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水滴石長君臣運籌帷幄
石洞位于東門西南邊的山腳下,上面有塊倒掛的岩石半掩住了洞口,進得洞去,撲楞楞地飛出數百只蝙蝠來,從人們的頭上、肩旁飛過。在這夜深天黑的當兒,還真讓人驚出一身汗來。高宗讓人點上火把,這才看清,這石洞不過數十步深,洞壁潮濕,與普通山洞並無什麼兩樣。張杰人來到旁邊一塊略為突出的岩石上,用肩使勁一頂,這石便挪到了一邊,又露出一個洞來。洞里有洞,非常隱蔽,如不是張杰人早已介紹,確實難以令人置信。
張杰人貓腰走在前面,眾人魚貫而入。進了十來步,眼前豁然開闊。在不太明亮的火把光照下,只見前方黑幽幽的,深處還傳來嘩嘩的海浪聲。近處怪石嶙峋,有的從頂上長長的掛下,有的又從地下長出,奇形怪狀,千姿百態,景象的確不凡,令人蔚為嘆之。要不是他們疲于奔命,這景色還真得讓他們欣賞一陣子。
張杰人道︰「當初剛發現此洞時,我們很想探探此洞究竟有多深,曾帶了一籃的蠟燭,點著燈籠向洞深處走,一路上只听得深處嘩嘩的海浪聲,始終不見洞之盡頭,蠟燭用了半籃,洞底仍不見眉目,只得原途返回」。眾人听之驚嘆不已。
高宗一行進洞後,即令兩名侍衛用巨石堵回原處,並派他們在此嚴加看守,沒有高宗的命令,洞內的人一律不得外出。
安排完畢後,早有人在地勢稍高又比較干燥的地方給高宗鋪好了床,所謂的床只不過是在岩石上鋪上墊被而已。盡管艱苦,總算有了個可以躺下的地方。外面冰激凌倒掛、寒風刺骨,洞內卻是溫和如春。想想一切都已安排就緒,高宗皇帝此時才松了口氣,和衣躺下。呵!真的好享受呵。
這床當然比不上皇宮里的龍床。數月的海上漂泊,始終提心吊膽又處于極度緊張中的高宗皇帝,此時,渾身象散骨般疼痛,眼下大敵當前,本該有許多重要的事要籌劃,但洞內宜人的氣溫和緊張中的片刻安寧,具有不可抗拒的誘惑,渾身酸痛的肌肉又仿佛要攝人魂魄般拉上他沉重的眼皮。
朦朧中,高宗看到洞深處走出一位白衣飄袂的女子來。此女子身材婀娜容貌端莊,氣度不凡。高宗不由得兩眼一亮,驚奇地問道︰「姑娘怎會在此洞中,你是……」?那女子道︰「你不必多問了,我來送你四名話,你可听好了。金鰲護主,紅桔報吉,白馬救駕,古寺開嵐。你可記住了」?
高宗從小聰敏過人,讀書過目不忘,這四名話怎能記不住。只是有何含義他難以理解。但從「護主」、「報吉」、「救駕」、「開嵐」這些字句中,他覺得應該是含有吉祥、祝福的意思。高宗說道︰「不知姑娘有何深意」?
那女子笑而不答,又說道︰「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身處逆境者又怎能怨天尤人。我再送你四句話︰九帝廿二號,偏安始建炎,彎弓射落日,一百五十年」。說罷,轉身就走。
高宗更不能理解了,急著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欲問個明白。那女子慍道︰「做人君怎能如此無禮」!拂袖飄然而去。
高宗更急了,欲喚回問個明白,便高喊道︰「姑娘,姑娘!」
「皇上,你怎麼了」?吳氏在旁輕推了一下,高宗一下子驚醒過來,原來剛才是做了個夢。可夢中的情境仍歷歷在目。他覺得這女子似乎在向他暗示著什麼。細細品味,似乎在預示著大宋自建炎後的命運。高宗便把剛才夢中的事向吳氏說了,吳氏覺得也很蹊蹺︰「這女人會是誰呢」?
