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把方岩叫到一邊,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上岸之後,你就寸步不離守著你師父,到達圓月谷之前,不要讓他亂走一步。」
方岩張了張嘴,終于道︰「谷主,他是我師父。」
月神不料方岩居然駁他的話,哼了一聲,道︰「你果然是他弟子。連怎麼頂撞我都可以學個十成十。」
「弟子不敢!」方岩低了頭,黯然道︰「只是師父他心里很苦,谷主,其實應該知道的。」
月神有一瞬間的微微動容,嘆道︰「是,我知道他苦。他的身體給催折成那樣,我只盼他在谷中安安樂樂度過下半生。謝飛蝶于他,只怕比仇綾羅于我,要危險百倍千倍。」
「羅兒只要能與我在一起,想必並不會計較我還有沒有別的女人;而謝飛蝶,她不會容忍望星有一絲的背叛。雖然我不知道望星為什麼會娶那位南宮大小姐,但我知道,他心里喜歡的,必定只有謝飛蝶,只有她。他一見那女子,便失了魂,失了魂……我從沒見過他那麼傻的孩子!」月神語氣中有種不可掌控的悲哀,神情亦有些恍惚,自從那朵黑色蓮花在他的劍下跌落塵埃,他的心境,似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堅硬生冷。
他要的,從來只是命令的絕對執行,何曾解釋過半絲理由?
方岩閃過那黑衣女子冰冷的刀光,決絕的誓言,打了個寒噤,立時應道︰「是,弟子遵命,必定將師父好好送回圓月谷。」心下卻盤算著,等北極安全了,自己無論如何要出谷找到謝飛蝶,好好勸導勸導,定要設法解開二人心結,讓他們夫妻歡喜團聚。
第二日未至正午,眼看一帶郁郁青蔥岩岸已在前方,再有半個時辰,便到岸邊了。月神眺望前方,向身後的方岩小嫣道︰「北極宮主還在艙後麼?」
方岩點頭,道︰「方才還在呢。師父似乎很喜歡看船兒劃過留下的水痕。」
月神負了手,嘆道︰「因為他總是在緬懷曾經走過的路,從不向前看。從現在起,你們就去陪著他吧。」
緬懷曾經走過的路,從不向前看。
方岩動容,應聲道︰「是!」
但艙後已空無一人。
一蠱茶放于甲板之上,已經半涼。
听到驚呼的月神閃身過來,端過茶蠱,似在控制自己情緒,終于還是忍不住,「啪」地一聲捏得粉碎,迸了一地瓷片。
「我低估他的術法,也低估他的決心了。」月神咬牙切齒說著,忽然嘩地一掌擊出,擊在後面湖面,立即一道巨大推力,船速立即快了十數倍,竟如飛般沖向岸邊。
一時兩船眾人都知北極遁走之事,齊心以內力推動船速,只盼即刻到達岸邊,好去尋找于他。
距離湖邊還有數里,月神已經躍身而起,腳下踏一浮木,如飛奔往岸邊,快如鬼魅,瞧來已將內力提至十成,片刻便至岸邊,也不作絲毫停留,竟然丟開眾人,徑奔通往白雲洲的道路。
方岩功力不夠,無法如月神那般在飛行水上,但見以月神定力居然焦急若斯,也不由心神大亂,但見得勉力可以抵達岸邊,立刻搶過一柄備用船槳,折作數斷,向前飛躍而行,也在片刻之後到了岸邊,右腳鞋面袍角卻已濕透,卻是後繼之力不足的緣故。
當下也顧不得招呼眾人,只管向前尋覓而去。
等眾人抵達岸邊時二人早不見了蹤影,只得徑去搜尋北極蹤影。天水宮雙明鏡叫了自己兩名弟子留下陪伴不會武功的花影,與葉驚鷗、雲英等落在最後。
雲英對葉驚鷗肯去秀樂長真天相助尋找舒望星有些驚訝,葉驚鷗只嘆道︰「北極這種人物,只怕連敵人都會欽佩。我不想他死。」
湖風掠動他頗有些凌亂的黑發,面容也有著深深淺淺的憔悴疲倦,卻是一如既往的優雅沉寂,泛著如從骨髓中滲出的悲憫。
雲英寧和微笑道︰「他不會死。他是北極。」
葉驚鷗不答,只遙望明媚陽光下的漫長前路,若有所思。
舒望星已一氣奔出百余里了。
又是如血的殘陽,映紅了半邊天空,幻紫流金,烈烈如焚。
舒望星的心口亦是烈烈如焚,胸口的灼燒和疼痛,已讓他憋悶到近乎窒息。他從不肯告訴任何一個人,自己的身體已經羸弱到何等程度。豐沛的靈力可以支持他借水遠遁長途跋涉,可貧乏的體力已逼得他不得不頓下腳步,扶了林邊一棵皂角樹喘息咳嗽。四月將落未落的皂角花一陣震動,淡黃的小小花瓣簌簌而下,宛然秀樂長真天那漫天而落的輕雪飄揚。
仿如又見雪地里一大一小兩個清宛的雪白影子,在紅梅花下姍姍而行。
「小蝶,小蝶,不要傷害踏雪,不要傷害惜兒,千萬不要。」舒望星望一眼遼闊的血紅的天,調勻呼吸,繼續施展術法,欲向前飄去。
小小的花瓣頓時從他的衣襟紛紛跌落,隨風舞時,似有微不可聞的細細申吟,倏忽飄來。
可皂角花又怎會申吟哭泣?舒望星凝住身,一滴汗水從額上滴落。
前方,不知何時出現出一淡如雲藹的人影,懷中緊緊抱著個小小孩兒,容色蒼白,步履蹣跚,本就含
霧蘊煙的眼楮,更顯空洞茫然,發白的唇顫抖著,正斷續發出無意識地低低申吟。
「踏雪,惜兒!」舒望星凝注著那一身潔白衣裳已經風塵僕僕的妻子,然後緩緩走去,撫住南宮踏雪的肩。
南宮踏雪怔了一怔,抬起迷茫的眼,木然瞪著舒望星。
舒望星不用把脈,便知她已被人施了術法。瞑目默默散開靈氣,試探周圍動靜時,卻一無所覺。
施術者要麼是靈力極強,掩住了自己的氣息,要麼就是遠離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