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竟不能拒絕。他眼看著幻覺中的小嫣，用她的手，將絲絲暖意，侵入自己的肌膚，小嫣那明如星子的眸，沉寂如谷底深潭，凝玉般的皮膚，蘊藉著不見陽光的蒼白，花瓣般的紅唇，輕抿著說不出的傷痛和蒼涼，熟悉的淡淡微香，流散著扯不清的牽掛和寂寞。
依舊絕世，依舊傾城，依舊風華無雙，卻多了一份疏離，仿佛那遺世獨立的佳人，清冷地立于月光之上，遙遙相望，寂寞傷懷。
方岩目光漸漸柔和，將那少女慢慢擁入懷中。少女在掙扎，帶著隱約的泣聲。
方岩不放手，擁得更緊，少女掙不開去，也不再掙扎了，反而一把抱住他，克制不住般失聲痛哭。
她的軀體好軟好軟，而且溫暖纏綿。
是幻覺麼？即便是幻覺也好。
我只要這一刻的溫暖，這一刻的相依，這一刻的快樂。
只為那幾年強抑的相思，已經入骨，鐫在靈魂的深處。
方岩的心神漸漸放松，他低喚了一聲「小嫣!」垂下了寶劍。
不管是夢是真，我只要緊緊擁住這個眼前的人兒，永不分離。
蒼玉劍的光芒頓斂。
懷中那柔軟的嬌軀正靜靜地伏在他的肩上，泣聲漸漸止止住，呼吸也漸漸均勻。直到嘯聲突然四起!
「岩哥哥!振作一點!這里是迷心困仙陣!」
方岩似听到有人這樣焦急喚著自己，懷中的少女又在掙扎，只覺腦中一團混亂，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欲握起劍，竟似提不起來一般。
那嗖嗖涼意又開始在身周纏繞，那是陣中欲勾魂的怨靈!
方岩渾身溢出冷汗來，身體卻動彈不得。
這時懷中那身影一運力道，忽然掙了出來，直躍起身。
一道劍光流雪般在陣中閃過。
「月華無限，幻月凝心!」那女子長長吟道。
劍光在月下輕顫，而月光卻如煙霧般明滅，然後慢慢聚攏，聚攏，聚作晶瑩如冰雪般皎潔，水晶般剔透的一束，艱難地透過竹梢，正投到方岩身上。
一道靈光，已從月亮之上，直直注入方岩體內，方岩身體一震，頓時輕盈許多，心神立時如醍醐灌頂般蘇醒過來，凝月神功不待催動，已自然運行，將那月華靈氣引入體內，暢然行走。
身周的怨靈一觸著方岩身體，頓發出嗚嗚亂響，嗖地離去。
方岩舒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那含淚凝立的紫衣少女，分明還是那含嬌帶俏的藍色小狐妖，偏已多了幾分成熟疏淡的風韻，不由慢慢苦笑道︰「我是做夢，我又在做夢了，是不是？」
紫衣少女道︰「你是做夢，那我必然也是做夢了。」
方岩又一笑，道︰「即便我做夢，大概也不會夢到廣寒宮主已經練成凝月神功的第九層，幻月凝心。」
紫衣少女微笑道︰「幾年不見，你的面容，居然變了不少，倒有幾分像北極叔叔的模樣。可見得有其師，必有其徒了。」
方岩道︰「你也變了許多了。」
紫衣少女道︰「我已經老了。」
方岩那向來清冷的面容，再不見清冷，卻是忍不住動容的傷懷和歡喜︰「不是老了，是我的小嫣，已經長大了。」他的面頰，在月光的冷冷揮灑下，分明有著晶瑩的水跡。
小嫣帶淚的面容閃過絲溫暖的微笑，睫毛投下的暗影顫動著，道︰「我的岩哥哥，也長大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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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她出神地看著那月影下搖動的竹梢，道︰「我這些年隱居的時候，一直就想著，如果當年我們都長大了，只怕，我們早在一起了，連叔叔嬸嬸，也都可以在一起了。叔叔失蹤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長大了，我知道我錯了。」
方岩靠近她，並肩看那明月，許久才道︰「我卻又等了許多年，才能長大，才知道我也錯了。我一直在怨你，其實我只是在怨我自己。我不敢承擔師父出事的責任，才把過錯全然推到你頭上，從未想過你能不能承受。小嫣，我不如你。」
萬語千言，無須多說，千仇萬恨，也敵不過心底那絲纏綿不斷的情絲一縷。
扯去彷徨，掠走猶豫，離開怨恨，當年的愛意，如在每日每夜的夢中一般，已全然涌起。
方岩低過頭來，看向小嫣。小嫣亦抬起頭，眸子和方岩一樣亮晶晶。
兩人的心中，似有大潮澎湃而過，直如翻江倒海；彼此的心跳，居然穿透清風，一下一下傳到對方耳中。那相互交葛糾結的悲喜難辨，又哽在喉嗓口，痛而幸福著。
他們都未及問起離別之後對方的遭遇。
畢竟別後的一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們執手相對，注視著彼此的柔情，傾听著彼此的心跳。
夠了，已經很夠了。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四周又有許多熒光閃動。
月下原本清晰的竹林白石又在閃動，刀光劍影，愛恨情仇，在月下冷冷跳動。
方岩心神微一迷糊，小嫣已然道︰「困心陣很邪門，但如果心無所系，則陣中戾氣無由可侵，無技可施。」
心無所系？可誰能心無所系？
至少現在，正執手相對的彼此，便是各自內心最深處的牽系。
小嫣也知心無所系並不可能，輕輕嘆道︰「咱們谷里的凝月神功，原是兼修靈力的，而且循的是正道，正是竹林之中怨靈的克星，可惜我們主修的是武功，只以靈力為輔，未免就弱了許多。即便我第九層的幻月凝心，也只可暫時逼退邪靈而已。」
方岩道︰「如果北極師父在，破這陣一定不難吧。」
小嫣微一迷茫道︰「叔叔麼，也做不到心無牽系，未必便能輕易破了這陣。可叔叔和我爹爹的靈力都很高的。這些怨靈並不敢輕易惹他們。」
方岩苦笑道︰「我的靈力，卻是不高。」
小嫣微笑道︰「那也不妨，只要我們堅持半個晚上，自然有人來破陣。」
方岩問道︰「誰？小嫣安排了誰來救我們麼？」
小嫣一笑，居然有一絲許多年前的頑皮，道︰「我不告訴你。」
方岩捕捉到了當年的溫暖和熟稔，握緊了小嫣的手，道︰「我會等著，等著看小嫣的神機妙算。」
說著，他屏心靜氣，默默運起凝月神功，手卻依然與小嫣相執。
「我會用我最後的理智告訴自己，我手中牽著的那個，才是真實的。」方岩喃喃說著，面容隱在那竹影之後，看不甚清。
而小嫣那含笑帶淚的面容，也漸漸安謐。
一深一淺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相依在月下，相偎于竹影，銀白的護體靈氣，開始緩緩散出，在兩人身周纏繞。蒼玉已然恢復原來的光澤，張揚地豎在兩人身側。
怨靈在兩道身影四周徘徊低嘯，卻始終不敢侵入凝月神功幻出的護體靈氣之中。
借月華修煉的凝月神功，在月下的威力本就超出尋常時候，何況是兩位圓月谷嫡傳弟子一道施出!
迷心困仙陣，雖是厲害無比，暫時也只能困住二人，迷心，奪魂，已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