高宗沒再往深處想。或許是高人指點,也或許僅是勞累疲倦後的一種幻覺,而此刻,當前的時局更令他擔憂。
趙構當皇帝僅三年有余,習獵軍務也是近五、六年的事。這些年動蕩的局勢使他感嘆很多。在靖康元年,金兵包圍了京城,要宰相和親王去金營作人質,籍此索取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和勒索金銀財物。欽宗皇帝無法,只得派遣宰相和當時的康王趙構前往金營。在當人質的一個月中,他見到金兵軍馬強健,陣營整齊,士兵個個訓練有素,深為驚愕。後來,康王受命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留次磁州時,得知金兵虜走二帝。在大臣的竭力崔促下,曾帶兵前去勤皇,那知衛南一戰,竟嚇得他魂飛魄散。金兵的拐子馬刀槍不入,宋軍一觸即潰。幸虧大臣宗澤率兵救應及時,才逃回性命。自從他當了皇帝後,朝廷內外要求收復失地迎還二聖的呼聲日益高漲。但他深知,宋朝自太宗以來重文輕武,推行兵無常帥,帥無常師制度,武將大多不知行營布陣,這樣的軍隊又如何能與金人相匹敵。更令人擔憂的是那些舊臣在商議抗金時,表現出對徽、欽二帝忠心耿耿的情形,迎他倆人回朝哪還有自己的位置,無疑是自斷筋脈。他哪會去做那些出力找自己麻煩的傻事。斟酌利害,他還是極力主張與金人講和的。維持原狀,偏安一隅這是他最大的心願。為了平息民怨,有時他不得不在眾人面前說要雪靖康之恥的話。說到底只不過是裝裝門面罷了。即使是這樣,金人還是揮戈南下了。
他們究竟想要干什麼呀!難道非要步步緊逼趕盡殺絕嗎?一想到此,高宗就急得氣血上涌,不能自已。「哎」!他不禁嘆了口氣。這真是馬善要被騎,人弱要被欺呀!
吳氏此時躺在了他的身邊,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高宗的思緒又從悲忿中重返回現實。他撫模著吳氏的秀發,象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眼下朕已作了周密安排,仔細想來尚無紕漏。但這些安排並非長久之計。此次走得匆忙,所帶干糧不多,洞內又不能生火做飯,火煙太大飄到外面定要壞事。暴露洞口,就是三頭六臂也插翅難飛。這種局面真叫人擔憂」。
「皇上不必過于憂慮,這洞口如此隱蔽,金人是發現不了的。況且已有安排,只要張公裕將軍的水師一到,數千金兵是不足為慮的」。
「是啊,朕也這樣想。可眼下需要有人去打探外面的消息,還要尋找時機盡早擺月兌這里的困境。可是手下的兵士不熟悉這里的情況,讓別人去又不放心。真是左右為難哪」。
「我看昨晚與王統領廝殺的那人當可信任」。
「也只有讓他去了。只要留著她的女兒在洞里,不怕他另有二慮」。原來高宗早有安排。
對張杰人,時間不允許高宗作深入的了解。他覺得他是個人才,可又有許多令人不解的地方。侍衛統領功夫自然了得,卻敵不過他,荒野小村怎會有如此人物?他說話帶有北方口音,有何來歷?說話不多,且談吐謹慎,是性格所致還是要隱藏什麼?還有那桀驁不馴的性格,明亮有神的眼楮,讓人有些發慌。是人才就應該有不同與常人的地方,此人氣宇軒昂,文武雙全,知書達禮,談吐不俗。或許自己多慮了。
吳氏並不了解高宗的心思,輕聲說道︰「皇上,你對他還有懷疑嗎?我看他是個人才,值得信賴」。
此時高宗心煩意亂,听吳氏這麼一說,不悅道︰「對朝廷政事,你還是少插嘴」!吳氏遭高宗酸溜溜的一頓呵斥,覺得很是委曲,淚光一閃就轉過身去了。
高宗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自從皇後邢氏被金人虜去後,一別就是三年多,至今仍無返還之希望。眼前的吳氏美貌賢淑,又有武功,很招人喜歡,他有意想立她為後。這次高宗被金人追得被迫下海,唯吳氏介冑而隨,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因為有她在身旁,高宗心里也踏實了不少,精神上也受到不少的安慰。對她的忠心,高宗是深為感動的。
于是他深表歉意道︰「好啦,好啦!朕听你的就是了」。此時吳氏慢慢轉過身來,她明亮的眼楮看著他,美麗的丹鳳眼在昏暗的火把光照下,噙著的淚水在閃動,更顯得楚楚動人。烏黑的絲發披在她雪白的兩腮旁,身上散發出的特有的清香,令高宗心矜搖動。數月來奔波勞累所忘掉的柔情蜜意,一下子涌了出來。他緊緊地摟住了吳氏,吳氏也眯起了雙眼,任憑他撫模。此時的高宗仍忍不住悲從中來。
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現在連普通老百姓的那種平靜的夫妻生活都無法過了,在這寒風凌冽的天氣里,到處奔波,惶惶不可終日。怎不令人黯然心傷。
眼前吳氏微合著的睫毛在輕輕的顫動,白晰的臉龐和細長的脖子看上去仿佛是玉琢一般。高宗暖香在抱,幽暗的山洞顯得是那樣的靜,那樣的溫暖。不遠處的石縫上落下的清晰的滴水聲,「嗒、嗒」一滴一滴很有節奏,如打著檀板。此時他的眼前已沒了國事家愁,秦觀的一首《鵲橋仙》在耳邊響起︰
縴雲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
高宗此刻擁著吳氏真不想再干這皇帝了。可是,不干又能怎麼樣。這些大臣們能答應嗎,金人能饒過他嗎。既然做了這個皇帝就不能全身而退了。這時他覺得臉頰一涼,好象有一絲水花飄到臉上。高宗向前方細看。
