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金魚的媽媽,是吧!我是孔老師,上回您來的時候我們聊過。孔老師向站在學校外面柵欄正在眺望地女人詢問。
女人收回遠去的目光,轉身看見那個站在自己身後可親的老師。一時,她還不能從剛才眺望的情緒中拉回。因為她又看見自己的金魚,在向校園里的輔導老師吐口水,她不知道這是孩子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她是那樣無助與苦惱。
怎麼?想不起來我了?孔老師看女人有些迷惘。、
不,不,還記得。您給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我當然有印象。
女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走,里面坐吧!不要總站在學校外面,只要你不影響金魚正常的課程,是可以常常來看看的。
哦,是嗎?那樣就太好了。女人松了口氣。
可是,我剛才看見金魚又在向一些老師吐口水,他什麼時候才能夠改變呢?我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才能夠幫助他!女人痛苦地眼眶含淚。
不要這樣想,你要堅強,如果你還沒有金魚堅強,又怎麼去幫助他呢?他自己都不再放棄,你又怎麼能夠放棄呢?
孔老師上前擁住金魚媽媽顫抖地肩頭。
來吧!我剛剛從外面給孩子買教具回來,走我們一起去辦公室坐坐吧!我想金魚也非常想念你,一會兒課後,我請其他老師叫他來見見你,你說好不好?
女人和孔老師去了辦公室,幫助孔老師把教具放好,兩人才坐下來繼續說話。
總是稱呼您金魚媽媽,那麼,您到底怎樣稱呼呢?因為我們這個學校比較特殊,登記孩子入學在冊時,家長的名字與工作單位、包括聯系方式一般是不主張老師們都知道的。所以……我還不太清楚您的具體稱呼。
哦,沒關系,這個我理解,是為我們好,我明白,您不要這樣客氣。叫我小喬吧!我叫喬翡。
哦,小喬是吧!是這樣的,我是想與你談談金魚的事情。要知道,你似乎每次看到的都是孩子不盡人意的方面,卻非常少去注意孩子已經進步的那些。
……可是,請原諒我的直接。孩子已經來這里近一個學期了,可是許多壞習慣仍然沒有改正,他還吐人口水。
喬翡不禁失望的急問。
你看,我們都知道,金魚屬于特殊的孩子。那麼,我們就不能按照正常孩子那樣去要求他們。是的,金魚是還向人吐口水,可是,你仔細想想,他一般是在什麼狀況下才向人吐口水的?
喬翡听孔老師這麼講,如同黑夜中突然亮起來一盞燈火,心頭登時明亮如晝!是啊!金魚總是在表達自己喜歡什麼的時候,才喜歡向某東西或者某人吐口水的啊!
那麼就是說……
金魚喜歡開始你們了?!
金魚開始喜歡我們了!
孔老師微笑著與豁然開朗的喬翡異口同聲。
是的,來,先喝點兒水。我們慢慢聊,金魚還要一些時間才下課呢!喬翡被孔老師安頓下來。
我們不能要求金魚太多,而是要把他與他自己的前一天比,是不是又好了一些,進步了一些!明白嗎?我們要努力的目標是使他們能返回主流社會,成為正常群體中的一員,而不是要求他們為了我們怎麼樣!
喬翡第一次正視孔老師,她在心中暗暗贊同她的說法,並且真的感受到了振動,為什麼自己一直都是希望金魚像其他正常孩子那樣,不再使自己操心,卻從來沒有考慮到孩子的感受呢?孔老師講得多好啊!使孩子們返回主流社會成為正常群體中的一員。她的金魚可以做到嗎?或者說,自己可以堅強的做到嗎?
知道嗎?曾經有段時間,我非常害怕自己老去。因為那個時候就沒有人在去照顧我的小金魚,他就會被這個社會放棄,他無法生存。我不止一次的想過,等到我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時,就把金魚一起帶走,讓他與我一起離開這個我不放心的世界……喬翡終于卸下所有顧慮,令一切偽裝碎裂成泥的是孔老師脈脈真摯。
不能那樣,那樣就太消極了。他絕對有活著權利,關鍵是我們怎樣要他學習生存的能力,怎樣走出我們的目光!你說呢?
