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才漸漸睡熟,隱約間,我似乎回到了摩陀嶺上曾熟悉的木屋。進得屋中,楚鐘離依舊是一襲玄色衣衫,背對著門口,目光停留在牆壁上一副畫卷之上,長嘆︰「總是傷心畫不成。」
我抬頭看那畫卷,卻連木屋都消失了,我呼喊著楚鐘離的名字,穿過一層層的迷霧,他始終在我前面,卻只有背影。終于沖出了迷霧,他站在一片碧波蕩漾又煙霧飄渺的湖中央,長嘆︰「斷腸片片飛紅,一生憔悴。」這片湖水是哪里?在我記憶深處,有這一片汪洋,似是楚國王宮外那一片湖光山色。
轉瞬他又前行,咸陽,青灰色的石磚,藍青色的琉璃瓦當,我秦山的住所。他站在芭蕉樹下,長嘆︰「哀草愁煙,離恨欺人。」哀的是我,還是他?
疼痛漸漸蔓延,手足冰冷異常。我伸手去拉楚鐘離的衣襟,卻怎麼也觸不到。一陣硝煙彌漫,楚鐘離又出現在了剿滅六國的戰場之上,運籌帷幄,但那背影總是給人落寞孤單之感。
硝煙散去,已是驪山陵中,華發、黑衣。我終于拉住了他的手,他回首,終于對上了那雙憂傷深邃的眸,我的眼中一片朦朧。松開他的手,我退了幾步,那雙眼楮是我從小就熟悉的,每每清晨醒來,都會迎上那雙充滿笑意的眼;夏日的雷雨頻頻,我最怕那雷聲,隆隆地絞得人心驚,蜷縮在他的懷中,在他關切安慰的眸中,我沉沉睡去。那麼清澈的眸、那麼充滿愛心的眸,怎麼會?對我那樣的欺騙?怎麼會?
艱澀痛楚地一聲呼喚——楚鐘離,從沙啞的喉中干澀流出,他苦笑,不語,張開雙臂,迎我入懷。可我就站在那里,猶豫著心痛。
突然,他站著地方裂開了,他掉了下去,我沖上去抓他的手,卻空空。驚得我一身冷汗,終于觸模到一雙溫暖的手,一身急促地呼喚︰「星兒!」
我睜開了緊閉的眼,迎上文正溫暖的眸,恍如隔世。
「也許,我應該去趟西安,他在等我。」我悠悠地說。
文正輕輕地擁我在懷︰「我始終會陪伴在身旁。」
我放下緊繃的肩,點頭。
……
來到現代的第二個春節了,是一個團圓的春節,一個快樂的春節,掩飾了所有不安的心情,全心全意地迎接這個傳統的節日。遙想多年前,第一次和贏政度過的除夕,那些場景還歷歷在目,轉瞬已是前世今生了。
匆忙中,節已經過了,清明在即了。
3月20日,我和文正坐了前往西安的火車。文鐘已經開車先去了,莫雨懷孕了,不能隨行,雖是遺憾,但喜悅多過其它。
火車緩緩地啟動了,我的心緒復雜。旅程?听起來很潮濕,可天上並沒有雨,我很想讓內心顯露︰猶豫、微笑、恐懼、連同憤怒的、悲痛的、絕望的,全部攤開。
可我還不能,離開的時間太長,旅途也是太長。終于明白了,離楚鐘離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遠;最簡單的音調,需要最艱苦的練習。要在每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要在外面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
總有一天,旅程會結束,我們是否能回到最初的模樣?此時,天邊,雲霞正斑斕。
清晨,我們到了西安,文鐘到火車站接了我們出來。
走在青石甬路上,我四處環視著,不時發出感嘆︰「北京也是文明古都,和這里比卻差了很多,這里擁有更古老的氣息!」
因為離4月5日尚早,文鐘提議先去附近玩玩,放松一下心情,我的情緒太緊張了。我笑,點頭,可咸陽我真的還不想去,不知道為什麼,惶恐又悔恨的交集。
文鐘說︰「要不去嘉峪關、敦煌看看吧?」
文正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提議。
于是我們開始向嘉峪關進發,文鐘和文正交
