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沉思不語,哥舒翰呵呵笑著,又道︰「你那朋友李長風,表面斯文,性子多半極倔,須得你去勸勸才行。」
蕭雲心中翻起滔天大浪,不僅因為哥舒翰與高仙芝都認為安祿山必然謀反,更因由此而來牽扯到成蘭陵身上不清不楚卻又不得不想的千絲萬縷。一時心亂如麻,頭一次無法再給自己找借口,只能在心里問自己道︰「安祿山若真是有心謀反,公主小姑娘如何月兌得了干系?」
哥舒翰見他發楞,走過去伸手推他一下,道︰「你奉命行走江湖的第一樁任務,便是須將李長風安撫下來,別參合此事。呵呵,仙芝說過,他的親信,便是老夫的親信,你听令麼?」
蕭雲暗道︰「大帥既已將派我此來的任務都毫不隱瞞告訴于他,自然二人之間關系非同一般,我……應該听令吧?」當下抱拳道︰「在下一定盡力向李兄陳述利害,斷不會教他貿然行事。」
哥舒翰沉聲道︰「不是盡力,也不得透露老夫與你說的這些機密,須令李長風不去生事。」
蕭雲情知事關重大,哥舒翰這話不僅是以官長的身份下了命令,更說明了不得對李長風談及緣由,當下起身抱拳應道︰「大帥放心,末將定不辱命。」
哥舒翰哈哈一陣大笑,道︰「高仙芝麾下人才濟濟,倒讓老夫羨慕不已,哈哈哈,好,老夫即刻叫人飛鴿傳書去龜茲城,討一份正式令狀予你。」
蕭雲躬身行禮,想到︰「哥舒將軍是怕我不依他所令行事,這才要去討來大帥軍令,如此便教我無論如何也必須完成所托了。」
二人接著又說了幾句閑話,蕭雲告辭出門,正要回去,就听有小校來報道︰「大帥,王將軍歸天啦。ヾ」哥舒翰騰身而出,顫聲問道︰「什麼?」
那小校目光帶淚,哽聲說道︰「王將軍在去河東的路上郁病而亡了。」
哥舒翰「啊呀」大叫一聲,接著沖出廳外遙望東方撲地跪倒連連叩頭,屋外駐守兵卒听聞消息,也都一齊遙向東方跪拜不止。
蕭雲見這情形,想到︰「素聞王將軍體恤士兵,看來果然不假。哥舒將軍可以為他不計性命懇求皇上開恩,二人當是有過命的交情。」他又見哥舒翰神情極為悲切,內心大受觸動,只覺如此性情男兒,甚是令他感到敬佩,對其僅有的一絲戒心,也都由此消了。隨之而來,卻對範陽節度使安祿山生了惡感。
當下走上前去,與哥舒翰並肩跪倒,也往東方拜了三拜。哥舒翰跪拜完畢起身說道︰「一代名將,竟被小人讒言害死,可見陰謀者的毒辣厲害,唉——,你去吧!」
蕭雲也起身道︰「大帥請放寬心,在下定會想法子穩住李兄。」
哥舒翰點點頭,蕭雲辭別出門,回往住處去尋李長風,開門見山道︰「李兄,在下覺得哥舒將軍所言也有道理,既然楊勇已經伏誅,他又答應妥善安置被冤枉的眾人,此事也算解決下了。你師妹傷情緊迫,我們還是趕回蜀中找你師傅要緊。」
李長風聞言面色微變,道︰「蕭兄是來做說客的麼?」
蕭雲呵呵笑道︰「李兄,自從去年與你初次相逢便一起經歷生死,到如今同舟共濟逃避敵人追殺,你我算得上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了吧?」
李長風道︰「你是說在下欠你兩條人命的情份吧?」
蕭雲搖頭道︰「若說救命之恩,本是李兄相救在下為先,當時若非你射傷劉錦雲,我多半已經死于非命,哪還談得上後來怎樣怎樣?此來確實是因眼下送你師妹回你師傅那為頭等大事,又覺哥舒將軍所言也有道理,因此才來與李兄商量,沒有絲毫其他意思。」
李長風見他言詞懇切,心下不滿漸平,道︰「哥舒將軍所言看來雖是有理,但卻有欺君瞞上之嫌。今日欺君說是善意,難保他日欺君便是為惡,律令本是皇上御令頒行,既然規定涉及謀逆、欺君的案件必須上報朝廷,我等身為人臣,自然應該遵命而行。蕭兄,你好生想想,哥舒將軍不欲將此事傳出去,多半怕被人指責管制不力,在皇上面前失了寵信,卻是他在為個人利益計較啊!」