自從金魚兩歲的時候,我就開始發現他不像那些正常的孩子一樣粘人,非常安靜,甚至常常因為他的安靜幾乎使你忘記了他的存在。他不喜歡學習說話,卻非常喜歡傾听,喜歡各種聲音,最喜歡我的,喜歡輕柔舒緩的音樂。可就是不像那些正常孩子那樣牙牙學語,然後會懂話,再會說話。金魚開始是沒有語音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在我的「強化教育」下,能听懂一些生活上的話語,但仍不會口齒清晰的說話。甚至到了五六歲還不積極開口,他似乎有我們進不去的世界,像個孤獨的王國。
喬翡第一次這樣淋灕痛快的與人談金魚,一直以來她被卑微與羞怯封住了嘴。
哦,從金魚兩歲的時候就開始發現了。那麼為什麼沒采取治療方式呢?孔老師不由得心疼的直皺眉,要知道學習最佳語音的時間正是孩子一歲半到三歲這段時間!
因為不了解這方面的知識,我們國家在這方面的普及似乎也不多。小金魚在小時候並沒有什麼大的異常,我們一直以為是孩子比較乖,還曾經慶幸過自己有個這樣安靜听話的孩子。所以就……
所以就忽略了,對不對?
是啊!一直到他再大一些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金魚也許是有問題的。有一天我還是在看電視節目的時候,發現電視里播放的一些自閉癥傾向特征知識,這才對照著金魚發現有許多竟然是那麼相似。
那個時候金魚幾歲?
大約已經六歲多了。我們也曾經想把金魚送去學校,可是入學時的測驗就使他無法入校,他當時的智商只停留在了三歲。而且,沒有家長會同意把自己的孩子編入有智力問題孩子的一班,金魚被極其婉轉的退了回來。喬翡的回憶中充斥苦楚。
你就這樣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嗎?我是指送到我們這里來以前。孔老師望著面前這個略顯柔弱的女人,有些難以相信。
當然,我一直把他帶在自己身邊,我曾經走訪了我們國內所有規模比較大的智力殘疾兒童的康復訓練中心,可是,北京、四川、杭州、天津……奧爾夫音樂教育治療、听覺統合治療……我都曾經去試過。可是,我已經在經濟上無法更多堅持。所以我們回來了,不再想過那種顛沛流離永無盡頭的日子。好在,我找到了你們這所學校!
是的,每個來我們這里的家長們都曾經歷盡千心萬苦,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步履艱難。我非常理解,真的。那麼,可以冒昧的問一句,您是做什麼工作的嗎?因為你說把金魚送到我們這里來以前,一直是自己帶著他的。
喬翡听到這個問題有些遲疑,頓了頓,她還是微笑著告訴孔老師︰曾經有段時間,我是在家什麼也不做的,是金魚的爸爸一直在工作,我們依靠他的經濟來源。後來……後來,我偶然帶帶那些正常孩子們的舞蹈課,哦,我是學舞蹈的出身,有點兒基礎,帶帶孩子們還可以。
哦,是這樣的。為什麼後來金魚的爸爸不負擔你們繼續治療的費用了呢?也許我這樣問有些冒昧,可我要了解到你們可以使金魚在我們這里康復訓練多久?因為,資金政策不到位、隨班就讀質量差等原因,我們需要了解你們的堅持信度!孔老師開誠布公的說。
嗯,您絕對不用考慮金魚接受康復訓練收費的問題。我有能力解決,相信我,我不會放棄的。喬翡並沒有回答關于金魚爸爸的問題,這多少使孔老師有些失望尷尬。
那麼……孔老師還沒來得及再了解一些關于金魚,或者說是關于這個神秘堅強女人的事情時,就發現已經下課的金魚在她辦公室窗戶外不安地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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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孔老師笑了,是她剛才通知金魚的帶課老師一下課就把孩子帶到她這里來見媽媽的。打開辦公室房門,金魚就不同正常孩子那樣,毫無拘謹地沖向還背對著房門的喬翡。喬翡在驚訝欣喜中抱住手舞足蹈卻不知道如何語言表達的金魚。金魚掙月兌喬翡的懷抱,害羞地對她說︰媽媽,我想吐你,我想吐你,我想吐你!
聞言,喬翡淚水涔涔而下,一旁一直觀察的孔老師也架不住有些惆悵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