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參學卷 第二十一章 亂塵之風

作者 ︰ 紫殘

松濤如浪,翻滾起伏,墨綠色的松葉隨風搖曳輕擺,那琴聲婉轉悠揚,輕盈沖淡,上窮如碧落之白鷺,下臨若谷澗之溪水,絲絲縷縷,連綿不絕,宛似漱玉清泉之雅,閑雲掩月之幽,暮日余暉之靜皆融入這琴音當中,松濤陣陣,琴音宛然,說不出的寧靜祥和。

天痕听得和風沐浴,沁滲心脾,不自禁道︰「真是好曲子,溫……溫大叔這什麼曲子啊?」溫酒嘗濃眉一皺,啐道︰「老子怎麼知道這呆子彈的是什麼,好個屁!難听死了!」

忽地琴聲一轉,淡不可聞,漸漸低迷,突然有人幽幽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歌聲溫柔輕軟,宛似伊人枕邊碎碎耳語,纏綿悱惻,動人情懷,委實惹人遐想幽思。

葉秋夕听著這男子唱的歌詞,忽然俏臉一紅,啐道︰「老酒鬼,你這朋友難不成是老色鬼麼?」溫酒嘗一愣,瞬間仰天大笑,道︰「對,對,對,他就是個老色鬼!」天痕听得納悶,奇怪問道︰「從何說起?」

「呵呵!丑小子,這首曲子老子便知道了,」溫酒嘗一臉嘿笑,「這首是《詩經-陳風》里的一首民歌,叫做月出,是古代那些痴心漢寫給心儀美女的情歌,惡心至極,惡心至極!」天痕哦的一聲,神色不屑,忖道︰「多麼好听歌兒,這酒鬼真是不懂欣賞……」

但听溫酒嘗揚聲吼道︰「老琴,你彈首好听的行麼?婆婆媽媽,端的煩人!」吼聲震耳,蕩得松波翻涌,沙啦啦啦。

琴聲驀然一揚,激昂高亢,風尖鶴唳,錚錚相擊,恰似銀瓶乍迸,鐵騎突出,刀槍金鳴,戰鼓雷轟,隱隱顯出殺戮之意。

「好一曲《大風歌》!」溫酒嘗大笑數聲,豪聲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唱罷又大笑一番,身子徒然一沉,三人徐徐落下地來。

只見前十余丈處有一棵大古松,滿樹盡是溶溶碧色,亭亭如蓋,樹下一巨石橫臥,青苔陸離,石上盤坐兩人。左首一人,黑發及地,遮著面貌,身穿寬大的白布袍子,一把殘破斑駁的古琴橫放在膝上,瘦削如玉的手指輕輕在琴弦挑撥,那錚錚琴音便從那手指間流出,霜刃如雪,殺氣凌人。而右首一人,卻是位弱冠公子,頭上戴著一頂書生帽,丹唇明眸,微帶笑意,生得俊逸疏朗,身裹銀色綢緞錦袍,顯得富貴大方,氣宇軒昂。

天痕望著那白衣人,忖道︰「想必此人便是唱歌那人,不知這位公子是何人物?」溫酒嘗嘿嘿一笑,領著兩人大步上前。

那弱冠公子先微微笑,道︰「溫叔叔怎麼此刻才來,莫不是又在路上貪杯了?」溫酒嘗老臉一熱,呵呵笑道︰「少主,別開玩笑了,老溫這不是趕來了麼。」

琴聲忽小,漸漸消匿,那白衣人緩緩抬起頭來,只見此人凌眉深目,臉色蒼白如紙,顎下墨須如戟,也看不出多大年紀,只听他冷冷問道︰「這二人是誰?」

這聲音如冰如鐵,寒冷堅決,宛若那高山上又冷又硬的寒石,與適才那溫柔情歌的聲音迥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天痕與葉秋夕均嚇了一跳,但見溫酒嘗皺眉道︰「老琴,不過是兩個孩子,別嚇著人家。」

