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第七章 辯折諸佛

作者 ︰ 紫殘

晨鐘悠響,回聲絮繞,佛聲輕頌,淡雅靜幽。\\\超速首發\\思遠輕輕推開房門,望著樹葉間透出來細細碎碎的金光,又轉身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小天痕,遂踏出房門,又輕輕將門關上。

國清寺自隋代建寺以來,幾番修建,面積已是頗大,屋舍竟有千余間之多,且處處蓊蓊郁郁,幽深靜謐。古寺寶剎,梵音佛號,思遠漫步其中。

來到一處庭前,只見中台有支孤梅兀自傲立,盤根弓身,枝節交錯,梅花雖早已凋敝,但那股清芳之氣仍自凜冽。思遠怔怔望著,忽白光漸起,似是又見到身裹白衣的沫然含笑,俏生生的站立在眼前,笑著嗔道︰「呆子,笨死了……」思遠心中一顫,伸手欲模,白影倏忽,漸漸化為那株孤梅,仍自靜靜立著。

思遠輕嘆,心中苦楚,低頭抹抹眼角冰冷的淚水,忽听身後有人道︰「阿彌陀佛……月施主原來在此。」轉過身來,卻是一小僧,黃裟披肩,只听那小僧合十道︰「月施主,主持請施主過去一趟。」思遠還禮,默默頷首,小僧合十一躬,道︰「月施主,請隨我來。」思遠舉步,忽想起什麼,問道︰「這株寒梅是何人所植?」

那小僧一笑,道︰「施主慧眼,此梅乃敝宗五祖灌頂大師于隋代親手所植,距今已是數百年之久了。」思遠靜靜望了一陣,遂低頭道︰「走吧。」

二人穿祠繞殿,思遠一愣,感覺路徑不對,忖道︰「這不是去山門麼?」遂問道︰「羲寂大師在何處?」那小僧邊走邊道︰「羲寂大師正在山門恭候大駕。」思遠心中奇怪,卻也不好再問,當下不再言語。

走到山門,只見羲寂孤身一人,坐在山門正中,面對著寺外,盤腿合十,仿似入定,渾身散著一股靜穆之氣,卻又淡遠而平和。

思遠還未走近,便听羲寂笑道︰「月施主來了。」思遠走到跟前,那小僧一禮退去,思遠遂盤腿坐在羲寂身邊,問道︰「大師坐在這里做什麼?」羲寂一笑,望著寺外千竿修竹,道︰「七宗齊來,何等盛會,貧僧豈有不迎之理?」

思遠一驚,遂道︰「大師,七宗此次前來,可能沒安甚好心,大師還是小心為上。」羲寂微微搖頭,笑道︰「施主,不必擔心,貧僧自有法將其退去。」遂不再言語。思遠心中疑慮,還欲勸說,但見羲寂合相,成竹在胸,又想到清竦當年高絕的武功,雖然羲寂與自己年紀相若,但可能有什麼神通也說不定,思遠想了一想,亦盤腿靜坐,閉上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思遠忽听腳步聲雜亂,有人叫道︰「各位同門快到了!」又有人罵道︰「這些賊廝怎住得如此偏僻!」一時笑聲,罵聲,哼聲,腳步聲嘈雜錯亂,聲音漸漸大了,思遠輕輕吐出口氣,睜開雙眼,只見約模六七百僧人,服色各異,手持各類兵器長短不一,如一條長龍緩緩向國清山門游來,而龍頭六人俱是年邁老僧,手握法杖,白須飄飄,滿面怒容,闊步而來。思遠見如此多人,大出意料,眼看便要到山門前,心中微急,轉眼去看羲寂,卻見羲寂仍是垂目合相,不為所動,猶如佛龕上供奉的釋迦,三生皆在掌,一心已涅槃。

僧眾終于來到山門前,卻見二人盤坐,一僧一俗,不覺齊齊一愣,突僧眾中一人驚呼道︰「師祖,就是他!那斷臂人,就是他打傷智相!」話剛說完,又有一人冷笑道︰「原來是清竦的人,清竦可真夠狠的!」一時間各個僧人義憤填膺,紛紛怒罵,「清竦,滾出來!」,「清竦,事到如今,你還縮著做甚?」「出來受死!」

思遠忍無可忍,正欲拔地而起,忽見僧眾當頭一老僧,舉杖示意,罵聲頓時小了下來,那僧年逾古稀,是為首六人中最老的,顴骨突出,滿面褶皺,但眼光卻凌厲逼人,只听那老僧高聲道︰「智相的事先棄下,大局為重,要明白各位同門是為討回公道而來,不是為智相而來。」眾僧俱覺得有理,都默默點頭,遂不再喧嘩。

