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來月未進宮,思念似風箏的線越放越長,最後還是決定去一趟,到宮里混上幾日。一早天色灰蒙蒙的,雲層涌動,急急忙忙跑到坤寧宮的門口時,雷聲當頭炸響,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那拉氏見我進門,忙讓楮兒端茶,關切地問道︰「前些日子,听人說你被刑部伺郎關進大獄了,可把我給擔心的,倒底所謂何事啊?」
于是我把前因後果細說了一遍,那拉氏與幾個宮女像是听大戲似的,幾個人還微露敬佩之色。在人前自然也免去了一些有損光輝形像的情節,最後言詞鏗鏘地道︰「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
那拉氏笑著斜睨了我一眼,勸慰道︰「妹妹以後行事還是謹慎些,何苦受那苦來著?」
我笑著應聲,心想我寧可在外受苦,也不要無聊度日。真是不能理解,這宮中毫無生趣的日子是怎樣熬的?說了些閑話,也不例外于女人家的養生、手工之事。窗外的大雨漸小,天空也亮堂許多,找個藉口退了出來。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今年的雨季似乎來得特別的早,不知是吉是禍。撐著油紙傘走在濕濕地宮道上,見前後無人,將傘柄點在食指上,仰著脖子,晃晃悠悠地玩起雜耍來。移至養心殿邊上,突听得有人怒斥道︰「哪個宮的?宮規何在?」
心里一驚,傘掉落在地。原來是弘時,許久未見,倒是紅光滿面的,看來混得不錯。見我淡淡地神色,他倒笑嘻嘻地開口道︰「我當是哪個丫頭?原來是你,童心未泯嘛。」
從不想與人為敵,但也並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大肚之人,凡是被我例入黑名單的人,我是永遠也不想與之有任何交集的。我撿起傘,淡笑道︰「三阿哥慢走,容月先行一步了!」
從容與他擦身而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相互的,他自然也早察覺得出,我對他的厭惡。忽听得他戲笑道︰「听說你為了狀告佟方柱,被打入大獄受了罰。只可惜如今佟方柱又被皇阿瑪放了,你的苦可白吃!」
心一下好似掉在地上,等我反應過來,留給我的是他興風作浪的快活身影。心火一下又竄了上來,把傘一扔往養心殿狂奔。到了門口,氣呼呼地往里沖,李德全死命攔住我道︰「這是怎的了?這會兒不能進去,皇上正與大臣議事呢?」
「我不管,你讓開,我要問問皇上,這大清朝的例律是不是寫著瞧瞧地?」
李德全叫喚了旁邊的兩個小太監,硬是把我拉到後院。苦苦勸慰道︰「你是不是氣糊涂了?皇上就是皇上,你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氣惱,不甘,心頭莫名的委屈,我的眼眶一紅,淚也滴了下來,邊擦淚邊道︰「明擺著的事,為什麼皇上放了佟方柱?就因為他是皇親國戚嗎?」
李德全支開了二個小太監,輕聲道︰「這事也不能怪皇上,是年大將軍來折子求的情,西北用兵正在關健時刻,姑娘也是聰慧之人,屬輕屬重難道還分不清?」
我真想罵聲「狗屁」,怪不得天下亂遭遭的,全是人情社會。可惡的年家真跟我杠上了,恨得我咬牙切齒。看來我真的是鬧也白鬧,雍正你就養虎為患,讓百姓看權臣跋扈,卸磨殺驢的好戲吧。冷笑了聲,抬腿就走。
李德全在身後急喚道︰「怎麼就走了?啊喲,皇上問起,老奴可怎麼答?」
想著李德全對我還算關照,不能這樣把路走絕了,回頭哭喪著臉,施了禮道︰「公公,如實回好了,容月回去了,謝謝公公了!」
回到花房,還是忍無可忍,一口氣堵得難受。氣得把雍正賞的花瓶都摔了個粉碎,新竹與海棠上前勸阻道︰「小姐,您這是何苦,親著痛仇著快。」
「我就咽不下這口氣,這欺侮人也太直白了,我是傻瓜嗎?生來是被人耍著玩的嗎?被人看著笑話的嗎?你們都別攔我,我要打破這萬惡的舊社會。」我掙開她們的手,把所有能拿到手的東西,摔了個遍。
新竹與海棠嚇得在一旁哭泣,而我已沒了眼淚,思及自己走過的幾十年,似霧非霧,空空如也,真是心灰意冷,把自己鎖在房里,任外面人怎麼叫我都不響挪動一步。天色漸暗,早就饑腸轆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空乏其身,餓其體膚,原來還能使腦袋清醒。
心想著要不再逃一回,去找子俊他們。又一想,那還有臉去見他家人。嘆了口氣道︰「我悔,我真後悔,當初就不該去西湖,如果不去西湖,我就不會穿到大清來,不來大清,就不會踫到這些人,不踫到這些人,也就沒有這麼多苦惱……」
樓梯口傳來「 」腳步聲,新竹哽咽的聲音︰「小姐都一天沒出這個門了,不吃也不喝,也沒個聲音,我就怕小姐想不通……」
「別胡說八道,她花容月要是尋短路,天下還有活著的女人!」十三的阻止聲在門口響起。這十三倒底是夸我還是罵我,又是誰多事,找他來的?
「快開門,有話好好說,何必跟自己過不去?皇上這不急忙派我來瞧你了,多大的人了,鬧情緒,傳出去讓人笑話。」十三在外面苦口婆心,我听著又氣惱起來,我如今就是一個大笑話,年妃、齊妃、佟家大概都笑掉大牙了吧!
大概我的無動由衷,房里毫無動靜,也讓十三驚著了,他索性撞起門來。本來門上也就一塊薄薄的木板插著,十三一腳就蹬開了。我閉著眼,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十三上來就用手指在我的鼻下探了探,又輕拍拍我的臉道︰「真尋短見啊?別啊,快起來,有話好好說?」
我冷不住輕笑了聲,猛地睜開眼,撅嘴道︰「誰尋短了?我犯得著嗎?」
新竹在一旁拍著胸口道︰「小姐,你嚇死奴婢了,我給小姐備吃的去!」
昏黃的燭光下,十三坐在床前,模了模額頭,突然沉默不語。看他愁眉不展,我心里真是萬分過意不去,謙意地道︰「我沒事,對不起!」
十三立了起來,走至窗前,背對著我嘆息道︰「容月啊,你不上朝不知朝中的事,如今西北戰事拖累整個朝庭,若再不結束,國家都要拖跨了,皇上的位子也難穩。皇上如今是頂著莫大的壓力支撐著,希望你能諒解他的一片苦心。」
十三的話讓我覺著自己無理取鬧。起身走至他身邊,一起望著漆黑的夜空道︰「十三爺別太擔心,這天看似漆黑,可是你知道嗎?其實只被雲層短暫的遮住而已,說不定明天就是雲開日出。」
「你說的對!」十三鄭重的道,自信的笑容回到他的臉上。十三一走,我長嘆了口氣,或許真地是我不顧大局,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