前方有一枝長長掛下的鐘乳石,比周圍的顏色略深,並且有點發亮。不一會兒,下方的石尖逐漸變得更明亮了,並掛上了水滴。這水滴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大,過了好長時間,這水滴終于承載不了重量,掉了下來。剛好掉在下面的石筍尖上。水花濺來,高宗覺得臉上一涼。水滴得這麼準,他想下面的石筍應該同上面滴下的水有關。他覺得奇怪,人們都說「水滴石穿」,但它為什麼不但不穿,反而還長上來呢。他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慢慢地,他惴模出個道理來。水滴得快,掉下就有重量,天長地久就把石頭滴出洞來了;此水滴得慢,水滴在石上,水垢就附在了石的上面,千萬年的演變,慢慢的就長出鐘乳來。看來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
靖康之難把他推到了皇帝的寶座,如果沒有這個事變,他這個九王爺又怎麼當得了皇帝。歷史已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了,關鍵是要看他如何把握時機,興利去弊,擇善伺機而動。只要得法,不利的環境就會發生轉變。水能穿石也能長石。就看你是如何去把握。你已不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了,歷史就要因你的努力與否在悄悄的改變。
這時,他又想起了白衣女子所說的話。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高宗頓覺豁然開朗,心清氣爽。
第二天一早,高宗披衣起床,早有探子報,昨晚金兵已打進了海門關,守城頭領被殺。王盛勇不知去向。守關士兵除部分戰死外,大部分投降了。金兵眼下正在城里大肆搜捕,形勢非常緊張。
「一群飯桶」!高宗氣得幾乎是罵了出來。
海門城將要被攻破這是意料中的事。他讓王盛勇協助守關,實際上是想造成皇帝進關的假象。借此轉移金兵的注意力。但海門關如此不堪一擊,又使他感到非常意外。
這個山洞離海門城東門僅數百步之遙,海門關一破,這里就非常危險了。高宗緊張的心情又增添了幾分憂慮。
現在關里關外已布滿金兵,巡邏搜索的部隊在附近也接連不斷的走過。使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日夜要尋找的趙構這廝,就在他們眼皮底下蜇伏著。當然高宗他們更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們知道,任何一點小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高宗暗自慶幸的是幸虧昨晚已果斷派人去溫州找張公裕了,否則,象今天這樣的形勢要派人出去也就沒那麼容易了。
此時,丞相呂頤浩走了過來,他看著悶悶不樂的皇帝欲言又止。高宗見狀知他有話要說,就說道︰「丞相有事嗎?但說無妨」。
呂頤浩見問,自然不敢怠慢。他見四周只有吳氏在旁別無他人,就輕聲說道︰「眼下金兵已攻進了海門關,氣焰囂張。正四處派兵搜尋,以圖盡快找到我們。我們在這里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險。以臣之見,與其等待金兵搜上門來,還不如主動出擊,反守為攻,主動派人去騷擾敵營,迫使金人一心二用。籍此減輕這里的壓力,以贏得時間,等張公裕勤皇水師到」。
「唔」,高宗從小熟讀兵書,精通韜略,經他一說,深有感觸。說道︰「聲東擊西,甚好,甚好!說下去,不妨說得詳細一點」。
呂頤浩見自己的意見引起了皇上的興趣,就把自己考慮得比較成熟的方案拿了出來。說道︰「臣以為現下有兩個方案當可考慮。首先,應盡快派人去找王盛勇,讓他率人去偷襲金營。要大張旗鼓的去,要讓金人知道大宋的御前侍衛就在他們的前面與他們在交戰。當然,不是要他真的去拼命,而是讓他們裝作力戰不敵,正掩護我們且戰且退的樣子,吸引金兵去追擊。以此引開他們」。
他看皇上听得認真,便接著說道︰「第二,如果王統領現已不幸,或派出去的人找不到他,我們就派張杰人出去。讓他鼓動附近的村民日夜騷擾金營,搞得他們雞犬不得安寧,迫使他們無暇東顧。這樣,我們就可靜待勤皇兵到,或乘亂之際,神鬼不覺地悄悄出海,危機自然就當解除」。
「你的主意不錯」!高宗深受啟發。也來了精神,振了振披在身上的衣服,說道︰「朕看還得增加一條。據悉,金邦四太子金兀術已孤軍深入到了太湖附近黃天蕩一帶,此地多水道,不利于習慣在馬上作戰的金兵。朕可命令岳飛和韓世忠部圍追堵截,待金兀術告急,這里的金兵必然回救。這樣,他們就可不戰而退」。
「皇上英明,這正是戰國時孫臏的圍魏救趙之計。如果這三種方案同時進行,金人定會手忙腳亂,望風而走的」。
吳氏在旁听了他們的商議,覺得他們的主意都很好,但要吸引開金兵,讓他們深信不疑,或許還要增加些份量。她要把一個更為大膽的設想告訴高宗,
為了社稷安危,為了那份銘心刻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