因為敏培發燒,沈若晚上幫他拿藥,傾過去的身子不小心壓到了他,敏培眼中驀然閃現的光芒和微駝的臉頰終于融化了沈若,她主動伸出手抱住了他。當兩人終于合而為一水乳交融時,敏培一臉的珍視和滿足也令沈若的最後一絲不甘化為烏有……結婚兩三年了,敏培看向沈若的眼神里還仍是閃爍著欣喜和不確定。對于沈若經常展現的不假辭色也不敢稍露半分在意的樣子,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寵溺討好著她。就連兩人情動親密的時刻,敏培都時常克制著自己,唯恐沈若表現出一點點不適……敏培唯一一次放縱自己情感的那次,是因為同學聚會時大家都盛贊他娶了個天仙般的老婆,眾人起轟敬酒時敏培擋在沈若身前,來者不拒還都連飲雙份,生怕別人灌沈若,結果自己醉倒在桌上。那晚的敏培再不想壓抑自己,肆意忘我地與沈若,每一次律動都是那般全情投入,直要把沈若揉進自己身體里一樣。每每在沈若耳邊啞聲叫著她的名字,一遍遍一聲聲,听得沈若心都顫了……敏培喜歡孩子,結婚頭幾年,時常會在親昵過後裝作不經意地向沈若提起,沈若總是漫不經心地說再等等,後來敏培便不再提起,只是望向別人家孩子時眼里總是露出些許期盼……直到那日王玉斌對敏培說,沈若親口告訴王玉斌自己仍愛著他,等著他回到自己身邊。沈若說她從來沒把敏培放在心上,更不想與他生孩子,甚至兩年前偷偷地把他們未成形的孩子打掉,只為不想與敏培有太多牽扯。因為沈若心里一直只住著一個人,那就是王玉斌。沈若除了婚戒外唯一的首飾就是玉鳳鐲,也是當年王玉斌送的,代表他們深摯的愛情,所以她一直珍藏著。敏培听後失聲痛哭,淚水毫不掩飾地流了滿臉,因為他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才會那樣的悲痛和萬念俱灰,看得沈若的心也跟著碎了……

每當回想這些,若嫣總是心如刀絞淚流滿面,只一遍遍唾棄自己,為什麼當初不好好珍惜這樣一份真摯的愛,如今天人永隔,空余遺恨。若嫣下意識在懲罰自己,好象只有這樣反復地想敏培,反復地怨自己,時時憑吊那份無緣再續的感情才可以把前世虧欠敏培的償還他一樣。同時若嫣也好怕自己會忘掉敏掊,如果沒有了對敏培的思念和愧疚,自己在這陌生的時空里連生存的動力也會失去。

到了十月初九這天,卻是若嫣的十五歲生辰。程府給她辦了頗為隆重的及笄禮,若嫣不由暗自奇怪,若蘭比自己還大著半歲呢,怎麼不見給她辦及笄呢,難道這也分嫡庶的麼?晚上一問小喜才知原委,卻又驚得無措起來。

原來古時女子及笄還有說法,就是已訂婚者十五而笄,未訂婚者二十而笄。及笄是指少女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齡,而在這之前訂婚就可以在及笄之後嫁了。若嫣沒想到的是,原來自己早就于十二歲那年就訂下一門親事。對方是晉陽太守的長公子周文斌,與大哥為棟同齡。天哪,自己來到這個時空明明年幼了許多,卻要提前出嫁,而且對方是誰自己都沒見過,這不是晴空霹靂嗎?

周文斌?哦對了!難怪那日若青提到周公子時那三人都臉色不對,原來這人竟是若嫣的未婚夫婿!如此說來,就不難理解若蘭她們的心思了。她們一定是介意自己的出身吧,想必庶出的女兒沒什麼機會找到合意郎君的,嫁得好人家也只能做填房或是妾室,不然就只能嫁到小門小戶中去了。若嫣不是不同情若蘭她們的,可這是各人的命罷了,自己的煩心事更是不為人知呢。

小喜自是不知若嫣的心事,還在興奮地講說周家的聘禮不是早就下了嗎?然後又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個玉鐲來遞給若嫣,呶!這便是聘禮中最值錢的東西,可是周家的傳家寶呢!老爺一直叫好好收著,過門時可是要帶過去的。

若嫣一看到那個玉鐲,不由得一怔,忙拿過來細一打量,翠綠的鐲子看似普通,卻在內側有幾絲墨線,淡淡地纏繞鐲身,隱隱是個鳳凰的形狀,轉動玉鐲時那鳳凰便好似要飛出來,「玉鳳鐲」!若嫣失聲叫道,小喜抿嘴一樂︰「對呀,小姐。這玉鳳鐲可是個寶貝,听說周公子家代代相傳,總是要傳給長媳的呢。」

若嫣只覺站立不穩,緊緊攥著這個自己熟悉至極的玉鐲癱在椅中,耳邊似又響起那年那人深情的話語︰「若若,嫁給我吧!我以家傳玉鳳鐲銘志,我王玉斌與沈若兩情相悅,此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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