「我們來此何事,你不知麼?」白衣人面無表情,依然無喜無怒,寒顏若霜。溫酒嘗濃眉軒起,嚷道︰「老子怎麼不知?」白衣人淡淡質問道︰「知道那你還帶外人來做什麼?」

溫酒嘗嘻嘻一笑,得意道︰「老琴,上次你讓老子輸得顏面丟盡,今日老子踫到個大福星,你可敢和我再賭一次?」白衣人冷哼一聲,白袖一揮,冷冷道︰「快些帶走,休怪老夫手下無情!」

溫酒嘗臉色徒沉,暴怒欲發,忽听那弱冠公子道︰「琴先生,慢著。」

白衣人微微愕然,徐徐道︰「風少有事麼?」弱冠公子淡淡一笑,望著天痕道︰「溫叔叔,我看著這位小兄弟面容浮腫,腳步輕浮,可是受傷了?」溫酒嘗嘿嘿直笑,道︰「少主所言不錯,這小子不但受了傷,而且中了劇毒。」

弱冠公子臉色微變,沉聲道︰「那溫叔叔為何此刻還不救人?」溫酒嘗擺手笑道︰「不忙不忙,一時半會死不了,咳!老琴,怎麼,怕了麼?」一雙環眼直瞅著白衣人,眸光閃動。

葉秋夕靈光一閃,暗叫道︰「原來這老酒鬼要拿天痕當賭注一雪前恥,怪不得他遲遲不肯相救,這死酒鬼恁地歹毒了。」心生怨恨,冷冷瞅了溫酒嘗一眼。

白衣人端然靜坐,默寂無語,弱冠公子眼眸閃動,含笑沖著溫酒嘗輕輕搖搖頭,忽听白衣人冷道︰「你要比什麼?」溫酒嘗猛地大笑,道︰「便賭你我誰能解這小子身上的劇毒!」

天痕心中一凜,方才後知後覺,不禁胸口一滯,不知是福是禍,喜怒摻半,凝神摒息,兀自站立靜觀。

白衣人抬眼一撇天痕,繼而冷冷道︰「大血手印,普天之下只有三方能解,賭注已是死物,還賭什麼!」葉秋夕心中「咯 」一響,月兌口問道︰「哪三方能解?」

「我知道,」天痕踏前兩步,淒然苦笑一聲,「這第一方便是藏邊密宗,有道是物極必反,會大血手印者,倒施逆行,以毒攻毒,便能解印,這第二方是陰山百草堂,上代醫聖百草仙醫術超人,妙手能回春,大血手印更是不在話下,這第三代便是南疆白城,白蠻巫醫,蠱術通天,有起死回生之能。」

天痕一席話畢,眾人皆是微帶錯愕,白衣人眼神微詫,徐徐道︰「可惜,你中了大血手印,必是密宗所為,密宗不可能救你,陰山百草堂三十年前便毀于一旦,百草仙也已一命嗚呼,據說再無傳人,南疆遠達千里,蠻人性情古怪,人家憑什麼救你?」

霎那間天痕猶如墜入冰窟之中,臉色茫然失措,忖嘆道︰「我只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料還是這般。」一時難過至極,澀聲道︰「這我都知道。」白衣人冷哼,道︰「知道你還隨這酒鬼來此地做甚?趁早卷席而臥,閉目等死!」

「放屁!」溫酒嘗猛地暴跳如雷,青筋暴突,喝道,「琴宮羽,老子若是能解了這大血手印你怎麼說?」琴宮羽淡淡道︰「你若能解,即便不賭,老夫也送你三壇隱蜜花雕。」

「好!你給老子記好了!」溫酒嘗余怒未消,氣喘吁吁,忽听那弱冠公子朗聲道︰「溫叔叔,你若真能解這孩子身上劇毒,我也送你三壇紹興老窖。」溫酒嘗一愣,繼而垂涎三尺,嘻嘻笑道︰「少主宅心仁厚,老溫謝了。」

