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原本是一尾魚。
應該還是一尾紅色的金魚。現在我被迫生活在沒有水的空氣里,沒有水分的空間使我干燥。
別迷,換人了。我不是前面那個高尚,我是另外一個主人公。
本來,我在溫暖的水中悠閑自在的生活著,不得以才改變了我的生存方式。說實在的,我不喜歡這樣的方式,我甚至對于這種生活方式感到嗤之以鼻。都是什麼呀?沒意思。
我善于思想,喜歡自我王國。最喜歡誰也不要打擾我的獨自琢磨。有些時候人們告訴我,這樣東西是有趣的,那樣事物是正確的。其實,我用自己獨特的做法已經暗示過人們,我不喜歡他們這樣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在我的世界里,比如說,我從來不與他們眼神交流,對于他們的話也是愛听不听,實在令我困擾了,我就尖叫,非常大聲的,非常特別那種,直到他們閉嘴為止。要知道,他們的一些喃喃細語,在我的耳鼓里都不亞于晴空霹靂。
凡是旋轉的東西,或者圓形的東西都令我興奮。在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就可以對著旋轉的三輪車輪看上整個上午或者下午,院子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極其羨慕我叫做媽媽的那個女人,這種羨慕來自于我標致的外表與安靜的性格,她們的孩子們總是像瘋子一般哭鬧,讓她們疲憊不已、咬牙切齒。
那些孩子們經常撒潑打滾向他們母親要各種玩具地時候,只有我默默地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在我眼中,那些孩子們處心積慮索要的玩具是如此無稽。那些有什麼意思,簡直是沒有任何意義。至于我感到非常有吸引力的玩意,他們也同樣感到不好玩,所以,我與院子中的那些孩子們永遠成為不了朋友,我們從里到外都是陌生的。我是孤獨的!
為什麼旋轉地東西都會使我興奮呢?
其實,我自己也想找到答案。正是由于這個,所以我才不停觀察所有旋轉的事物與東西。旋轉,在我眼里是那樣醉人心弦,那最初時候可以看清楚的內容,在逐漸加速旋轉起來的載體上變的模糊,仿佛那一刻旋轉載體周圍景物都在這一瞬間驟然靜止。四周是靜態的、幻覺的,這個時候我的靈魂月兌離了軀殼,沉迷使思維成了掛在樹梢的棉絮,輕靈若無地飄揚著。
車來車往的大街上,我張狂雙臂,像一尾盡情舒展的魚,自由自在在車流里快活暢然呼吸。我又看見了那些高速旋轉的車輪,它們像懸念離奇的樂曲,像放慢地慢動作,巨大風速在我耳邊無息呼嘯,可呼嘯也變得緩慢悠揚。這個時候,我的大腦終于接收到了來自外界的所有信息,周邊環境里的事物媚惑著撕吃了我的控制力,我開始顯得焦躁不安,我在極力尋找安全,尋找可以無所不能的所向披靡。
不要,求你,不要啊!那個被我叫做媽媽的女人沖我撕心裂肺的叫喊著,我看著她臉上因為極度恐慌而弄花了的妝,感到很有趣。所以,我向她燦爛一笑,轉身化作古書中清冷寺廟里撲火的飛蛾,義無返顧如痴如醉的撲向那燈火。
與飛蛾相異的是,我撲的是滾滾車輪。
我真的如同風干飛蛾一般輕輕飄飄與塵土一起揚了起來,在空中時,身邊是一片寂靜。我落地時候,那個臉上精致的妝已經花掉的女人,連同人群潮水般涌向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郁悶。因為我仍然沒弄明白自己為何那樣迷戀旋轉地一切。她是那樣憂郁緊張地望著我,眼楮里有我不能理解的擔憂。這並沒有什麼,怎麼會令她這樣疲憊,應該是悲痛才對,人類感情世界真的是過于復雜,不像我這樣簡單和直接。
我來自那個世界的一切,都簡單的近乎簡陋,每個生存個體都在屬于自己的角落做著自己的事情,思考著自己的問題,解決自己的迷惑。只有,我迫不得已來到這個世界,才月兌離了原本如同白紙一般極樂聖地。那里,終日有溫暖新鮮的溫水,我用鰓快活地呼吸。水,柔軟穿過我每片紅鱗,細致梳理著我的羽毛,在我看來,紅鱗也是我的羽毛。通常我還會在五顏六色的水草中嬉戲游曳,水草彌漫在身上的感覺非常舒服,就仿佛是在撓著我的癢癢。想到這里,我吞吐著水流的嘴巴都會不由自主地微笑。
有一天,我生存的溫水里出現了一個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個飛速旋轉的東西,並且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我周圍平靜的空間被顛覆了,一切突然變得陌生不可預知,一切清晰都成為了渾濁。它像是具有超自然能力一樣不可阻擋,令我難以控制的窒息、輾轉、扭曲、墜落。
連我還未及時抵抗的時候,就已經永遠的離開了那片聖土。于是,我變得憂郁、感傷。我討厭這個自己不熟悉,到處充滿未知的環境,我嗅得出來,這里是一個缺乏安寧與嫻靜而且危機四伏的地方。這令我感到焦躁恐懼,不過,值得欣慰的是有個女人對我非常溫柔,一如我原來那里的水。她的懷抱應該是這個陌生世界里唯一使我可以放松的地方了。盡管這樣,我仍然不喜歡她要我做的許多事情。具體說,應該是她一直努力教導我去適應這個陌生世界的一些約定俗成的規則。
她一直要我叫她媽媽。開始,我當然有些羞怯,在我原來生存的地方是不需要開口講話的,我們的嘴巴只是用來吞吐水和呼吸。我非常懷念那里的呼吸,因為那呼吸是潮濕的,可現在這里的呼吸卻是干燥的,我幾乎可以感到自己的鱗片正在月兌離我的身體,逐漸地卷曲成為暗紅的硬塑料片,這使我疼痛。
媽媽,叫我媽媽,孩子。那個女人說。
媽媽,叫我媽媽,孩子。我覺得這個女人的聲音非常動听,所以我一字不拉地摹仿。
不,親愛的,寶貝!是你叫我媽媽。那個女人依然動听地說。
不,親愛的,寶貝!是你叫我媽媽。我還是不想放棄她好听的每一個字。
後來,我發現她非常失望而憂慮地望著我,這突然使我非常不忍心,所以,我開始只重復媽媽這兩個字,我用自己的妥協換回她的笑顏,不再提她口中發出的其他美妙語音。當然,這都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在這樣繁多地歲月里,她一再要求我做些我不感興趣的事情,可是為了看見她令我欣慰的笑容,我都努力適應著。然而,原始積累地那種天性使然令我極其疲憊,因為我總是與自己做著抗爭。
刷牙。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干這個?
我在水中游來游去的時候,從來沒見過這種物品,更沒有做過這樣繁瑣的事情。不過,那涂在牙刷上,散發著薄荷芬芳清新味道的牙膏使我著迷,為了這個,我經常毫不猶豫地就把它吞到了肚子里。這個舉動常常會引起她大呼小叫,好像這麼好味的食物是天下最骯髒的東西。有幾回她不讓我吃,我非常氣憤,氣憤平日中對我和顏悅色的媽媽,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不可理喻了?為了表達我的憤怒,我沖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用力撅斷那個令我討厭一頭頂著小毛刷的塑膠棒。我從心底惡劣排斥這個使我與媽媽產生分歧的東西。
所以,這些眾多使我討厭煩躁的事情與經歷令我懷念我的過去,懷念我以往的聖地。因為這個,我想回去,那麼就必須弄懂那旋轉的一切,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