那老僧止住眾人,望著羲寂高聲道︰「這位小僧是迎客僧麼?老衲南禪臨濟宗惠苦與中土五位宗師率六宗弟子前來天台,參見貴寺清竦大師。」話雖有禮,但語氣甚是強硬,咄咄逼人,思遠但見羲寂仍自不動,心念數轉,不覺疑道︰「五位?怎只有六宗了?不是說七宗麼?」遂站起身來,高聲禮道︰「六大宗師齊聚我國清,實讓敝寺蓬蓽生輝,不知這五位宗師如何稱呼?」思遠如此說話,心已下定,誓與天台共存亡。

只見左首一瘦小老僧道︰「老衲淨土宗方真。」思遠一禮,心中忖道︰「此人當是那刀疤和尚說的方師叔。」又有一大和尚粗聲道︰「老納法相宗弘剛。」剩下那三位老僧一一說過,分別是法性宗海若,律宗然可,賢首宗空不。思遠順次禮過,只听那空不說完,眼神陰鶩,又道︰「足下打傷老衲愛徒,這筆帳待會得算一算。」思遠一笑,望著密密麻麻僧眾,一時豪興迸發,道︰「在下怎敢打傷大師愛徒,只怕他裝與大師看罷了。」賢相宗弟子頓時破口大罵,空不臉色愈加陰沉,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思遠一喜一憂,喜的是禪宗泰山北斗少林沒來,少了一個棘手的強敵,而南禪五家七派亦只來了臨濟,憂的是六宗乍現,卻獨獨沒有藏邊密宗,听那刀疤和尚所說,淨土宗方真請來密宗,應是七宗俱來,怎會不見其蹤影,莫不是听見走漏風聲,不願來了?密宗素來神秘,一直游離在中土與西域之間,其神功大手印深不可測,若此次真的沒來,那就又是一喜,此刻敵強我弱,明暗不清,清竦大師不知是因為何事竟招致六宗齊來,羲寂大師此刻又是故造玄虛,不知為何。大戰將即,火燒燃眉,稍有不慎,便一觸即發,貿然插足此事,當真棘人之手。

此刻卻有兩個小孩,伏在山門旁的圍牆,茂竹遮蔽,靜靜望著此間局勢,心中忐忑不安,卻是小天痕與適才帶思遠來山門的小僧。原來小天痕睡醒,不見思遠,四下到處尋找,卻踫到那小僧,尋問之下,方知思遠與羲寂在山門,那小僧遂帶小天痕來到山門,卻見寺外黑壓壓聚滿了僧人,二人便悄悄爬上寺牆,偷窺寺外局勢。

小天痕心系思遠安危,卻又不敢貿然出去,越看越是心急,也越是好奇,又不禁悄悄問那小僧道︰「澄育小師父,那惠苦不是禪宗麼?怎麼又是臨濟宗?」澄育想了想,輕輕道︰「臨濟宗是禪宗的一支,三百多年前禪宗一分為二,分為北宗神秀一派,主張漸修,南宗慧能一派,主張頓悟。北宗曾經盛極一時,勢力極廣,但後北方戰亂頻繁,漸漸衰退了,而南宗數百年來,禪師輩出,弘傳甚盛,慢慢北方有些地方也信仰南宗,自禪宗六祖慧能後,分為南岳懷讓和青原行思兩大支系,由這兩大支系又分成五宗七派。從南岳先分出一派名溈仰宗,次又分臨濟宗。青原行思一系分出三派︰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由兩系分為五宗,以後又以臨濟宗分出黃龍、楊岐兩派,合前五宗名為七派,這惠苦便是臨濟宗,卻不知是黃龍一派還是楊岐一派?」澄育撓頭。

小天痕一下听澄育說了這麼多,心中佩服,不由問道︰「你怎麼知道那麼多?」澄育一笑,輕聲道︰「中土八宗,同門不同宗,終是釋迦我佛傳下來,各宗自是對旁宗有所了解,小僧听師父說的。」天痕哦的一聲,看著下面擁擠人群,又問道︰「那中土八宗,勢力誰最大?」澄育撓頭,道︰「應該是禪宗,下來便是敝宗,然後淨土宗,嗯,此三宗流傳最為廣泛。」天痕還欲問,忽听有人陰陰怪笑,心中大驚,轉過身來,澄育亦迅速轉身,低聲叱道︰「誰?」只見紅影一閃,二人只感眼前一黑,頭部劇痛,頓時沒了知覺。

惠苦見思遠蹙眉凝目,心中起疑,喝道︰「這位施主既是天台宗徒,就煩請清竦大師出來。」思遠一笑,正欲說話,忽听「啊」的一聲,只見羲寂翻倒在地,滿地打滾,思遠心驚,眾僧皆愣。

羲寂又站起來,笑嘻嘻的,也不顧身上滿身灰塵,徑自走到六宗眾僧面前,環視一周,眾僧俱被羲寂的眼光,弄得心中一滯,惠苦正欲喝問,羲寂突然大喝一聲,實如夜半驚鐘,又若當頭一棒,天地之間,嗡鳴巨響,震耳欲聾。眾僧齊齊嚇退,面露驚慌、恐懼之色。羲寂喝罷,又轉身回到思遠身旁盤坐,指若捏花,靜靜看著六宗眾僧。

