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前天夜里下了一整夜的雨,院落中的簇簇桂花瞬間就已經化作一縷魂魄鋪在了潮濕的石板路上。司徒景修手壓著胸口,只覺得有些氣悶,呼吸時都會覺得不適。一晚上都沒怎麼闔眼,只是躺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白日里所見的畫面總是時不時地搶佔了他的大腦,讓他不得不去顧及、不得不去在意。那種眼神,陛下看秦不渝的眼神,還有他情不自禁做出的細微反映,無一不表明了什麼。只是,他不允許這種可能的發生,雲蒼國不能允許再讓一個身世不明的人入主後宮!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猶有一絲殘留的桂花暗香,夾雜著雨水過後的清新氣味,分外的沁人心脾。接著,他又重重地將那口氣嘆了出去,胸中依舊煩亂異常。如果陛下像曾經堅持納林汐娩為妃一樣的態度對待不渝的話,那他的阻撓反對又算得了什麼?不過雞蛋踫石頭而已。何況一個沒有背景的人,從另一方面來說,對于陛下卻是更無他顧的放心。
「大人,該進宮了。」流雲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司徒景修的背後,小心翼翼地開口勸道。她清楚地知道他一夜無眠的煩躁與不安,也隱隱約約知道這煩躁與不安源于何處,可她雖知道,他卻不自知罷了。
司徒景修緩緩地轉過身子,沖流雲點了點頭,喚了隨從,便沉默著走出了司徒府。
跳月兌出地平線束縛的朝陽急急地爬上了東方的天空,頃刻間天際一片四射光芒,文政殿的琉璃瓦上閃耀著七彩的斑斕。
殿門外,一個著著湖綠對襟小薄襖,曳著翠青縐紗長裙的女子正沖著另個穿著女敕黃罩衫的小丫頭指手畫腳地嚷著︰「繡兒!快點去將那陶罐子取回來啊!下了一夜的雨,這雨水肯定夠用了。」
雲繡急忙跑到殿外的屋檐下,彎腰奮力地抱起一壇黑色陶罐來。可因為力氣太小,竟憋紅了臉也不能將陶罐全部抱起,只得回頭沖那女子訕訕地笑︰「秦姐姐,我,我抱不動。」
不渝故作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卷起袖子便幫忙一起搬。兩人一邊慢慢地向殿中挪去,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等會,我們把這雨水煮沸了,再倒到那廣口瓷壇中讓它沉澱幾個時辰。之後再取那上層的清水,便必定是干淨的了。」不渝一邊念叨著,卻忽視了跨進殿門內時腳下的那道檻兒,身子竟直直地向後仰了過去。只听「 當」一聲,罐破水盡,覆水難收。不渝從地上爬了起來,愣愣地看著那破裂的陶罐,只覺得心里某個角落也是這樣「 當」一聲便破裂了,之後有很多很多像水一樣溫潤綿延的東西就一點一點地消逝殆盡。一種莫名的恐慌和無助像惡獸一般偷偷地盤踞在她的心底。
一個上午都清閑得很,也不知道是早朝還沒散,還是散了他卻沒有來。但不管是哪種可能,都讓不渝覺得稍稍地放了心。她當然無法忘記前日里那人眼中流露出的**果的殷殷關切,雖然渴望得到卻又害怕得到,那樣的目光或許是柔柔的水流,會湮沒沉淪所有悸動的心。可在這深得不知底的皇宮之中,那目光便是尖利的箭,冷不防就會突然從背後射入,連凶手是誰都不可能知道。既然如此,那麼便不如不曾得到。她根本不懂他,她不知道他為何對她忽冷忽熱,既然他都無法肯定,那自己還奢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