弱冠公子微微一笑,道︰「溫叔叔過譽了,救死扶傷,乃人之本性,人人皆能為之,人人皆應為之,更何況我等俠義之輩,豈能如那些江湖無賴,以賭為餌,草菅人命呢?」

溫酒嘗愕然一時,霎時老臉染朱,神色頗為尷尬,葉秋夕忍不住撲哧一笑,嬌顏艷明,心頭快意不少,不禁對那弱冠公子增了幾分好感。

溫酒嘗干笑兩聲,卻笑得頗為勉強,耳听著葉秋夕脆似銀鈴般的笑聲,心如針刺,慌亂諂笑道︰「少主,老溫現在幫他解毒了。」說罷連忙轉身對天痕道︰「小子,把左手給我。」

天痕略作遲疑,慢慢伸出手來,溫酒嘗伸手抓住,沉聲道︰「小子,你若想活命的話,從此刻開始,老子說什麼,你必須言听計從,老子做什麼,你不要過問,知道麼?」天痕一凜,默默點頭。

溫酒嘗滿意頷首,驀地回首對葉秋夕喝道︰「你這小丫頭也是,不許說話,待會擾了老子療毒,你這青梅竹馬就沒了!」葉秋夕聞言大怒欲狂,正欲叱罵,忽地神色一呆,繼而俏顏羞紅,張口啐道︰「我、我才懶得管你!」

弱冠公子含笑不語,靜坐如松,宛若入定,而那琴宮羽垂頭未覺,仿佛不在其中,忽而伸出那蒼白的手,又緩緩彈起琴來,琴聲悠揚,如同那盤根錯節的松柏,九曲回腸,古意盎然。

溫酒嘗見這丫頭紅暈飛頰,不知所措,心頭舒服許多,呵呵一笑,便又回過頭來,右手從腰肋抽出一把尖刀,刀鋒雪亮,鋒銳至極。

天痕與葉秋夕齊齊大吃一驚,均忍不住出口相問,猛地又想適才所言,不由又是一呆,天痕緊咬嘴唇,忖道︰「罷了,是死是活,且由天命。」但見溫酒嘗反持刀柄,在天痕手心一戳,登時血流如注,殷紅刺眼,滴滴如線般落下。

天痕咬緊牙關,沉氣看著自己的左手,突然一驚,忖道︰「這里不是勞宮穴麼?」猛地心中雪亮,隱隱猜到這酒鬼欲做什麼,卻又蹙眉沉思,百思不得其解。

溫酒嘗凝神察看一陣,忽取下背後的紫葫蘆,遞給天痕道︰「給老子大喝十口!」天痕又是一驚,忖道︰「這新豐酒乃谷釀烈酒,這可如何使得?」溫酒嘗見天痕呆若木雞,一臉不耐煩道︰「我來灌你!」說罷伸出大手一捏,將天痕嘴捏開,倒置紫葫蘆,立時酒水如白練般刷刷落入天痕口中。

葉秋夕一聲驚呼,臉頰盡是關切之色,焦急擔心,突覺異感,回眸一瞧,卻見那弱冠公子微笑著沖自己輕輕搖頭,示意不要打擾。

「轟!」天痕只覺月復中騰升起團團烈火,焚心裂肺,肝膽欲枯,萬般痛楚均在此時迸發,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如哀鴻悲鳴一般。溫酒嘗濃眉一皺,喝道︰「叫什麼!給老子閉嘴!」手中紫葫蘆仍是不停。

天痕腦中轟鳴,四肢漸漸麻木,忽地身子一軟,癱軟倒地,溫酒嘗嘻嘻一笑,道︰「可以了。」說罷兀自盤腿坐下,將天痕扶起,沉聲道︰「小子,氣沉丹田,老子要為你洗毒了!」天痕此刻已是醉得不省人事,意識模模糊糊,隱約听到話聲,心頭苦笑道︰「我……經脈盡尚未愈合,如何……能氣沉丹田。」

溫酒嘗大喝一聲,雙手直擊天痕後背,天痕身子徒然一熱,猛覺體內酒水如漩渦般自行聚集于小月復,翻江倒海,激蕩沸騰,酒氣氤氳彌漫,倏忽間又覺氣血運行不暢,仿佛凝固停滯,猛听溫酒嘗怒喝一聲,體內酒水突然爆炸,無數酒氣滲入氣血當中,以無以倫比的速度迅急充斥到各大經脈之中!