但听砰的一聲,惠苦手中禪杖猛然砸地,大怒道︰「你這小僧,可有禮數?你吼什麼?」羲寂哈哈大笑,道︰「惠苦禪師,枉你臨濟宗師,怎這等無知,罷,罷,罷,」搖頭輕嘆,又望著六宗眾僧道︰「貧僧給眾位同門講一故事如何?」

眾僧愣然,其他五宗師面面相覷,惠苦怒喝道︰「快叫清竦出來!否則休怪老衲不顧同門之誼!」羲寂擺手道︰「不忙,不忙,待貧僧講完這個故事,你要見他,貧僧絕不攔你。」

惠苦還欲叱喝,忽然空不過來,低頭細語幾句,惠苦神色微變,當下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羲寂一笑,侃侃道來︰「從前有位徑山禪師,自弘法以來,門下學僧有五百大眾,但大都閑散放逸,不懂用心參學。

一日,禪房外來了位叫臨濟義玄的禪師,他不顧徑山禪師正在**,就徑自走進法堂求見徑山大師,徑山大師剛要抬頭,義玄就大喝一聲,徑山大師剛要開口說話,義玄轉身便走。

有一學僧甚不理解地問徑山禪師道︰「剛才那位行為古怪的禪師怎麼敢對師父大聲吼叫呢?」

徑山大師道︰「你要尋找答案,你怎麼不直接去問他呢?」

那學僧道︰「弟子不知該怎樣問。」

徑山大師道︰「難道你們不會大喝一聲麼?」

學僧道︰「大喝一聲,這有什麼難的呢?」

徑山大師馬上大喝一聲,問道︰「這一喝有什麼意思?」

那學僧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徑山禪師喝道︰「這是獅子吼!上通天堂,下通地府,豎窮三際,橫遍十方,你們這些平時懶散的學人,怎麼會知道?!」

羲寂說完,微微一笑,見惠苦面紅耳赤,老臉羞愧,對眾僧道︰「各位同門知道這是什麼嗎?」眾僧齊齊相覷。

羲寂一聲大喝,怒道︰「這大喝一聲,便是三百年前有名的‘臨濟喝’!促你返心猛醒,促你自悟真性!」六宗宗師听後皆默然,六宗僧眾也都垂頭不語,個個自慚形穢。思遠看羲寂竟如此聲威,心中一喜,懸心略略平靜下來。

羲寂哼哼冷笑,道︰「你們這些個個自稱佛門正宗,卻只知道互爭互斗,祖宗都忘了,忘我佛釋迦的本意了麼?忘了救苦救難,大慈大悲麼?」

惠能掙紅老臉,道︰「老衲年邁,一時疏忽,不小心忘記了,」頓了頓,又高聲怒道︰「就憑你幾言幾語,我們就會放過清竦麼?六宗十余年來羞辱,我們會忘了麼?」惠能一轉聲,又激起眾僧的情緒,紛紛吼罵,棍劍欲動。

羲寂大笑道︰「一時忘記?」又大聲怒喝道︰「惠苦,難道你們只記仇恨,連祖宗都不記得了麼?!」惠苦冷道︰「敝宗六祖始開宗風如龍,獨尊于天,試問天下禪宗弟子誰人敢忘!」羲寂一笑,道︰「好!惠苦,我問你當年‘南能北秀’,貴宗五祖為何偏偏傳法與慧能,而不傳于神秀呢?」

惠苦冷然高聲道︰「禽擇良木而棲,我慧能祖師禪悟高深,敝宗五祖自是傳法與他。」

羲寂搖頭,緩緩站起身來,一抖身上的僧裟,道︰「這是什麼?」只見羲寂一抖之下,適才渾身的灰塵,紛紛揚出,猶如一小團灰霧。眾僧愕然,私下議論紛紛。思遠也不知所以。

惠苦鄙視道︰「是你不愛干淨罷了。」

羲寂哈哈大笑,道︰「這什麼都不是!」說罷環看眾人,又道︰「當年禪宗五祖弘忍為選嗣法弟子,命各弟子各作一偈,時神秀作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弘忍搖頭,認為未見本性,時慧能大笑,也作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弘忍驚嘆,便傳法與慧能。」羲寂說罷,看著惠苦面如土色,遂笑道︰「惠苦禪師,你不會連這也忘了?」

惠苦唯唯諾諾,不知該如何說話,數百宗僧一片死寂,但見羲寂瞠目大聲怒道︰「你們還不明白麼?你們還不醒悟嗎?難道你們不會大喝一聲嗎?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數百僧人已完全被羲寂氣勢所懾,胸中對此次前來的信心也已完全被擊潰,只听有人一聲長嘆,卻是律宗然可,然可合十嘆道︰「大師佛法高深,老衲慚愧,叨擾了。」遂頭也不回,帶著本宗弟子,徑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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