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沒有水,只好和她一起下了山,走到山腰時好奇地一拐,竟另有洞天,山埂攔起潺潺的流水聲,斯文瘦弱的溪流斜倚在山脊上,涓涓細流爬上不同的角度。
她碎步小跑過去,掬起水便往臉上抹去,細看之下,才發現她其實並未上妝,水珠凝膩在臉龐上,越發顯得美妙不可方物,得了興致,她變一並除去鞋襪,任水漫過柔女敕的腳背。
我偏在她的上游洗臉,冷不丁地領口里就進水了。
側臉看去,還以為是她偷襲我,而她正若無其事地抱膝,雙足則浸在水中,做起少女春夢。
暗中找了塊大石子,拿捏好了角度方才擲出,石子劃起一簾的水,都濺落在她身上。
她的臉陰森森地轉過來,我被震懾得連抬腳的勇氣都沒有,她捧起水灑向我,我剛想躲閃,她已在我面前了,我施展開凌波微步,晃過她的追殺,她穩不住身形,裙子下半部分都濕了,還好我及時扶住了她,戲水鴛鴦反目成仇時,我只好提著鞋跟在她身後,她冷著臉,俏麗的臉上涂上一層冰霜,晃悠悠地王回走著。
轉過山時,樹上突然長出一座廟,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像一不小心就會驚醒惡魔,而她負氣地大步急走。我追上前握住她柔滑的肩,她卻甩開,我只好攔在她身前︰這一帶很不安全,我們回寺里吧。
「你要是怕,自己回去。」她小嘴一撇,滿臉不屑。
我只好又跟上,才充當起非職業的護花使者,然而那突然長出來的寺廟真的是很詭異,像環繞著一層邪氣,嵌在天邊,籠罩著紫灰色的霧,檐角半明半暗地閃爍著。
正思考著,距離驟然縮短,一走就到。
這是一座破廟,位于小丘上。小丘下是一棵光禿禿的樹,滿樹的虯枝如獸爪,伸向天空,以這樣的高低視覺差,我才會誤以為寺廟長在樹上。
寺廟破落的木門斜倚著門軸搖晃,歲月穿蝕出丑陋的洞,雕刻出蒼老的痕跡,密密麻麻的皺紋爬滿視線,吱吱呀呀的聲音摩挲著風的喉,哽咽著一首搖擺淒婉的歌,曲調不明。
就這樣兩人靜靜地站在門前的台階上,任蕭索的風卷起落葉,悠悠揚揚地紛飛。風撢落心的灰塵,心一下子空靈澄澈起來,我上前一步,顫抖的手從滄桑的紋路上滑過……
風卸去木門的重量,門輕輕地後仰,在一個特定的角度停止,風拼命地鑽出,是那種禁錮了千年的迫不及待,腐朽的風中有堯舜的汗臭味,有埃及法老的尸臭,有巴比倫國王的腋臭。
濁臭過後,廟宇在煙霧中漸漸清晰。
我像是開啟了某種宿命的結印,一切事物都在恢復原本的面貌。
印式的房頂扭轉著中式的屋檐,強然地安放在中式的廟宇上,獅身人面像的浮雕在薄霧中采集月光,如此清晰,它的眼楮漸漸亮起,炯炯地盯著廟宇在正上方,赫然是巴比倫的空中花園,枯萎的花瓣上有豹身的斑點,花蕊似蛇信微吐著,鋸齒的葉子抹著森白的粉末。
這才想起身邊的妍澈,猶是瞪大眼楮,縴弱的玉指無力地反絞。
我拉過她的手,擠出比閻王還難看的笑︰要是害怕,就回去吧。
「誰怕,你怕就自己走。」她鼓起勇氣向前邁了一步,又觸電似地縮回。
一截枯死的殘枝橫亙在腳下,另一端環著一個破損的大水缸,細小的白斑清晰可見,像極醉死的蛇,似乎隨時都可能攻擊人。
遠古的手推車高聳著肩倒立著插向雲霄,車轅滾落在大殿台階前,縷縷的碎幔纏在車桅上,有烽火燻燒的痕跡。
古井上端的霧氣淡去,一桿長矛斜穿井壁,像垂死的人的手,一棵不知年月的老樹抖擻著枯枝敗葉,強撐腰傲然挺立,若城陷中最後的守卒,那種眼神洞穿千年的厚障,猶然寒冷得令人瑟索,帶著不可企及的秘密,卻想訴說著什麼。
我一縮脖子,拉著妍澈的手朝大殿走去,青銅塑像環伺,竟撐起整個大殿,踩過石階,腳下的丹墀碎裂出一層粉末,抖落在風中,身披鎧甲的塑像足有丈余,各執古怪的神兵利器,看不清其面部表情。頭頂的牌匾,漆落盡,幾個空洞的字模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