蕭雲道︰「哥舒將軍肯為王忠嗣將軍拋卻性命,也要求得皇上對王將軍開恩不殺,當是重情義之人。斷不致做出對皇上不利之事。」
李長風搖頭道︰「蕭兄太過相信此人了。他雖貴為隴右節度使,卻並非我中華族類,難保其心不異。王忠嗣當初不願犧牲屬下攻取石堡城換取功名,才被皇上貶了,換上哥舒翰擔任隴右節度使,此人深知皇上心意,上來便以數萬將士的性命為代價攻陷石堡城向皇上邀功,可見其人自私涼薄得緊。」
蕭雲聞言生怒,道︰「天下節度使十有**都是胡人擔任,只怕皇上並沒有華夷之分吧?大家都是為大唐皇上效忠,同樣為抗擊敵國流血,有何不同了?」
李長風聞言一怔,心下對蕭雲如此激烈微覺奇怪,道︰「在下只是就事論事,並無貶意。」
蕭雲道︰「我听公主小姑娘說過,李兄自小熟讀孔孟,當知孔子曾說‘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哥舒將軍長于我國,又能熟讀春秋,怎可將之視為外人?」
李長風嘆氣道︰「無論如何,要我做這欺君瞞上之事,卻是甚難。」
蕭雲沉聲道︰「李兄要怎樣才肯答應?」
李長風正色道︰「除非李某死了。」
ヾ注︰王忠嗣,初名王訓,其父于開元二年(公元714年)在反擊吐蕃的戰斗中為先鋒,因其余將領妒嫉其功,按兵不動,以致其以身殉國。當時王忠嗣年僅9歲,唐玄宗將其接入宮中養大,賜名忠嗣。與太子忠王(唐肅宗)一同長大。史書稱他「雄毅寡言,有謀略」,初試代州別駕,常帶人輕騎出塞偵查敵情,太子怕他有閃失,勸玄宗將其召回,曾言︰「忠嗣敢斗,恐亡之。」可見二人之間關系相當不錯。
王忠嗣一生戰功赫赫,有勇有謀,最難得的是自幼以用武好斗著稱的他,經過血與火的洗禮之後,卻轉變為「以持重安邊為務」的性格,曾說過︰「國家升平之時,為將者在撫其眾而已!吾不欲疲中國之力,以徼功名耳」。但這樣並不代表其消極,而是以安寧邊境為目的的積極防御,開疆闢地,使得邊境上的人民安居樂業,不復言戰,萬里邊塞烽火不舉,謂「自國初以來,未之有也」。
其人不居功,曾主動提出讓位朔方、河東節度使二職,後因不願犧牲大量士卒進攻吐蕃舉國堅守的石堡城,他曾奏言︰「︰「(石堡城)吐蕃舉國守之,若頓兵堅城下,費士數萬,然後可圖,恐所得不讎所失,請厲兵馬,待釁取之。」令玄宗皇帝心下不快,又因揭露安祿山謀反及遭李林甫忌其功高怕玄宗引以為相,終被陷害。後得哥舒翰拼命相求,才被免了死罪,貶為漢陽太守。不久,抑郁而亡。時年僅四十五歲。
後來哥舒翰帶領唐軍攻陷石堡城,士卒死傷果然如王忠嗣所言相差無幾。
其人還有知人善用之才,帳下將星如雲,哥舒翰、郭子儀、李光弼等,幾乎平定安史之亂的重要將領都曾在其帳下听令。
新唐書總結他為「以忠嗣之才,戰必破,攻必克,策石堡之得不當所亡,高馬直以空虜資,論祿山亂有萌,可謂深謀矣。然不能自免于讒,卒死放地。自古忠賢,工謀于國則拙于身,多矣,可勝吒哉!」
王忠嗣是古代少有的具有人道主義精神及和平主義精神的將帥,智勇雙全,逢戰必勝,史書謂其死于小人讒言,但筆者認為,玄宗皇帝極好武功,而與王忠嗣持重安邊、以耀武換取和平的戰略思想相沖突,這才是其人悲劇性人生的根源。
王忠嗣死于公元749年(天寶八載),小說因配合整體故事,而將其死亡時間推後兩年,不影響大的史實和發展方向,僅僅出于引出天下局勢以及烘托氣氛,特此加一長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