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高級病房,安靜的房間里只听得到機器運轉的聲音。
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瘦削的身體上插滿了管子,腦袋上被一圈一圈白色的繃帶纏繞著,只露出一小塊光光的頭皮,緊閉的雙眼,蒼白憔悴臉頰已經塌陷下去,露在外邊扎著點滴的手更加細瘦如皮包骨頭,要不是邊上的儀器屏幕上顯示出的數字證明他還活著,還以為他已經死去了。
輕輕地,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男人,面容俊毅,雙眸深邃,眉目間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顯現,而一身黑色的衣服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了很多。男人盡可能地放輕腳步走到病床邊坐下,靜靜地注視著昏迷不醒的人一會兒,然後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他的頭皮,動作輕柔,生怕把人踫壞了。
「大少爺!」突然,一聲低低的喊聲打斷了他的動作,男人優雅的收回手,轉過頭看門口站著一個畢恭畢敬的老人,低沉的嗓音響起,「陳叔,進來吧。」
陳叔聞聲便進了病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站在男人身後。
「少爺今天不忙麼?」
「嗯。」男人淡淡的回答,目光還是盯著床上的人沒有移開。
陳叔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男人,身形似乎又消瘦了些,不免有些心疼,「大少爺還是多注意身體吧,二少爺我會照顧好的。」
「沒事,我能應付的過來。」男人還是看著床上的人,聲音里听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倒是陳叔你,不用總是過來。」
陳叔愣了愣,笑了一下,這個看似淡漠的少爺還是很體貼的,「少爺放心,我身體好得很,而且,我想看著二少爺醒過來。」
陳叔又望了一眼床上的人,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在夙家做了二十年的管家,是看著這兄弟倆長大的。夙家女主人是個好母親,但是生下二少爺後身體就不太好,一直臥床調理卻仍然沒有起色,在二少爺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而夙家的男主人每天都忙著剛剛起步的生意,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甚至經常夜宿在公司里,父子三人見上一面難如登天。當時大少爺也不過才七歲而已,兩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沒了母親關愛,父親又從不關心,就如同被人拋棄在大街上的小動物一樣戰戰兢兢的,他看得心疼,但是他的照顧卻永遠替代不了親生父親的一句問候。大少爺小的時候很溫和,即使在母親去世後他也只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個晚上,出來後又恢復到原來那個樣子,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哄著哭著找媽媽的弟弟,像個小大人一樣。好像一切都發生在那個晚上吧,那天是二少爺十二歲的生日,大少爺之前已經跟父親打好招呼說要給弟弟過生日,而那天他們的父親一直到深夜才回來,顯然,他已經把自己小兒子的生日忘記了。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大少爺那天的表情,當他的父親冷漠的瞥了在客廳里等著自己一個晚上的兩個兒子,只是撂下一句「很晚了,睡覺。」之後便頭也不回的上了樓,大少爺那雙漆黑的眼楮里蒙上了一層水霧,然而只是一瞬間,馬上就恢復了常態,可是他知道,那雙眼楮里少了曾經的溫情,多了一份淒涼冷漠。他叫醒困得已經東倒西歪的弟弟到飯桌邊,點上蠟燭,說了一句,「簫簫,以後只有我們兄弟倆了。」
陳叔到現在想起那時大少爺的眼神還會戰栗,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居然有那樣冷淡到近乎殘忍的目光,從那天開始,大少爺便冷漠得讓人難以靠近,即使是照顧他們的自己也很難看透那個孩子在想些什麼。只有當他面對弟弟時才會露出一絲笑容,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突然照進一抹陽光,干淨純粹,讓人覺得暖到心里。
二少爺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善良純真,被他的哥哥保護的很好,如今兩人已經二十幾歲,本來應該有大好的人生,然而二少爺卻只能這樣躺在床上,靠著那些儀器過活。
當大少爺從國外回來看懂自己的弟弟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瘋了似的幾乎把家里的東西都砸個稀巴爛,要不是少爺那幾個死黨攔著他說不上還能做出什麼來。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大少爺哭,雖然只是默默的掉淚,沒有一點聲音,但陳叔就覺得他仿佛跟著自己的弟弟一起痛著。陳叔覺得很難過,不單單為了二少爺,還有那個疼弟弟疼到骨子里的大少爺,二少爺的昏睡,把他身上唯一的那點溫暖帶走了。
「天白少爺最近好像沒怎麼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陳叔有些試探的問道,郁天白是大少爺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對二少爺也很好,自從二少爺出了事他幾乎每天都回來看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有好幾天都看不到人影了。
「哦,天白有事,可能比較忙。」男人姿勢不改,答道。
陳叔點點頭,頓了頓,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的說道,「大少爺,老爺明天會來看二少爺。」
聞言,男人終于有了動作,他慢慢地轉過頭來,盯著陳叔語氣冰冷的說道,「哦?那個只知道正忙著自己生意的人終于知道要來看看他這個昏迷了兩年的兒子了?」
被他的冷冷的語氣弄得一愣,陳叔在那樣的滿是嘲弄,鄙夷,卻還有一絲絲傷痛的目光里覺得頭皮發麻,他看了看床上的人,「大少爺,老爺他可能真的很忙,他……」
「夠了,他忙不忙跟我們沒有關系。」男人站起來打斷陳叔的話,皺緊了眉,雖然沒再說話但臉色還是難看至極,頓了一會兒,開口道,「我還有事兒,晚上再來,陳叔您也早點回去。」說完,又深深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不等陳叔回答便走了出去。
快步走在醫院的長廊里,男人覺得自己胸口悶得難受,他只想找一個空曠的地方讓他能夠好好的呼吸,不然他可能就要窒息而死。低著頭,男人健步如飛,卻沒注意到前方有人抱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孩,一邊哄著一邊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雙方都沒看路,當然躲閃不及撞在了一起。
男人被這麼一撞,似乎冷靜了下來,他看著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背對著自己,安撫著哭得慘兮兮的小女孩兒。
「爸爸看看,有沒有撞到哪里?」男人一雙手在女兒身上上下檢查了遍,發現沒事後才舒了一口氣。
「爸爸,嗚嗚……牙痛!」小女孩根本就不管自己父親,只顧著捂著自己的臉蛋兒,哭的雙眼通紅,可憐兮兮的。
「呵呵……」當父親的笑了笑,點點女兒的額頭,「看來你是沒事了。好啦,不要哭了,爸爸回家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餛飩好不好?」
「嗚嗚……好!」小女孩還是紅著眼楮,一臉委屈的回答。
男人看著旁若無人的父女倆,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先生,對不起,我們沒看路,實在是……夙懷笙?」男人安撫好女兒後,才微笑著對眼前的人說道,可當他看清眼前的人時不禁月兌口而出他的名字。
听見他叫自己的名字,男人也一愣,他沒想到會在這里踫見自己的導師。