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空空如也,連個人的身影都見不著。不渝疑惑地回頭用眼神向跟在身後的小安子詢問著,小安子也急得直搓手,口中念念有詞︰「陛下,陛下怕是……」
「沒事的,你回去吧。陛下不會因咱們來遲一步就隨便牽罪于你的,我在這里候著就是。」不渝拍了拍他緊繃的肩安慰道。
一方寬大的書案上依然擺放著攤開來的史冊,著了墨的毛麾還未干,隨意地擺放在山狀筆擱上。御座後的牆壁上懸著一幅馬麟的《暮雪寒禽圖》,倒與眼下窗外的景致相稱得恰倒好處。殿內燃著濃淡適宜的檀香,裊裊地繞在她的鼻尖。
看來,他也是剛走不久。她嘆了口氣,緩緩走到內室準備茶水。挑了上好的西山白露,洗茶,浣洗茶盞,再沖水浸泡。一道道工序細致地做完,蒼珩還是未歸。她放下茶壺,踱步繞回殿中,朝門外抬眼望了望,只見天際的雲已薄淡許多,頭頂的暖陽正臃懶地散發著溫熱。該不會徑直去用午膳了吧。她揉揉發酸的眼楮,默默地走了回去。
瞥到書案上的筆墨,突然心里微微一動,料想陛下一時半會也回不來,竟斗膽地挪過筆墨和紙走回了殿側的台子上。那高高在上的龍椅寶座,她再怎麼大膽也還是不敢坐上去的。
舉了筆的手顫顫巍巍地停在了半空,飽浸了墨汁的筆端硬生生地滴了一滴墨,染暈了一片宣紙。好久沒再提起筆了呢,如今這樣的身份,哪容得了自己做這般嬌貴的事情。還是在北羌的時候吧,閑來無事的時候常常會臨摹些帖子,或就照著伊塔的字臨摹。他的字,總帶著一股勁兒,雖有些潦草,但卻粗中有細,顯出幾分灑月兌超然來。
她默默地想著,竟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淚凝于睫,手微微顫抖地落了下去,一行字竟不似女子貫有的清秀筆法,反倒真如有著男子般的氣概一般,點、橫、折、豎、勾、撇、捺、提之間,收放自如,落筆生輝。正所謂點畫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橫畫如千里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豎畫如萬歲枯藤;撇畫如陸斷犀象;捺畫如崩浪雷奔;斜勾如百鈞弩發;橫折如勁弩筋節。形容她的字雖有些過了,但卻也是有幾分貼切的。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晨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間未有期。握手一長歡,淚別為此生。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她早已蓄勢待發的淚,終于沉重地砸在了未干的墨跡上。她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臉上早已濕成一片。正待伸手去抹,卻突然意識到周圍有些異常。猛地抬頭,竟迎上司徒景修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漆黑的眸子里深邃地讓她無法看清他的心思,但從他眸光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憐惜關切,卻被她在那一剎那間捕捉到。
她急忙卷起紙便待離開,卻被他輕易地攔下︰「墨還未干呢。」
「沒關系,不過寫來玩玩的。」她站定身子垂眼盯著自己沾了些墨汁的指間。
司徒景修緩緩地靠近她的身後,幽幽地嘆︰「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你當真舍得?」
不渝的心微微一蕩,咬唇不語。當時根本沒有多想,便落筆一揮而僦,將伊塔那日留下的詩的全篇寫了出來。可這「結發為夫妻」當真是可笑了些,但卻……她提了提嘴角,苦澀地笑了笑。再怎麼說,她也是曾經一時的「三王妃」呢,也算不得可笑吧。「莫忘歡樂時」,伊塔他,真的陪自己度過了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了。對他,真的恨不得了。
愁腸百轉間,肩膀已被身後的司徒景修扳了過去。他凝著她的霧氣升騰的眸子,啞聲道︰「那日,對不起。」
她怔然出口︰「哪日?」
「得知伊塔將軍出事的那日,惹你生氣了。」他放柔了聲音,撞入了不渝變化了幾番的目光中。先是恍然,接著便是釋然,再緊接著卻又帶著一絲不解和——警惕。
不渝斂下眼瞼,沉聲道︰「是那日不渝造次了。」她想起那日對他吼出的那番關于他怎麼不上沙場不去送死的話,臉不禁一紅,頭低得更地了。
司徒景修竟然輕笑出聲,松開鉗制著她肩膀的手,柔聲道︰「原諒你了。」
不渝驚愕地猛地抬頭,看到他嘴角噙著那絲笑,總覺得有些奇怪。一向嚴肅冷面的人,怎今日笑得如此釋懷?因為心里早已對所有的人設置了那道看不見的防線,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大人是來見陛下的吧。大概要等到午膳後方能見到呢,不如先行回去吧。」她卷起已經干了一大半的紙,準備悄然地退出。誰料,胳膊又是被他一把掐住,他卻是一臉的不樂,「這字寫得不錯,難得一幅女子的字未顯出女兒態來。不如留于我作個紀念吧。」說罷,竟直接從她手中抽出了卷紙,準備放入懷中。
不渝赧然,看著他突然又冷下來的臉,不禁感嘆。伸手欲去奪,卻不料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一歪一斜,竟直直地落入了司徒景修緊張地伸過來的兩臂中。剎那間,耳邊便靜默了,氣氛安靜到她似乎都能听到雪融的聲音,一絲絲、一分分地侵入骨中。他的臉,竟然離她那麼近,只要稍稍一動,便能夠觸踫得到。她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楮盯著眼前那張同樣有些驚愕的臉,腦子竟然一時轉不過彎來。直接到門旁響起一個清冽冰冷的聲音——
「愛卿在做什麼呢?」蒼珩的聲音突然撞入兩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