替開著車,從西安到嘉峪關,要開近10個小時的車。沿著河西走廊,感覺是在一個坎一個坎地向上行進,氣溫也在逐漸地下降。車窗外的景色也由滿目黃土進入丘陵地帶,再進入崇山峻嶺,剛剛下過雨,路邊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星星點點的。雖然沒途樹林不多,但灌木叢草不少,這眼前還不算茂盛的綠色,讓我有一種錯覺,以為翻過這個郁綠的山,到的是江南,曾經的楚國,而不是傳說是沙土連綿、戈壁伸展的西北。
先到了玉門,文鐘說這里休息一夜,明早看日出,這里是最美的。
是的,這里一馬平川,日出自是另有一番風味。晚上,我們坐在汽車旅館的頂樓咖啡廳中,看著星空,喝著啤酒。文鐘唱起︰「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簫的人是誰?任歲月剝去紅妝,無奈傷痕累累。荒涼的古堡中,誰在反彈著琵琶……」
一曲《飛天》,唱得我躊躇滿懷。
白天中所見的大漠,單一的色彩,單一的線條,一望無際的是灼熱的陽光,遍野的黃沙,缺水的一切,***果地暴露。平時喧鬧的晴此刻非常安靜,文正說︰「大漠是一個要用心去感受的地方,你看到的只有貧瘠,感受到的才是真正的富有。」
大漠的天空是明淨的藍,沙棗樹散發出幽香,偶爾看到幾條柳絮,像少女的裙裾一般飄逸欲飛,詩意而多情。
就在著熾熱多情的地方,我昏昏睡去,直到被文正喚醒,才發現窗外東方的漠漠彤雲之上,露出一個「︵」形的紅色小鐮刀來,是日出了。我們跑了出去,不久,那鐮刀變成了小紅帽,與隴中不同的是,在這廣袤的地方,見到的太陽不是從山頭上升起的,而是從一望無際的大漠的邊緣、遙遠的地平線的上頭、那一層紅彤彤的雲里慢慢烘托出來的。那「紅帽」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最後變成一個紅紅的「圓球」,一只象發著亮光的火球懸掛在空中。此時,我們所處的地方還沒有光,只是火球周圍的地方變得彤雲密布。西邊祁連山峰上的積雪被照亮了。約三分鐘後,整個大地被照亮了。綿延千里的祁連山,以及與之相伴的黑河,整個河西走廊鮮亮在呈現在我們的面前……
看著這日出,我們神采飛揚……
站在嘉峪關長城的城樓上,仰望祁連山,雪光璀燦,彩雲絢爛;紅日相映,青山不老;大漠浩瀚,雄關偉岸。
文正說︰「這里有個很好的故事,嘉峪關里有一特點——擊石燕鳴。相傳,很多年前,嘉峪關關城上棲息著一對可愛的小燕子,它們的品格比它們的外表更美麗。它們相依為命,情深似海,每天雙雙對對形影不離。有一天,狂風大作,昏天黑地,雙燕迷途失散。雌燕先歸,等了幾天,不見雄燕歸來,就觸城而亡。最後,雄燕歸來,發現同伴已死,悲痛欲絕,亦觸牆而死。因精魂不散,它們發誓要繼續為出入關的人們祝福。」
「真的嗎?那我一定要去試試。」
我敲擊石塊,果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吉、吉、吉之聲。我開懷大笑,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文正︰「你剛才在為誰祝福?」
「所有的人。」我笑得眼角流出了淚。
這將是我和過去告別的旅程,所以我要祝福那時秦國所有的人,和現在所有的人,也包括我自己……
放松心情的旅途結束了,我們回到了西安,晚上趁著暮色,對驪山陵墓進行了具體勘測,也找到了羊皮地圖上標注的通道入口。我在如洗的月光下,撫摩著長滿青苔的石門,「楚鐘離!你在等待我的到來嗎?」
星月無語,我心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