突然溫酒嘗一震,面帶驚色,口中竟淌出少許鮮血,艱澀道︰「你……你小子經脈怎會有梗塞?」隨即狂噴出一大口血,噴得天痕整個後背鮮血淋灕!

葉秋夕大吃一驚,花容慘變,連忙奪步躍來,弱冠公子也面容劇變,銀衣翻舞,翩然飛了過來。

「給老子讓開!讓開!」溫酒嘗滿口血跡,怒如魔獸,欲瘋欲狂,拿起紫葫蘆大灌一口,又暴吼一聲,雙掌以雷霆之勢再度出擊!

葉秋夕小手掩口,滿臉盡是驚駭之色,只見天痕一聲慘叫,浮腫的面容竟如波浪般起伏起來,左手勞宮穴突然激射出一股血霧,淒艷彌漫,在空中久久不見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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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天痕只覺全身接連作響,如同鍋中悶豆,猝然間全身豁然一空,輕若鴻羽,仿佛體內一切皆一掃而光,空空蕩蕩,飄然若絮,正自茫然失措,忽覺手心一暖,下意識一瞧,只見一塊繡有素蘭白蝶的手絹輕輕裹住了自己的左手,抬頭卻見葉秋夕笑中帶淚,淒美動人,高興道︰「你好了!你好了!」

天痕一震,驀然回首,只見溫酒嘗雙手撐地,大口喘氣,怒眼喝道︰「臭小子!你以前經脈受損怎地不說,你是不是想害死老子?若不是老子‘酒仙功’獨闢蹊徑,老子都被你害死!」

天痕聞言劇震,痴痴站起,只覺體內五氣朝元,勃勃流轉,氣海之內竟漸漸有了蓄積之勢,情不禁仰天大笑,笑聲直沖霄漢,春風重生,萬物復蘇,酥雨潤物,花苞綻開。

忽有人淡淡道︰「老酒鬼,你這‘酒仙功’竟能以酒御氣,以氣御血,僅以此功,獨步武林,這三壇隱蜜花雕是你的了。」聲音隨同琴聲緩緩送出,悠遠漫長。

溫酒嘗一骨碌爬起來,哈哈大笑,滿面春風,道︰「想不到你這大琴聖也有認栽之日,哈哈哈!真他娘痛快!」說罷撿起紫葫蘆,汩汩狂飲,不亦樂乎。

弱冠公子又復盤坐在石上,神采飛揚,微笑道︰「溫叔叔何時創此神技,看來我這三壇紹興老窖也是擱不住了。」溫酒嘗不好意思撓撓頭,嘿嘿笑道︰「少主這幾年四處勞累奔波,日理萬機,哪能讓你听老溫這檔子閑事?」弱冠公子微微笑,不復說話,仰首凝望碧天,眉宇間忽閃過一絲憂慮。

天痕重獲新生,此時心情委實難以言喻,激動、歡喜、驚訝諸般糅雜,不知該如何宣泄,大笑之後對葉秋夕笑道︰「葉姑娘,我的經脈恢復了!我的經脈恢復了!」葉秋夕巧笑吟吟,用力地點點頭,素手緊緊捂著天痕傷處。

忽然琴聲一揚,流音婉轉,琴宮羽驀然悠悠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眾人均是一愕,溫酒嘗濃眉皺起,正欲說話,忽听遠遠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阿彌陀佛……」聲音不大,卻嗡嗡作響,隱隱震得人發聵。

那弱冠公子微微一笑,長身而起,朗聲道︰「大師你來了!」須臾那蒼老之聲又響起︰「可是派人送信的風施主麼?」弱冠公子笑道︰「不錯,正是晚生,風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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